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一颗红豆一个宇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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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叠照片被摔到郭凝面前，声音清脆像是甩了人一个耳光。
Linda十指交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盯着郭凝一言不发。依然是一丝不苟的妆容与盘发，严肃沉闷的黑色套装，被修饰得棱角分明且尾部上扬的眉将她一张脸都衬托得格外威严。
头正，双目平视，嘴唇微闭，下颌微收，双臂放松，自然下垂于体侧，手指自然弯曲。郭凝心里默念着小学时学生守则上面写到的正确站姿，挺胸收腹试图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身体姿态上。
这样，就可以暂时忘记，她现在处境的羞耻，与难堪。
白橡木的办公桌上树木纹路清晰优雅，光亮如镜。被摔散的几张照片零碎摊开在桌上，旁边映出郭凝一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
凄艳如鬼。
“郭凝。”一直沉默的Linda终于开口，语气比想象中不知温和了几倍，却让郭凝心底狠狠一颤，手脚都冰到仿若发麻。
这样的温柔，简直就像是对人宣判死刑之前，施舍一般的最后怜悯。
“公司现在的情况你也了解，这种当口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们绝不能姑息。”Linda目光若有似无从几张照片与郭凝身上来回穿梭，干瘦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缓缓宣判。
“你可以在家先休息一段时间，事情有了结果我们会再通知你。”
Linda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做事也干净利索，公司里最近忙得人仰马翻，办公室中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她没空再与郭凝闲扯，简单交代了下办理停职手续的相关事宜之后，便开始送客。
“我也很遗憾。” Linda垂眼唰唰翻着文件夹，另一只手放在鼠标上来回移动查看电脑上的数据，抬头的空当对着郭凝毫无感情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惋惜，顺便将这次谈话彻底地画上了句号。
努力了几遍，郭凝终于在脸上扯出一丝笑来，面向一直稳坐于她对面的Linda，轻轻道：“再见。”
再见。
郭凝整理自己的东西的时候苏茉茉几个同事都在餐厅吃饭，办公室中清清冷冷，郭凝将办公桌上几件自己的东西丢进纸盒中，突然感到人生仓促凄凉到竟让人有些隐隐无望。
她不被期待的到来，又不被祝福地离开。
一如三年前她来到这里，以为这是一段完全崭新的开始，几番沉浮自以为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原点。
仍旧一无所有，仍旧一无所知。
最强悍的，果真还是命运。
郭凝走出星辰大门时恰是正午，身后高楼栋栋平地而起在秋日淡薄日光下如同沐金的钢铁巨人，坚硬不可摧毁。白领们行色冷漠匆忙躲在巨人身体里面规划人生，经营事业，平日里戴着面具左右逢迎，必要时候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利益是永恒的，这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残酷的生存法则。
星辰被爆色|情交易丑闻，牵连出来的都是几个籍籍无名的小明星，娱乐圈是非多，道德标尺也就格外模糊，一个新闻有关注度，能增加曝光率，在一定程度上就已经算成功。星辰大可以借此炒作一番，炒作不成把责任全部推卸到艺人个人身上把自己拎清便是。
郭凝不是艺人，不需要绯闻缠身以此提高自己知名度，所以毫无悬念地乖乖卷铺盖回家。
丢卒保车，这一局棋中她已经在一次次暗中厮杀较量当中被淘汰为弃子。
秋色高远。
郭凝抱紧了怀中分量颇轻的纸盒，在马路边站定，极目望去，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每个人都带着自己表情，或喜或悲，总有自己要去的远方。
只有她，既无归宿，也无归期。
口袋中手机嗡嗡作响，郭凝有些灰败的脸上瞬时像被点燃了一簇小小光亮，她腾出一只手来艰难的摸索出手机，手机震动的频率仿若从她指尖一直传递到心里。
屏幕被握在掌心翻转过来，上面闪烁的号码熟悉，却终究不是她盼望的那一个。
一个滚烫的名字从她舌尖辗转而过最后化成一声轻轻叹息，郭凝承认，这时候她疯了一般的想念，叶烬阳。
“我被停职了。”
“事情处理好了我就走。”
郭凝将手机贴在耳边，电话那头声音几多无奈，在沙沙的电流声中被传递得有些失真，缓了一口气，总算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失落，“叶烬阳只是个意外。”
挂断电话，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被彻底抽空，刻意忽略掉的刚才那隐天蔽日席卷而来的思念被自己一点点掐灭的空虚疲乏。郭凝无力地垂下手臂，仰起头面向天空缓缓转动着眼珠。这样，才能把眼中突如其来的汹涌酸涩压制回去。
一寸相思，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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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奥迪Q7静静划过，稍微打了个弯便停在了郭凝前面，郭凝一面好奇是谁这么胆大把车停在了禁停标志旁边一面向里挪了挪步子，再看一眼那车的车牌，便什么都明了了。
这样的车，怕是停到马路中央，都没有人敢去管一管的。
郭凝经过时车子突然鸣笛，回望过去，车窗缓缓落下，端坐于驾驶位中浅浅微笑的男人正向她点头致意。
竟是故人。
程辙车中温度一向偏低，打开车门那一刹甚至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森然凉气，郭凝坐在后排，把纸盒放在腿上挡住自己半个身子，悄悄抱紧了胳膊。
后视镜中女人冷得缩成一团，程辙淡漠的眼神轻轻扫过去，抿紧了唇角，没有动作。
程辙刚来R市不过一天，对R市地形地貌颇为不熟，车子开了一段，最后稳稳停下，郭凝向车窗外看了一眼，不明就里地看向程辙，眼神疑惑。
程辙带她来的地方，竟是一家酒店。
“下车。”程辙对身后女人种种不解的反应视若无睹，自顾自垂下头解开安全带，长腿迈下车子转到后面，敲敲郭凝旁边的车窗，出声催促。
郭凝慢慢吐出一口气，抱紧了怀里的盒子，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总不至于是想要和她开|房......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个叫程辙的男人，曾经厌恶她厌恶地恨不能要她去死。
酒店顶楼咖啡厅，郭凝低头那指甲轻轻刮擦着白色骨瓷杯的边缘，对面程辙轻啜一口哥伦比亚苏帕摩，理了理已经十分整齐的衣角，好整以暇地开口：“好久不见。”
郭凝抬脸恍惚地笑笑，点点头：“是啊，好久不见。”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程辙弯弯嘴角，笑得温文尔雅格外舒展。打郭凝认识他的时候他似乎一直就是这样，沉稳，低调，温和，像一株早春的植物，散发着脉脉的温柔芳香，哪怕是这样毫不友好的句子，从他口中吐出来也变得十足温情。
郭凝拿小勺毫无章法地搅和着咖啡里面厚厚的甜奶油，一面应和道：“我也是。”
大团大团的奶泡漂浮在褐色的咖啡上面，粘糊糊的一层，不知怎么，眼前这小小一杯液体让郭凝有些反胃。一只手悄悄抚上自己的胃部，郭凝皱起眉头，听见对面程辙温润且颇有磁性的声音再度响起。
“说出你的价码。”程辙是律师，说话向来喜欢直切主题，省却之前种种不必要的寒暄，开口便要直击重点。
如若不是胃中不适，郭凝简直要笑出声来，这人和叶烬阳不愧是朋友，连说话的句式都一模一样。
眼风不经意扫过不远处一个娉婷婀娜的身影，郭凝顿觉头大。
这样的酒店，程辙会来，江兮娆，自然也能来。
把头埋得更低一些心中暗自默念她看不见我她看不见我，郭凝只顾着躲避江兮娆，却忽略了对面程辙越来越幽深的眼神。
“你不会是不想要钱，想要人了吧？”程辙笑容依然和煦如春风，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有关个人情绪的破绽。他口气中讥讽，不屑如同尖锐小刺，蛰得郭凝心里狠狠一痛。
“是又怎样。”郭凝成心和程辙抬杠，抬起眼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心底却在暗暗期冀着想知道如果她当真和叶烬阳在一起，情况会是怎么样。
会不会，比四年前更加糟糕。
程辙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又仿佛一切都是情理之中，他只快速地看了郭凝一眼，一字一顿：“那、怎、么、可、能？”
程辙逆光，下午的阳光在他身后镶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此刻他闲适地靠在椅背上，长腿随意地交|叠，一双清亮的眸子深邃如海。
“如果你敢，我就把你从前做过的事，公、诸、于、众。”
程辙说着将几张照片丢到桌上，上面郭凝醉态撩人，正软软挂在韩玺惟身上，一张堪比一张令人难堪的图像让郭凝白了脸色，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竟也不觉得疼。
“离他远点，否则你绝对会后悔，我保证。”程辙把一张张照片翻过来，拢起，排整齐后推到郭凝面前，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挑起郭凝一只手，把它覆在一叠照片上面。
掌下薄薄几张纸片似有滚烫热度，灼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郭凝费了好大力气，才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是你？”
这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程辙却十分寡淡地笑了。
“如果你不能在星辰待下去，那你，也就没什么用了吧。”
寥寥数字，便让郭凝仿若置身寒窑，似乎连血液都冻成了冰碴，凝滞在了血管当中，刺得每一处神经，都冷得发疼。
不可以留下来，当然只能离开。
咖啡中甜奶油的腥气不断地横冲直撞从鼻腔一直到气管，似乎整个身体里面都充满这种令人反胃的气息，郭凝单手扶着自己的胃苦笑，张了张口想说“放心”，却突然感到胃中一阵翻腾，一句话未说出来，一连干呕了两声。
十足静默。
郭凝将那一杯咖啡推到桌子的另一角，抬眼看向程辙。两个人眼中都涂满了浓深的骇意，两相对视之中，黯然翻涌。
算日子，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四年前惨烈的回忆被迅速翻阅，郭凝似乎又看到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医院里苍白的墙壁，凛冽刺鼻的来苏水的味道，程辙赤红的眼睛与咬得咯咯作响的牙齿。
——你害了他还不够还要杀死他的孩子。
——去医院，现在，马上。
程辙双手扶住桌脚，有些吃力地站起来，盯着郭凝惨白的脸，伸手便去拉她。
郭凝摇摇头欲解释应该不会的，一张嘴却又是几声干呕，程辙温柔和煦的外表彻底消失不见，几乎有些暴戾地，他一步迈到郭凝身边便将郭凝从椅子上扯了起来，但随即顾虑到这女人身上可能有他兄弟的孩子，又仓皇放手，喘了口粗气，他克制住自己的声音，单手攥住郭凝纤细的手腕，低声道：“走。”
郭凝被拉扯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回过身去拿自己放在座位旁边的纸盒，恰好看见江兮娆一张神色难明的漂亮的小脸。
江兮娆一双常年雾水朦胧的大眼睛在两个人的脸上与程辙拉着郭凝的手上转了又转，咬了咬唇终于开口。
“你最好赶紧回去，家里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我劝你不要带着她去......”江兮娆又看一眼程辙扣在郭凝胳膊上的手，补充道。
程辙脸色变了几变，终于稳定成平日里的模样，他迅速地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一张名片塞到郭凝手中，丢给郭凝一句“自己去，联系我”，向江兮娆轻轻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江兮娆还在一边无言地打量郭凝，郭凝把程辙的名片随手丢进怀里的纸盒中，背过身去，一只手悄悄抚上小腹，慢慢聚起的热泪刺激得眼眶又酸又涩。
失魂落魄地向前走，甚至于后面江兮娆喊了一句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身体里面有了两个脉搏的感觉是否就是这样狂悲狂喜，直到坐上了出租车，郭凝还感觉自己仿佛在云端与地底来回穿梭。手机在手中攥着，这样的消息她却无人可以告知。
快乐悲伤，都没有人可以分享。
郭凝双手捧上自己的小腹，做出一个守护的姿态，垂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滚落在上面，咬紧了牙终于没有恸哭出声。
小宝贝，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一颗红豆一个宇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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