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伊人》绣品

31、二九章

　　“哀家年芳二八，长得是绝代风华、闭月羞花，碧玉青葱般的大好年华，无端端竟守了寡，成了个六岁屁大娃娃的妈，哀家是造的什么孽呀……”
　　“哼，你都年芳二八五年了……”
　　我嘴角抽搐，严肃对小黄强调，“黄桑，请注意你用词的准确性，哀家还需五日才到年芳二八五年。”
　　……
　　今日太平三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宫里设宴款待群臣，朝中百官俱是携眷入宫，宫里长明楼上不断有烟花升空，全城百姓皆跑了出来看热闹，哀家顶着能压断人脖子的厚重头饰身着朝服妆容整齐带领群臣高高坐在楼台上以供百姓围观，偶尔僵着脖子眼睛珠子上翻左转右转瞅瞅夜空中绽放的焰火，望得到是有些意趣。
　　可惜烟花虽然绚烂，太过短暂。
　　随后，哀家与黄桑摆驾丽春台听戏。
　　我先是忙不迭换下一身被汗水都浸湿了的朝服，这才又去了台下就座。
　　这团圆佳节唱的戏自然便是那几出老少皆宜倡导孝道的老戏，我听得索然无味。
　　哀家素来最厌烦听老戏，特别磨叽，不过就是要去打个仗，个人感想先要独唱三场，拜别父母要唱三场，与妻子离别悲摧的泪个两三场，还有一干兄弟手足，还要面见圣上，林林总总唱了二十几场还没整装上马，简直有够屁长。每每看这种戏，我都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我娘亦特别不耐烦看老戏，诚然老戏历史源远流长，每一出戏幕每一句唱词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经得起时光的考验，我爹因为有一颗坚定的国丈心，自小便把我当未来皇后培养，重点便是培养哀家的文化内涵，使我可以有充足的内在，但是因为遗传的因素摆在那里，哀家注定无法肩负起传承华我夏源远流长的文化之重担。
　　我瞅了瞅左手边的皇上，再瞅了瞅右手边的南王，亦是曾经的吴王，哀家看他两个皆目不转睛盯着戏台瞧得聚精会神，哀家瞌睡连天的。
　　左手托住腮，右手搭在扶手上，我把尾指和无名指上的金指套在椅把上刮来刮去，刮来刮去……南王终于善解人意道：“娘娘神情疲乏，不如先行回宫歇息？”
　　小皇帝立即从龙椅上溜下来，低眉顺目站在我面前道：“皇儿送母后回宫。”
　　等到我们并肩行出丽春台，走在湖畔，小皇帝把牵着我的手一松，双手往背后一背，又拿出一副小大人模样，悠然漫步缓缓道：“太后，丞相今日与朕提了顾大人的亲事。”
　　我素来见不得他这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当即便停步，拿出母后威仪训斥道：“黄桑，据说你未满七岁，请注意保持你的孩童纯真模样。”
　　小黄登时青面獠牙，一头毛躁，两步扑上来抱住我的腰，脑袋在我怀中小猪似的一通乱拱。哀家就喜欢他跟我撒欢抱大腿求抚慰，顺着他的毛抚了抚，方才道：“皇上想说什么？”
　　“丞相想朕为顾大人与司马大人的千金赐婚，朕要问过母后的意思。”
　　哀家垂帘听政整整一年，基本都在打瞌睡，对朝中局势了解得不大透彻，但是这个司马大人家的千金，我晓得得很。
　　正所谓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者，最操心的莫过于儿女婚姻大事，顾大人今年年芳二四……咳，是二十四，绝对的大龄未婚青年，为了他的婚事，南王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但有一个人，操得比南王的心更碎，那便是曾经的燕王，现如今的北王。
　　众所周知，北王世子常琛，比顾大人都大得半岁，绝对绝对的大龄未婚青年了啊有木有，至今无妻无妾无子嗣，北王操得更碎了心。
　　至于北王与荣阳司马氏联姻之事，从两年多前就开始提联姻，联到今时今日仍没有联成这个姻，不晓得是哪一方不配合，抑或是双方？
　　我只晓得，司马大人家的那个长女，据说叫司马音，不得了得很，双十年华的大龄女青年了啊有木有，坚决不出嫁，谁跟她提成亲她就跟谁急，我听见都不免为她的父母急。
　　原本跟常琛的婚事就闹得利害，南王如今又来凑上一脚，叫闻丞相出面找皇上，再叫皇上来找我，想要我同意把这个长女许给顾长桢做夫人，我觉得这不是哀家同不同意的问题，是那姑娘会不会又跟人急的问题。
　　据说她一急就上吊，连‘一哭二闹’的热身环节都省略了，直接‘三上吊’！何其干脆果断。我觉得太贸然了不好。
　　一年前，吴王趁燕王与雍王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之际接了哀家与皇上前往陪都金陵，原本是准备征讨雍王逆臣，趁此机会把北边的两王全灭了，结果是在三军未动之前，韩授军师干了起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军中叛变绞杀雍王投诚燕王世子，于是燕王先一步入主京中，后率大军前来陪都要接皇上回京。
　　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众所周知，燕王的队伍那真的是虎狼之师，北方边陲常有战事，燕王麾下士兵全是与漠北异族血战沙场刀林箭雨中滚过来实打实的精锐之师，个个骁勇善战。而南方少有战事，吴王旗下号称二十万大军，不知道这二十万大军里头有几个是真的上过战场的，只怕他二十万抵不过人家三万雄狮，更何况吴地诸王明面上靠拢吴王，谁晓得在两军交战时会不会跳出来钻空子，吴王失了先机，思来想去，最后妥协交出了香饽饽，两王共同奉皇上回京。
　　两王都是护主有力的大功臣，皇上同哀家自然都很敬重他们，事事皆要问过他们的意见，以致于民间传言是少帝年幼，太后仁善，使得两王把持朝政，共掌大权。连两王的封号都起得这么有水准，一北一南，两分天下，泾渭分明。
　　哀家觉得这种说法不对，皇上同哀家是敬重他们，他们既是功臣，又是皇亲，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但握了政权，还掌着兵权。
　　哀家如今所能做的，便是平衡，平衡，尽量的平衡。别让他们打起来祸害苍生。
　　有些东西，你把它剔出来再看，其实觉得很没意思。当初韩授不听我爹之命奉我为皇太后，兜兜转转数年过去了，哀家仍是以皇太后的身份回到了这座皇宫，不同的是，我爹独揽大权的美梦没能成真，虽再度问鼎丞相宝座，却显然不过是南王的附庸。他一心巴结南王排挤北王，却始终没闹明白一个道理。
　　哀家如今不关心天下第一世族荣阳司马氏的千金最后会成为谁的夫人，哀家比较关心何太妃。
　　小皇帝迟早是会长大的，不论是谁当权都不过如那烟花刹那昙花一现，抓住皇帝的心，才永久抓得住朝政。
　　我抱着小皇帝温情款款道：“黄桑，今日中秋团圆夜，不如将你母妃请去哀家宫中，一家团聚以享天伦之乐比管那劳什子臣子的婚事有意义得多。”
　　小皇帝登时很想念他母妃，不过他还是哼了哼，偏过头去不理睬。
　　何惠妃当初跟着邓氏一族缺德事干得多，大臣们都很不喜欢她，哀家是先帝的正宫娘娘，本就地位比她高，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她原本因是皇上生母亦能封个太后当当，可惜是在雍王把持朝政期间她顶着一国太后的头衔竟然私通雍王□□后宫，还生下个孽种，使先帝蒙羞黄桑受辱，又实在是不可饶恕。原本赐她一死去陪先帝亦不为过，不过念及好歹是皇上的生母，哀家出面保了她一命，降皇太后位为圣母皇太妃，长久居于冷宫。
　　我牵着小皇帝回到寿安宫，何太妃已候在宫中，她穿得朴素，脸上扑了些粉依然面容憔悴，原本她便比哀家大两岁，如今看来竟似大了十多岁，可见冷宫里的日子当真不好过。
　　小皇帝巴在我的怀里不大愿意上去，何太妃望着我的眼神又恨又妒，过去我们争丈夫如今我们争儿子，女人这一辈子似乎总是围着男子在打转。
　　我牵着小皇帝在院中坐下，招呼了她一起，启筷夹了块切成八瓣的月饼，是莲蓉馅的。
　　我搁进小皇帝的碟中，摸摸他的头道：“皇上还不快去敬你母妃一杯酒，记得怎么说？”
　　小皇帝不大甘愿，慢腾腾的端起杯子过去给他母妃敬酒。他像是不怎么能原谅母亲失德对不起他父王这件事，小孩儿的心是纯净的，善恶分明得很，不像我们大人看多了世态许多事都不再那么计较，他不大容易释怀，不过对于哀家的嘱咐又不能不照做。
　　何太妃受了儿子敬的酒，神情不见欣慰感动，反倒狠狠瞪我。
　　人说只知对付女人的女人是笨女人，懂得对付男人的女人才是聪明女人。
　　这个时候她若是抱住小皇帝凄婉哭上几声，欣慰说：“眼见我儿这般懂事孝顺，母妃便是受再多的苦亦无怨尤。”那么必然在小皇帝心中分量就要重几分，得到更多的怜惜，可惜是她不肯示弱。
　　须知，有时示弱，亦是一种进攻方式。
　　吃着月饼赏了一会月，小皇帝便瞌睡连天的，小皇帝已经六岁半，在这普遍早熟的皇宫里头，已是半大的孩子了，不大适合再搂在怀里哄着睡觉，哀家虽然舍不得，到底还是放了手，叫宦官送他回寝宫。
　　皇帝前脚一走，何太妃立即阴沉沉冷笑，“你在皇儿面前这一副慈母模样真真令人作呕。”
　　我挥了挥手让伺候的宫人都下去，对何太妃面露微笑道：“哀家素来心慈手软，但你不要以为这般就可以在我面前随便放肆。成王败寇，你的觉悟低了些。”
　　“昔日吕雉掌权后是怎么对付戚姬的呢？”我托腮对她笑，“哀家如今不过也就是个摆设，谈不上掌权，但作为太后，要动你一个失德于先帝的冷宫妃子，大约是不需要过问他人意见的。”
　　我不过是为了吓她一吓，显然她被吓得不轻，嘴唇发颤，花容失色。
　　昔日汉宫戚姬的下场，是每一个有幸参加宫斗的女子心底最深的恐惧，听闻汉宫史上曾经有名的那位后来掌制三朝的邓绥太后，过去便是这般被吓得险些先一步饮毒自尽。
　　等到何太妃退下，我孤零零的坐在院子里。
　　八月十五的夜，一个人真的不好过。老爹成日里上蹿下跳就知道弄权，娘身子不好亦难进宫一趟，我惘然得很的望着月亮，想起曾经有那么一年的中秋团圆节，有一个人陪我一起赏过月……
　　诚然我这般背道里想人很要不得，因为马上现世报了。
　　“世子……太后寝宫不可擅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