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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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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不多时,莫凭栏忽然竖起耳朵听了听,又将手掌贴在耳后,倏尔皱起了眉。
宋剪烛问道:“怎么了,听到了什么?”
莫凭栏苦笑:“听到越老前辈的哨声,袖风他也学你,开溜了。大约是找言深去了。”
“连越老前辈都没有拦住他?”
“一个人若是想走……谁拦得住呢。”莫凭栏幽幽的叹了口气。
宋剪烛一怔,强笑道:“若不放心他,你呀跟去罢,他身上有伤,这会儿功夫还走不远。言深是你同门师兄,总比一个素昧平生的老头子重要。”
理是这个理,但是莫凭栏却从来没想过要将宋剪烛扔在一旁不管不顾,便说道:“袖风也不是傻子,也回去搬救兵的,他是封剑山庄少庄主,怎么也有几个亲信能用。倒是你,廿门远在西南,一路行去不知有多少麻烦。”
“你……不信我手段?”
“我信,只是放心不下你。”
宋剪烛便说不出话了。
老实人的无心温柔,最叫人受不了。
二人都是年轻力壮,也都是有功夫傍身,一路上也不肯多歇息,只凭一双腿就往廿妄山上去。
廿妄山地处西南,四季长春风景如画。二人赶到的时候刚到五月,山上还不甚热,正是人间春临。
宋剪烛却没那个心思去看着满山花木,直直的冲向隐在树木中的一座庄园,在大门口略站一站,便抬手敲门。
莫凭栏看去,这庄园倒也十分深进,却是江南园林的风致,连大门也不甚宏伟,只是白墙黛瓦上挂一个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头写着“廿门”二字,落款也不见一个。金漆已经黯淡不少,整个门面显得灰突突的,只有那雪白的花与帷幔,亮得扎眼。
这看似普通的庄园,竟然就是名满天下的西南廿门。没有雄伟的门楼,没有皎然望而生畏的千级长阶,也没有横眉竖目的守卫,只有清清秀秀的一扇棕漆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站着一个全身缟素的老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看了宋剪烛一眼,一言不发的将他让了进去。
莫凭栏自然跟上。进门是一个小小门厅,出了门厅就是院子。院子里种着许多花木,如今正姹紫嫣红时分,却挂上了许多白绫花,显出几分惨淡来。
那个开门的老人沉默的将二人带进大堂。大堂已经改为灵堂,也跪着许多弟子,都是披麻戴孝,许多都红着眼睛。
坐在上首的一个中年男子见宋剪烛进来,站起身来迎来:“剪烛,这么快就回来了?”说完看了看他,见他一身狼狈,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沾着一片落叶,便也知道这几日为了赶路必没有好好休息。他深知这个师侄与师兄一向亲厚,也只叹了口气,上前将他头上的落叶摘下来,轻轻说道:“你师父就在里面,你去瞧瞧罢。”
宋剪烛眼睛一红,默默点了点头就进了耳房,那里是守灵的去处。
莫凭栏不尴不尬的站在一边,许久不见有人招呼。既到了灵堂,不祭拜一番也说不过去,便上下检视自己,并未带鲜亮物件。再从里衣上撕下一条白布带挤在腰间,恭恭敬敬的在灵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那个中年男子仿佛这是才见到他,等他站起走到一边,便问道:“这位少侠是?”
莫凭栏向他拱手:“晚辈莫凭栏,是随剪烛来祭拜景老前辈的。见过……前辈。”
他也不知这个中年人是谁,只能含糊的称为前辈。
那人回以一礼,道:“在下廿门黄鹤梅。既是来祭拜师兄的,里面请。”
莫凭栏便也向耳房进去了。
那耳房已用雪白的绫子绸缎裹成个冰天雪地,只有榻上景思清身上盖的绸被是鲜艳颜色,叫人一眼望进去就只看得见他。莫凭栏进得屋里,恭敬的祭拜一番,转头看见宋剪烛愣愣的跪在灵前,一双眼通红,却是没有泪下来。
莫凭栏是做大夫的,生老病死看了不知多少,知道此时不宜劝,也劝不开,只是挪到宋剪烛身边陪他一道默默跪着,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看那几乎成为武林传说的景思清。
景思清不过五十三五岁的年纪,因为功力深厚故而显得极为年轻,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即使已经故去,依旧带着几分慑人的风华,面容清俊安详,仿佛不过睡去一般。
果然英雄。
莫凭栏偷偷的下了个评价,便又垂头跪着。
“师父他……从来不肯好好待在山里,一年里总有七八个月在外头。”宋剪烛忽然轻轻的说,“每次他出门,我就盼着他回来;他回来,我就盼着他别再出门。但是他依旧一年在外七八个月。”
莫凭栏不知该怎么接话。也许他原本也不需要莫凭栏说什么话。
“我是六七岁上被师父带进廿妄山的。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常常发烧,烧到说胡话,晚上闹得满院都睡不好,师父就将我带进他从来不让人进的房间,整夜照顾我,早上再把我送回去。他大概还以为我不知道,但那时我毕竟六七岁了。”
“一次发烧,我险些将脑子烧糊涂。后来总算是好了,但是从前的记忆却一点不剩。师父既喜且悲,抱着我看了一晚上星星月亮。好在没有真的烧傻,却因为吹了一夜冷风而伤了风,又在屋里躺了七八天才好。一睁眼,师父又走了。”
“我哭了三天,终于明白我就算哭,师父也不会回来。那时候脑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师父谁也不认得,师叔哄了我半个月,才让我笑了一笑。”
“我一向将他偷偷当做父亲……又一次我又病了,糊里糊涂的叫了他一声‘爹’,他忽然就摔了药碗,那一夜是师叔照顾我。我从此不敢再妄想。”
“但是心里,还是将师父当做父亲的……谁知如今……师父才不过五十有三……”
莫凭栏见宋剪烛木着脸喋喋不休,身子却摇摇欲坠,果断用一支银针将他放倒,将他小心放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莫少侠,就让剪烛睡着罢。要照着他这个长不大的孩子,你也辛苦了,先出来吃些东西,也该进午餐了。”黄鹤梅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对他轻声说道。
莫凭栏默默的点了点头,跟着黄鹤梅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