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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廿门与一般名门大派不同,门下弟子甚少,连着师父辈的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人,都在一处吃饭,宽敞的大厅里摆着四张圆桌,一张坐十来个人,赶车的、烧火的都上座。
      若不是如今门里有丧事一片寂静,平日里必然是和乐融融的景象。
      莫凭栏是客,自然就坐在门主左手边,依次下去是黄鹤梅的几个关门弟子。宋剪烛原本的位置就在他右手边,如今便是空着的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莫凭栏心心念念都是宋剪烛,哪里有什么胃口,只是将肚子糊弄饱了,就只是呆坐着。好在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只是胡乱吃一点就收了席。
      黄鹤梅叫厨子端一碗粥来给宋剪烛,莫凭栏自告奋勇给他送去。黄鹤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叫他去了。
      宋剪烛已经醒了,又回到灵前跪着。莫凭栏给他端去粥,他也说吃不下,莫凭栏花样百出,直到将景思清抬出来,他才勉强喝了几口。

      第二日,就是景思清下葬的日子。
      景思清的墓地,据说是他自己生前就选好的,就在平日弟子练功的悬崖不远处,地势甚高,座西南朝东北。这不符合中原人一向的丧葬习俗,但是廿妄山本来就是方外之地,既然他这么说,师弟子弟便也按着他的话做了。
      景思清一生无子,弟子也只有宋剪烛一个,他自然要充孝子。宋剪烛收拾起心情,只求师父最后一程走好。
      回到廿门庄园正是点心时分,西南风俗,有长者下葬,当日点心每人要吃一碗鸡蛋米线,鸡蛋要卧两个,吃一个留一个。众人都按着规矩吃了,黄鹤梅便将众弟子遣离,只留下宋剪烛。
      莫凭栏想留又觉得不合宜,宋剪烛轻轻将他衣角一牵,他便名正言顺的留下了。
      黄鹤梅见他如此,并未说话,只看着宋剪烛苍白的脸,轻轻说道:“剪烛,师兄去世前有一句话要留给你。”
      宋剪烛慌忙站起身,问道:“什么话?”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好好过日子。”

      “想什么呢?”莫凭栏站在宋剪烛身后,轻轻的问。山风带着三分寒意拂来,将二人麻素衣裳吹得猎猎作响。
      二人站在景思清墓旁,望着远远的山峦。这里地势高,远远近近的山川河流尽入眼底。宋剪烛说过,他师父一向爱此处风景,难得回廿妄山也要花许多时间在此处,也许什么也不做,只是远远的望着;也许舞一套剑,也仿佛在祭奠什么人。
      如今师父故去了,便换成宋剪烛在此处,或远望山峦,或舞一套剑祭奠师父。
      “也没什么……”宋剪烛轻轻叹气。这几日莫凭栏照顾他不假他人手,态度之亲昵胜过新婚夫妇,闹得廿妄山满门瞧见他们二人在一处就躲得远远的,真是叫人好气又好笑。
      莫凭栏也不多问,只是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也远远的看着苍翠的重峦叠嶂。“城外多少土馒头,城里多少馒头馅儿,古今往来俱是如此,你也看开些。说不准令师正在天上看你笑话呢。”
      若是那个天性凉薄的景思清,倒真有此可能。
      宋剪烛噗嗤一声笑了,口上却道:“哪里的话,那个老头子,就是死了也上不了天。再说廿妄山不比寻常去处,门中弟子过世了,往往送回老家安葬,愿意留在这荒山野岭里与野兽作伴的,也只有那老头子了。”
      莫凭栏奇了,伸手一指远处:“是么,那里又是什么?初看去,我还当也是一座坟墓。”
      莫凭栏也循着他手指看去,东北处远远的一座小山上有模模糊糊的一个灰点。宋剪烛眼力不如莫凭栏,也看不清,手搭凉棚眯起眼睛,喃喃道:“怎么,廿妄山一百四十七个山头,还有我没去过的么?”
      刚说完这一句,忽然叫道:“对了,师父曾不许我去一座小山!那时还哄我山上有魔物,会吃小孩。”
      看来宋剪烛怕鬼神,一半是他这个师父害的。
      宋剪烛一笑:“我想看看去。”
      毕竟是师父提过的事,怎么不想去看一看。莫凭栏也理解,便也点点头:“你等着,我去寻些吃食毯子再过去。都说望山跑死马,这么远怕是要在山里过夜了。”

      莫凭栏抱着包裹回来的时候,宋剪烛正坐在景思清墓前发呆,眼睛不知看着何处,忽然微微的笑了起来。
      莫凭栏想他必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过往,也不打搅,只在一旁站着,等他回过神来才将脚步放重了,走到他身后。
      宋剪烛站起身拍拍衣裳,道:“回来了?走罢。”

      望山跑死马,还真就是这么个理儿。
      山路不比平道,即使是练家子,走起来也费力。所幸宋剪烛已经将这周围一片山都玩熟了,晓得何处有捷径。可即使是这样,他带着莫凭栏七拐八弯一路,走到半程时也已经月至中天。
      莫凭栏寻了一片背风向阳的平地,徒手劈开一块巨石,将石板铺在地上权当床铺,把带来的毯子取出来铺上,还真像模像样的。篝火也是他生的,上头用削好的竹签串着干粮放在火边烤软。廿妄山不准杀生,否则他还想打点野味来烤着吃。
      宋剪烛看着他熟门熟路的生火烤干粮,忽然笑道:“这样,像不像那次被困在山涧里的模样?”
      莫凭栏看他一眼:“那时你一身伤,怎么能跟现在这活蹦乱跳的比。”
      宋剪烛也不答话,只看着他出神。
      他自然早知莫凭栏生得俊秀,若是与当年掷果潘安傅粉何郎相比也是不差一丝的。如今看来,更是有一种叫人心尖儿就随着他眉尖儿颤动的力量,仿佛……仿佛什么呢,宋剪烛也说不清了。
      也许是暮色暧昧,也许是篝火跳荡,也许是他自己心底身上寂冷,无论究竟是何原因,宋剪烛觉得此刻的莫凭栏仿佛一泉暖汤一般,叫人只想把自己浸入,顶好直没头顶,就算被溺毙也无碍了。
      宋剪烛想着想着,不自觉的就向莫凭栏靠去,好似冬日里晒太阳的小猫一般,一点一点向他蹭将过去,待得回神,他一双手臂已经挂上莫凭栏的颈子了。他自己也是微微一惊,小心的抬起头,就见莫凭栏果然正瞪大了眼睛瞧他,嘴巴半张半合,被他一瞧还微微的一颤。他仿佛要说什么,却被要出口的话堵住了喉咙,不上不下的,脸都渐渐被憋红了。
      宋剪烛面上还是那样风淡云轻,还耍赖一般的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莫凭栏身上,也顺势将脸埋进了他怀里。其实他心里也是好一阵乱,只是宋剪烛实在是无赖惯的了,再说对方可是莫凭栏呢,他怎么耍赖不行?
      何况,莫凭栏身上那么暖,叫他怎么舍得离开。
      宋剪烛心里一转,便也就由着自己的意愿泥在莫凭栏身上。
      瞧见莫凭栏的神情,他心底也是一松。莫凭栏只是吃惊,而并非厌恶。无论是真的不厌恶,还是尚未来得及将厌恶表现出来,或者个性如此觉得不好将厌恶放在脸上,怎样都行,反正他宋剪烛没看见,就当他没有。
      宋剪烛便在他身上赖得心安理得。
      谁叫,这个人是莫凭栏呢。

      师父师叔,师兄师弟,还有他那没福气的爹娘,宋剪烛这二十余年来在他生命中走过他的人也不可谓不多。但是走过终究只是走过,无法停留。
      师叔不单单是自己的师叔,他还是别人的师父,别人的师叔,还是偌大一个廿门的掌门;师父倒是只有他一个弟子,可是一向不在他身边,就是见了也只是问问功课,日子过得如何,有什么想法,他从未过问;师兄师弟也是别人的师兄师弟,还是师父师叔的弟子,别的什么陌生人的儿子,今后也可能下山还俗,成为别人的丈夫父亲。更别说见过却不曾留下分毫印象的父母,就是当年被师叔逼着扎两夜一天的马步,哭得涕泗横流也没想到过。
      那时候他还有师父可以哭诉,尽管他并不会有什么回应。但是现在,师父也不在了。
      终究留不住。
      但是莫凭栏不一样。他们即使从前素昧平生,但是如今,一起经历过江湖争斗,一起在山涧中互相扶持着一路走过,也一起迎过敌,喝过酒,开过玩笑,耍过嘴皮。更要紧的是,莫凭栏只是莫凭栏,不是别人的什么人。
      宋剪烛发觉,他也许想把莫凭栏变成自己的莫凭栏。
      即使是宋剪烛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也会偶尔想要一生一世的。

      莫凭栏目瞪口呆的看着宋剪烛没骨头一般一蹭一蹭地向他靠过来,皱着眉似乎不满足,嘴角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又爬上他的膝头,双臂缠上他的脖颈。
      一时间他脑子如锈了的门轴一般吱呀一声就卡在半路,言语的能力也仿佛离他远去,只有呆呆的瞧着宋剪烛。
      他……这是……
      半晌之后他才回魂,莫凭栏莫名的就红了脸。
      挂在身上的这个男子,是宋剪烛。
      宋剪烛既懒且馋;宋剪烛无赖得没人可比;宋剪烛有时候没心没肺得叫人直想咬他一口。
      宋剪烛豁达坦荡;宋剪烛机敏得叫人汗颜;宋剪烛骨子里重情重义得叫人心里又怜又疼。
      宋剪烛……恰恰是他偷偷羡慕,继而渐渐钦羡,却始终不敢表露出半分的那个人。
      这个念头他只敢偷偷放在心底,却时不时的会浮上来叫他心头一阵抽痛。午夜梦回时偶尔惊醒,也会笑话自己自作多情,却偏偏怎么也放不下。明明不曾经历过多少时间却仿佛生来就在骨子上,多少次对自己说忘了忘了,终究还是舍不得。
      不是早就知道,这是个连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人么……怎能指望他能够回应什么。
      直到如今,莫凭栏终于说服自己,能像对待友人,兄弟,生死之交那般对待他时,这个混账却又来这么一出。
      宋剪烛这是什么意思呢,会是和他埋在心里不敢多琢磨的想望一般,还是……仅仅是夜凉,想在他身上寻些暖意?
      莫凭栏怎么会忘记,这个男人新近失去了如父如兄也如友的师父,此时自然不能如同往常一样,心底发空发冷,也是应当。他是想叫自己为他补上一补么?莫凭栏一则怜他,一则也有些怨他,还带着三分无措,手脚也免不了僵硬起来。
      不知,是该把他抱住,还是把他推开?
      这么一犹豫,宋剪烛就自然将它理解为默许。
      一时走神,那男子已经爬上了他的膝头,攀上了他的颈子,轻轻将脸靠在了他的颊旁,多少年苦练成就的轻长呼吸就柔柔的拂在他鬓边,带起一片微痒。
      罢了,他爱如何就如何罢。谁叫他是宋剪烛呢。
      反正,他一向也无法拒绝这个男人的不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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