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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1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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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千尺上一句说的是:“你是郭靖和黄蓉的女儿。”下一句又说“你是郭靖和黄蓉的”八个字,众人都以为她接着定要说“女儿”,哪知她身不能移,突然就张口发难?场上诸人之中只有杨过与张无忌二人知道她有此本领,是以自从来到厅上,时时刻刻均在留心,目光半刻也不敢离开她脸。见她口唇一动,不是说‘女儿’两字的模样,就暗道糟糕。所幸此时张无忌离郭芙较近,回手抽出了她腰间长剑挡格,铛的一声,那铁枣核上的劲力直震的他虎口一麻,长剑呛啷一声,从中断成两截,落在地下。杨过乘此一隙,已将郭芙推了开去。
这一下应变极快,众人齐声惊呼,黄蓉和郭芙更是吓得花容失色。黄蓉立即回神,心中一凛,她早想到这妇人不会善罢甘休,却料不到她居然身不动,手不抬,瞬间射出这等毒辣的暗器,用枣核击断长剑,这得是多大力道?若不是过儿无忌赶上相助,芙儿这一下哪还有命在?
裘千尺目光缓缓扫过张无忌和杨过脸上,她自恃手握绝情丹,哪料到他们竟仍敢大胆救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好啊。张无忌,为了个美貌姑娘,就连你那小情人的性命也不要了?”
张无忌一愣,不由得脸也红了。适才情况着实危急,他哪能想到绝情丹之事?于是拉着杨过走上前来,一躬到地,诚恳道:“裘老前辈,晚辈和杨过自觉并未得罪过你。若是能得赐丹药,我们终身都永感大德。”
裘千尺冷笑道:“你们是未得罪过我,说起来,我能重见天日,也可说是受你们二位之赐。但我老太婆向来有仇必报,说到恩德,却未必记在心上。姓杨的小子,你之前既然应承我要取郭靖、黄蓉的首级来换解药,为何不尊诺言?反而还当面救下了我仇人的女儿,倒是要怎么说?”
便在这时,厅口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急道:“妈妈!舅舅的仇怨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何苦定要为难?”
裘千尺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一颤。众人赶忙回身看向门口,见到两个少女匆匆走入厅中。
绿衣少女当先而行,走到了裘千尺面前。
另一个素衣少女随后,走的近了,却见她怀中竟然还抱着个婴儿。她在厅中望见黄蓉,微微一怔,走了过去,举起了怀中婴儿,在她面颊上亲了亲,就递到黄蓉手中,说道:“郭夫人,你的孩儿。”
黄蓉万万想不到小龙女来到了此处,忙将婴儿接过,见她肥肥白白,甚是壮健,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着自己,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郭芙先得杨张二人相救,又见小龙女将妹妹完璧奉还,这才终于相信他们仁侠为怀,并没半分将妹妹拿来换取解药之意,自己几次三番的错怪了他们,他们却以怨报德,两次救了自己性命,未免有些过意不去,当下大声道:“杨大哥、无忌哥哥,之前是小妹想错了,还望你们二位见谅。”但她口中虽然如此说,心里却总是不愿服气,随即想到:哼,你们既然并无歹心,为什么抢了我妹子不还?是向我卖弄本领,还是要我求你们感激你们?你们武功是比我强,那又怎样?有什么了不起了?
张无忌见她主动道歉,微微一笑,冲她摇了摇头。杨过却只哼了一声,心想:你认个错多么轻松,却不知害得无忌和我要受多少苦楚。他不愿看张无忌与郭芙离的太近,伸手将他拉了过来。此时听到裘千尺陡然一声怒喝:“滚开!”两人忙向厅中看去,见公孙绿萼‘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下。
本来公孙绿萼偷偷出谷,裘千尺心中甚是牵挂,但见她好好的回到了面前,更兼一上来就是为杨张二人求情,心中的怒气早盖过了关切之情,怒喝道:“你还知道回来?我权当你已经死了,总好过你回来气死我!”
公孙绿萼见母亲盛怒,抱住了母亲双腿,流下泪来,叫道:“妈!不是的,我实在放心你不下……”
裘千尺见女儿哭泣,心下一软,说道:“你真放心我不下?那好,你私自出谷一事,我不做追究。但从现在起,别叫我再听见你为他们求情!”
公孙绿萼急道:“女儿在外遭难,几乎丢了性命,若不是杨大哥、龙姐姐与无忌拼死相救,女儿怕是再也见不到妈妈你了……你……你就发一次慈悲罢!”
裘千尺怒哼一声,叫道:“你定是要气死我么?快快闭嘴,不然……”
公孙绿萼见母亲气得几乎怒发冲冠,知道一时绝难劝她,只好先站起身来,走到一旁。裘千尺半晌方觉得思绪略微平定,转头又向裘千仞道:“二哥,听说黄蓉是丐帮帮主,咱们铁掌帮难道不敢得罪她么。”
裘千仞见她突然问起,一怔之下,说道:“铁掌帮?早就散了伙啦,哪还有甚么铁掌帮?”
裘千尺冷笑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无所依仗,所以胆子更加小了……”
裘千尺不住出言相激,语气越来越是严厉,一灯大师却是一言不发,任凭他自作决断,裘千仞望望裘千尺,望望师父,又望望黄蓉,一个是同胞手足,一个是传法恩师,一个却是杀兄之仇,诸般念头纷纷起伏,善恶交织,在脑海中此来彼去,哪里拿得定主意,心中这一番挣扎,真要比他生平任何一场恶战都来的激烈。
杨过和张无忌不知小龙女和绿萼怎么突然到来,见这边厅上裘千尺兄妹二人说个没完,于是向她们打了个眼色,四个人一前一后,悄悄走出厅来。
他们寻了一处僻静角落站定,张无忌急着伸手在公孙绿萼右手腕脉按下,凝神片刻,笑道:“绿萼姐姐,你的伤已无大碍了。但眼下还不可擅动内力。”
公孙绿萼见他笑容满面,当真是因自己无恙而如释重负,心中一酸,说道:“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
小龙女也想到之前情况,关切道:“无忌,你如今怎样?”
张无忌不愿她们为他担心,只道:“我们在路上遇见了一灯大师,多亏他以一阳指助我疗伤,现在好得多啦。”
小龙女和绿萼见他面色如常无异,还当他真是福大命大,心中为他喜欢,都没注意杨过的表情古怪。张无忌又问她们为何来绝情谷。原来当日他们俩出墓诱敌,二女始终放心不下,小龙女便来寻找,远远看见了郭芙一行。古墓派轻功天下无双,神不知鬼不觉,便将几人谈话听了个清楚——他们说的正是要如何去绝情谷找杨过张无忌二人算账。
公孙绿萼本就放不下母亲,听小龙女回来一说,更加触动心事。再说她俩也知道杨过情花毒未解,裘千尺更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这番来绝情谷,定然诸多变数。于是一番商议之后,便带着郭襄上路,前来相助他们二人。说到此处,小龙女向杨过微笑道:“我做主将孩儿还给了黄女侠,过儿,你不会生气罢。”
杨过赶忙摇头,说道:“那怎么会?”他心中一动,叹道:“唉,我也真傻,抢了这孩子来却为了什么?若不是她,也不会落到现下这个地步……”
公孙绿萼满面愁容得说道:“妈妈把那半枚绝情丹藏得极是隐秘,我瞧她要是不愿主动拿出,我们总难找得到。现下她虽然恼怒,……但始终杨大哥的性命要紧,我得再劝劝她。”
张无忌心中一动,向公孙绿萼道:“绿萼姐姐,之前你说谷中生有断肠草,却是生在何处?”
公孙绿萼疑惑道:“就长在断肠崖上啊。……你真要以它解毒?可是……”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见不远处兵器相交,锵锵而鸣,间或夹杂人声。几人对视一眼,匆匆向声音传来之处走去。却见厅外空地之上,陆无双与程英兵器在手,正与郭芙怒目相峙。
陆无双见杨过和张无忌二人出厅而去,她既不明来龙去脉,觉得裘千仞到底如何,与自己并无相干,于是也拉了程英随后跟来。但她二人不熟绝情谷路径,走出厅来,却找不到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程英想到杨过为救她姐妹二人,身中花毒,不知伤势如何,那厅中老妇似乎并不愿给解药,不免深为忧虑,两人说了几句,心中都十分担忧。却听背后突然有个女声洋洋自得的说道:“我妈妈既然来了,以她的智计百端,自然有本事讨得来解药。你们也用不着着急。”
两人转身一看,说话的正是郭芙。她听裘千尺啰嗦个不休,尽说些数十年前的旧事,着实不耐烦,便也悄悄溜了出来。
程英知道她其实只是好意,但是口气难免惹人不快,她不欲生事,便想劝陆无双不要计较,岂知陆无双本就看她不顺眼,已忍不住冷笑道:“是你。你心里恐怕希望杨过死了才好呢。自然毫不着急了。”
郭芙被她一激,当下怒道:“你这跛子胡说什么!”
陆无双幼年跛足,引为大恨,旁人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谁知被郭芙出言嘲讽,心中大怒,伸手就将腰间柳叶刀拔了出来。
郭芙见她拔刀,不肯示弱,从身后耶律齐腰间拔出长剑,怒目相向,叫道:“要动手么?我可不怕你。”说着长剑虚劈,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陆无双笑道:“郭家的孩子真是家教欠奉,对长辈也如此无礼。说不得,今日便替你妈妈教训你,也教你知道些好歹。”
郭芙‘呸’了一声,怒道:“你是哪门子的长辈了?”
陆无双笑嘻嘻的道:“我表姐可是你师叔,你不叫我姑姑,也总得叫一声阿姨罢。”
程英比郭芙大不了几岁,郭芙那一声‘师叔’,叫的本来就不服气,心里暗怪外公怎么随随便便收了这么个小姑娘为徒,这时给年纪仿佛的陆无双一激,气往上冲,便道:“哼,我外公名满天下,也不知多少无耻之徒想冒充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程英虽然生性温柔,听她这般说话,也不免有些生气。但郭芙毕竟是黄蓉的女儿,她不欲生事,便向陆无双道:“表妹,咱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去找杨大哥和无忌他们罢……”
陆无双怎肯任程英被欺负,虽然点头,却向郭芙道:“你听明白了?我表姐可不是叫我表妹么?嘿嘿。郭大侠和黄帮主更是名满天下,也不知有多少无耻之徒,想冒充他二位的儿子女儿呢!”
郭芙一呆,心想:是谁冒充我爹爹妈妈的儿子女儿?这话语带讥讽,她随即会意——陆无双是骂她不是爹妈亲生。她性子本就冲动,这口气焉能咽下?见她二人转身而行,纵身一跃,挺剑刺向陆无双后心。
陆无双听背后剑刃破风之声,于是回刀挡格,刀剑相击,‘当’的一响,她手臂微酸。郭芙连连抢攻,口中喝道:“你怎敢骂我是野种?”
陆无双手中招架不停,冷笑道:“郭大侠和黄帮主二位仁义无双,品德何等高超……”
郭芙道:“那还用说?你也用不着称赞他们来讨好我!”她以为陆无双真心颂扬她父母,手下缓了一缓,哪知陆无双跟着道:“你自己呢?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好人,这行径与他二人有一分相似之处么?怎叫人不起疑心?”
郭芙不解道:“什么疑心?”
陆无双嘿嘿冷笑,只道:“你自己想想罢。”
耶律齐站在一旁,见二人斗口,只说了几句,他已知道陆无双机灵精乖,郭芙万万不是她的对手。但她的武功其实是在陆无双之上,只要不受她言语之激,当能取胜,便道:“郭姑娘,你别再说啦。”
郭芙心中正在大怒,哪能明白他的用意,叫道:“不用你来多事!”
陆无双百忙中忍不住瞪了耶律齐一眼,低声哼道:“狗咬吕洞宾。将来有的是苦头给你吃。”
耶律齐脸上一红,知道陆无双瞧出了他对郭芙有心,这句话是说:这姑娘这般蛮横,当心你后患无穷。但郭芙见耶律齐脸红,却疑心道:“你干什么?难道你也这么想?”
耶律齐赶忙摇头,柔声道:“不是。不是。咱们走罢,别理会她们啦。”
郭芙手握剑柄,瞪着耶律齐,脸涨的通红,她自小被父母宠爱,大小武兄弟二人又是千依百顺,除了杨过总是与她作对,还从未有人让她这般难堪,处处落在下风,何况她心中待耶律齐已与别人稍有不同,不愿在他面前丢脸,知道多说下去只有多被对方阴损,便骂道:“好啊,不把你另一只脚斩跛了,我便不姓郭!”
陆无双大笑道:“你便是不斩,也不姓郭啊,谁知道你姓张姓李?”她转弯磨脚得骂个不停,郭芙不再回嘴,咬牙出剑,一剑更是快似一剑。
郭靖夫妇传给女儿的是上乘功夫,但自根基而起,难于速成。郭芙天资似郭靖多些,火候难到时,许多厉害杀着都使不出来。即使如此,陆无双终究也不是她的对手。郭芙怒气冲冲,存心要在她右腿刺上一剑方才罢休。程英暗想:虽然无双是有些刻薄,但郭姑娘也太蛮横了——若是任她使性,表妹的右腿可就不妙。想到此处,玉箫出手,拦住了郭芙长剑,温声道:“无双、郭姑娘,咱们身处险境,何苦做这些无谓之争?大家快住手罢。”
耶律齐忙道:“程姑娘说的甚是。咱们眼下处身敌境,还是处处小心。”
郭芙气恼道:“你怎么帮外人说话?”她心中一动,目光在程英与耶律齐面上一个来回,见程英淡雅宜人,丰姿嫣然,忽然想到:难道他看上她了?不然那是为什么?
陆无双冷笑一声,郭芙万般心事都写在脸上,她可是看的明白,便道:“我要是你,可要小心了。”
郭芙心下一凛,问道:“我要小心什么?”
陆无双道:“我表姐相貌比你美,人品比你温柔,武功也比你高,除非我是傻瓜,不然怎会不喜欢她而喜欢你?你这般蛮横泼辣,有什么好?”
她这话说的实在明显,郭芙瞬间大怒,长剑晃动,绕过了程英,向陆无双直刺而下!这招 ‘玉漏催银箭’是黄蓉所授的家传绝技,剑锋成弧,旁敲侧击,去势似乎不急,但剑尖笼罩极广,除非武功高于她的对手以兵刃硬接,否则就极难闪避。这一招程英也得过黄药师所授,见她猛下杀手,心中也恼了,当下玉箫出手,待郭芙剑划弧形,铮的一声响,从侧相击,将长剑荡了开去。
这一下破解恰到好处,分寸丝毫不差,萧上真气震得郭芙虎口一麻,长剑险些脱手。程英趁她露出破绽,踏前一步,玉箫指上了她腰间穴道。
便在这时,正好杨过张无忌等四人赶到,见三女相峙,杨过想也不想,弹指神通出手,‘波’的一声,一股真气击上郭芙剑尖,郭芙一招落败,正在尴尬,不防之下,长剑竟被弹落于地。
张无忌踏前两步,拦在了程陆二女前面,回头问道:“无双、程姐姐,你们没事罢。”语气中关切之情自是不言而喻。
郭芙见面前众人对她尽是冷淡之意,一时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耶律齐见她发怔,忙道:“郭姑娘,那慈恩和尚瞧着古怪,我们还是快去瞧瞧令堂罢。”一言说罢,弯腰从地上捡起长剑,冲着郭芙一笑。
郭芙不自禁的点了点头,正要转身随他而去,忽然厅内吼声大作,同时呛啷、呛啷铁器相撞的响声不绝——这下不仅他二人,杨过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也一起向厅中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