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望》醒初

3、盟主邀约

　　第二天日方过午，有人看见昨夜里在小蓬莱抢美人的两个青年从同一家客栈里走出来，后头还跟着红牌卷丹，霎时半条街都炸了锅。
　　这百艺街原本就是纨绔子弟玩乐的去处，昨夜的消息早传开了，估计不多时就有说书先生编成段子来为众人取乐，有谁认不出这二位来？所幸大都还记得宋剪烛的剑，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围上来看，只在后头指指点点。
　　宋剪烛面皮有城墙厚，丝毫不觉，兀自在摊子上挑挑拣拣。金冲却是没见过这般阵仗的，虽则面色姜黄如故，可是表情显然是僵硬了不少。最难受的要数卷丹，他被人瞧得是多，可是哪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一时间磨磨蹭蹭，路都走不好了。
　　金冲见卷丹低着头落在后头，便住了脚步等他。宋剪烛走出老远却不见有人跟上来，转身招呼道：“喂，快过来，我早听说这家槐叶冷淘好吃得很，午时吃得不甚畅快，不如再添补些，在下请客如何？”
　　金冲脸色一沉，到底还是拉着卷丹跟上了。直到散步开外，忽然听得那小子大呼小叫：“什么？没有槐叶冷淘？店家，你莫不是欺我是外乡人罢？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还能有假？”
　　那店家也真可怜，苦着脸解释时节不对，偏偏遇到个不讲理的，咋咋呼呼硬是不听他说。还是有旁人看不过去了，凑过来道：“这位小哥，槐叶冷淘是夏令小吃，如今才是春天，怕是还得等上一二个月。”
　　宋剪烛叹气：“我二十多年也就大方这么一次，还不让我成事，看来老天也不许我挥霍。怎样，金兄，你今日就顺应天命，请了我这顿罢。”
　　金冲哭笑不得，难不成他这一出戏就是为了讹他一顿饭？午时吃得不畅快，怪谁？若不是这小子在一旁骂骂咧咧说官府如何小气，能吃不好么。
　　昨夜金冲才发觉原来跟宋剪烛竟就在一间客栈，被他拉着又舞弄一场才放人。今儿一早衙门派人来请宋剪烛，他喜滋滋的去了，回来却是一脸不高兴，把装银票的包裹往桌上一拍，口里只说民不与官斗民不与官斗，可是一顿饭里已将知府一家老小骂了个遍。
　　金冲耐着性子问他一句，才知道原来上面拨下来的那八百黄金不是给一个人的，早先派捕快去寻人已花去大半，真到宋剪烛手里不过三百两银子。当初布告上确实只说拨金八百，也没说都要给他，竟让这小子吃了个闷亏。要不是还晓得不好大声，怕是这三百两银子也保不住。
　　宋剪烛那性子金冲也算是领教了，乖乖的从怀里掏钱出来，只为堵住他那张嘴。
　　宋剪烛果然收了声音，笑眯眯的拉着金冲就往旁边一家酒楼钻，才坐定，却发觉四仙桌四边儿都坐满了，除了他自己，金冲与卷丹，多出来个五十上下的半老头子，正朝着他笑。
　　宋剪烛眉头一皱，恍然道：“你！就是那个说我一定心想事成的老骗子！我不去找你你倒是找上门来了，喂，还钱来还钱来！”
　　那老头子倒是定心，喝了口茶，笑道：“小老儿哪里骗小哥你了？小哥儿心里想的，不正就在这桌边儿坐着么。”
　　宋剪烛眼睛一瞪，可惜没胡子可吹：“怎么说的？”
　　老头子嘿嘿一笑：“小哥去青楼，为的不外乎赏玩美人。可小老儿却记得，小哥在小蓬莱住了总有半年却不曾要过一次，可见不为玩只为赏。卷丹美人如今被谁买下，又有什么打紧？退一步说，棋逢敌手酣战一场，何逊于红袖添香。再退一步，若说还有什么不满要找小老儿理论……这不，小老儿也在这里呢。”
　　吃算命这碗饭的一张嘴都是铁打的，怎么说也不破，三分歪理说得仿佛白纸黑字写在四书五经上似的。
　　宋剪烛竟是被逗笑了，支着额头嗤嗤笑两声：“得，得，老先生有理。”说着向老头子拱拱手：“在下宋剪烛，那位是金冲，另一位……想必老人家比我熟。”
　　老头笑嘻嘻回礼：“多谢多谢。小老儿姓越，越无遮。”
　　宋剪烛故作吃惊：“哟，老先生令尊高见，真个儿口无遮拦。”
　　金冲就知道他会有此一句，面上虽是八风不动，肚子里也是叹了口气。倒是越无遮，大约是被取笑惯了，只是呵呵一笑，不看宋剪烛只盯着金冲。
　　金冲会意，招来小二点了几个菜，却没要酒。越无遮不让了，把小二叫回来又添了一壶竹叶青。
　　不多时酒菜上来，一盘子松鼠鳜鱼，一盘子虎皮凤爪，一盘子白玉般的太湖白虾，只有尾梢须子带着一点淡红。另外还有一盘卤汁豆腐干，刚上来就被越无遮推到宋剪烛面前：“小兄弟，这个可是本帮名产，你是出家人，吃这个最好。”说罢就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给金冲倒了一杯。
　　金冲原看他年长，叫他动手总是不合礼数，正要站起，却被宋剪烛一把压下。宋剪烛见那老头子只给金冲倒酒却不理自己，将嘴一撇够过酒壶满满倒上一盏，笑道：“老先生怎么忘了我。”
　　越无遮一嘴菜，含含糊糊道：“你一个出家人，如何喝得酒？”
　　宋剪烛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晃：“非也非也，我出的这家与外人不同，不讲究形式。人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么。”
　　那老头还忙着吃东西，一只脚跷起架在长椅上，哪有工夫理他。金冲兀自低头喝酒，也不吃什么，倒是不停给卷丹夹菜。
　　卷丹正慢慢的吐虾壳，闻言噗的一笑，赶忙将嘴掩住，去够杯子来。金冲替他将茶杯取来给他，一边给他拍背，一边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卷丹瞧着宋剪烛，抿嘴笑道：“世人只知这两句，却不知后头还有两句，‘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宋剪烛夹菜的手一顿，瞬而又笑开来：“济公和尚喝酒吃肉，不也是佛门正统。”
　　“小老弟，”越无遮好容易咽下酒菜，把嘴一抹，“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人家济公吃下两只死鸽子，能吐出两只活的来。”
　　宋剪烛摇头晃脑：“他不过活两只鸽子，什么稀奇。我喝酒吃肉，怕是还能普渡众生。吃素茹菜，一身肝胆都吃绿了，等到用得我时手也举不得剑，脚也跑不动路，可怎么是好。”
　　越无遮白他一眼：“好好，就你歪理多。”

　　正吃着，忽然听得外头街上乱糟糟的，宋剪烛探头一看，原来是几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在街上奔走。正看着，便有一个男子走进这酒楼来，四下一望就往宋剪烛这桌走来，抱拳道：“可是宋剪烛宋道长？”
　　宋剪烛放下筷子，转头看他：“正是在下。这位兄弟是？”
　　那人忙两手奉上一折信笺，垂首站着，低声道：“小人奉主人之命，特来送帖子。”
　　“你家主人是？”
　　“封剑山庄，庄主乔却山。”
　　宋剪烛好歹也混了五六年，要是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若非聋子就是傻子，赶忙站起来双手抱拳：“原来是乔盟主手下的英雄，在下失敬。”
　　那人又一抱拳，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身走了。
　　那人刚从门口出去，越无遮就凑了过来要看那帖子，宋剪烛一扭身子挡住他，一边拆信一边道：“这是盟主给我的，你凑什么热闹？去去，喝你的酒去。”
　　越无遮没骨头似的跟着转了半圈，越过宋剪烛肩膀瞧个不住：“这么小气，小老儿看看怎么了，还能吃了它。”
　　宋剪烛一目十行将帖子看完，立刻就收进怀里，转头取过酒杯一饮而尽，哼哼一笑：“这位盟主还真是神通广大，在下不过在小蓬莱小闹一场，转身就被他摸透了底细。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请柬都过来了。”
　　这下就是金冲也有了几分兴趣，眉头一抬：“怎么说？”
　　宋剪烛长叹一口气，将请柬扔给他，自己埋头吃菜去。
　　金冲看完帖子，略感诧异：“宋兄原来是廿门弟子？那在下输得也不冤。”
　　越无遮瞪着眼睛将宋剪烛上下打量一遍，嘟嘟囔囔说什么廿门不过如此之类的话。宋剪烛也不生气，只白他一眼。
　　金冲向宋剪烛一抱拳：“宋兄，帖子上也提‘与友人一道’，怕说的就是在下了。不介意一齐去罢？”
　　宋剪烛原本就没打算去，随便将手挥了挥：“随你，我是不去的。”
　　这下倒弄得金冲一愣：“怎么不去？”
　　宋剪烛还没开口，越无遮就先笑道：“小子，人家怎么也是个武林盟主，说不去就不去，不怕惹他不高兴。”
　　宋剪烛搁了筷子直摇头。这乔却山是十来年前忽然蹿起来的，据说使得一手好刀，成名时已年过不惑，当真是大器晚成。宋剪烛不曾与他交往，其实廿门上下都不怎么与山外来往，对这位盟主既不喜也不恶，只是宋剪烛天性简慢，实在不愿淌江湖这趟浑水。
　　金冲却若有所思道：“今年六月中旬便是武林大会，盟主此时邀人去庄里小叙，怕是为连任铺石修路。宋兄若不去，怕是对师门不利。”
　　宋剪烛笑道：“廿门不问世事已久，他就是来拉拢我，我也做不得主。要是等闲就能对我师门不利，也就不需他费这个神来邀我这个小辈了。”
　　金冲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卷丹见他心有所虑，便取他他手里许久没喝的酒，换了杯茶过来。
　　宋剪烛见他们两个如此，肚子里略微有些儿不是滋味，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在一旁频频咳嗽：“喂，金兄，卷丹美人儿这般殷勤，就你还像个木头，白费美人一片心。”
　　金冲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向卷丹道了声谢，转头又道：“宋兄，当真不去？”
　　宋剪烛是真不想扯上这等麻烦事，但是见金冲似乎有些兴趣，便在肚子里盘算一下，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做，又觉得金冲有意思，想与他结交。偏偏金冲一张嘴巴跟蚌壳似的，昨天在客栈里纠缠他一晚上也没套出几句话来。
　　说来，昨晚上金冲要了两间房，与卷丹竟是分开住了，美人在怀却没点儿心思，莫不是不行？
　　想到此处，宋剪烛不禁嘿嘿一笑，眼睛在卷丹身上一转。卷丹自小在小蓬莱那种地方长大，逢场做戏是会的，平常来往是怎样的却不明白，被他这么一瞧立时就乱了，频频回头看金冲。金冲见了，将卷丹往自己这边拉拉，向宋剪烛肃容道：“宋兄。”
　　宋剪烛连忙摆手：“我就看看。怎么，金兄想去玩玩么？”
　　金兄轻咳一声：“封剑山庄是武林一大传奇，但凡有所耳闻的，谁不想去瞧瞧。”
　　越无遮也来凑热闹：“可不是，就去瞧瞧，开开眼也是好的。再说，得盟主亲自邀请是何等荣耀，今后说出去，侪辈都要敬你三分。”
　　宋剪烛左看看右看看，除了卷丹一脸无所谓，另外一老一少都藏着几分期待。他原本不是会顺着别人想法的，但又觉得既然下了山，世俗玩乐也腻味了，去瞧瞧也没什么不好，若真话不投机大不了逃了就是，那个什么盟主的，还能关着他不成。
　　宋剪烛将眼睛定定的瞧着金冲，嗯嗯，去瞧瞧就去瞧瞧罢。
　　他这一个头点下去，那两张脸都亮了。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存稿箱君。不出意外的话以后都是这个时间更。
作者本人表示，她被【开坑两天零点击】给逗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