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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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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张无忌和陆无双一大早就去了市集,程英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只剩下杨过独自在屋中运气疗伤。过了许久,他内息行满一个周天,这次并没再遇阻滞,知道自己的伤势应该又好了些。这明明是件好事,但他心里也不觉得如何开心。正在发怔,听窗外一阵箫声幽咽,声声传入耳中。
杨过曾见过程英持玉箫与李莫愁动手,没料到这管箫吹起来也是这么好听。在古墓中小龙女有时抚琴,他陪伴一旁,听她诉说曲意,也算是粗通音律,分辨出她吹得是小雅中的调子。琴曲温雅平和,他并不如何喜爱,但听她翻来覆去,忽高忽低,忽徐忽急,始终是这几句的变化,缠绵悱恻的非常。当年黄蓉曾教他读过诗经,他听了许久,忍不住出声吟和:“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只吟了几句,忽然箫声断绝。杨过心中一动,想到:她吹箫是有感而发,我贸然出声搅乱了她的心思,那可太也无礼啦。
他正暗悔唐突,屋门轻轻一响,程英已端了几盘饭菜走进屋来。
杨过有心向她赔罪,却不知从何说起,见她布好了碗筷,正要出去,便道:“程英妹子,你的箫吹得真好听,能不能再吹一曲?”
程英微一沉吟,说道:“好啊。”便取出玉箫,坐在窗前,幽幽的吹了起来。这次吹的是一曲‘迎仙客’,乃是宾主酬答之乐,曲调雍容揖让。
杨过想:她是不肯再透露心曲了。
两人心中各有所想,忽听见一阵脚步声急促,从远处疾奔而至。程英放下玉箫,同杨过对视一眼,站起身来。随即屋门‘砰’一声推开,门外之人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正是陆无双到了。
陆无双双手扶住门框,气喘吁吁道:“李莫愁……李莫愁追来啦!”
程英立即问道:“李莫愁现在何处?她怎么找上了你?”
陆无双刚要回答,杨过又问:“无忌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吗?”
陆无双道:“我和无忌吃饭时听见魔头花驴上的金铃声,还好没迎面撞上。他要我回来跟你们报讯,他先去探探那魔头的情况。”
杨过不听则已,一听心里更加着急,气道:“你怎么不拦着他?李莫愁又不是不认识他!他留下来探听消息是假,害怕你难以走脱,要见机拖住李莫愁才是真!”
陆无双如何聪明,又怎会想不到此节?不由得眼圈一红,说道:“我……”
程英沉声道:“你们俩是关心则乱。我相信无忌他自己有分寸,不会鲁莽行事。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应对这魔头。”
杨过强自镇定,说道:“便是我身上没伤,加上无忌和两位妹妹,也斗她不过,还是快点溜之大吉的好。程英妹子你那匹瘦马脚力甚佳,你俩骑了它向西躲避。我在此等无忌回来,与他故布疑阵,引李莫愁往东追。毕竟我们与她没什么深仇大怨,何况我师父与她是师姐妹,她顾念几分香火之情,未必会要我们的性命……”
他话未说完,陆无双已抢先叫道:“你们俩三番五次阻她好事,她心眼狭窄,怎么会放过?用你的性命换我的性命,我可不要!”
程英道:“无双的说错,用别人性命换自己苟且偷生,又有什么意思。要走便一起走。只是杨大哥你武功智计都比我高出许多,现下同无双先走,留我在此等无忌会合,再去找你们。”
杨过哪能同意,三人还要再说,此时听见脚步声又响,杨过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抢出门叫道:“无忌!是你不是?”
门外来人一身尘土,满脸漆黑。
杨过怎么瞧不出门道,叹气道:“你这是学坏啦。”
张无忌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可不就是跟你学的?”
陆无双见他平安无事,破涕为笑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个花子模样,那魔头没把你怎样罢。”
程英道:“长话短说罢,时间紧要。”
张无忌点了点头,他同陆无双分手后溜到茶馆后门,远远看见李莫愁师徒坐在里面。但离得太远,她们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到。好在后厨茶房离她二人距离倒近,正好此时烧火的伙计出来透气——他便将那人点了穴道藏在柴草堆中,悄悄偷溜进去,就着烟灰将脸和衣衫抹了个漆黑,这样茶房其它人来来往往,一眼也认不出他。准备妥当,便躲在灶台前凝神细听。
李莫愁正叫了茶馆老板过来,问他见没见过两个姑娘,一个有点儿跛足,另一个是个丑八怪。张无忌知道是问陆无双和程英,程英当然不是丑八怪,但她不愿招惹是非,常常带着人皮面具去镇上买些盐米,所以镇上的人都认识她。茶馆掌柜断然想不到李莫愁这样斯文美貌的出家人会心怀恶意,自然而然就说出了陆无双与程英的住处。李莫愁谢过,又问镇上哪里可以小歇,茶馆掌柜一一告知。
张无忌听到她两人说到与丐帮数番交涉,仍未找到五毒秘转的下落,陆无双诡计多端,过上几个时辰,便要让她说个清楚。他心想陆无双该走远了,也不用再听,所以不再耽搁,悄悄抽身溜了回来。
陆无双点头道:“她动手害人时不在深夜,就在清晨。既然说是还有几个时辰,便要在子时到来,算起来还有三个时辰。”
张无忌在路上已经想过,当下道:“四人同时行动目标太大,程姐姐,无双妹妹,你们两人骑马先走,我同杨过弄出些动静,引她们往相反方向追,这样你们就能脱身。”
他们三人听到此处,不禁对望一眼,陆无双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道:“无忌,你怎么跟杨过说得分毫不差?还说不是他的好媳妇儿?”
陆无双随便一句玩笑话,他两人听着却尴尬不已,杨过心里别扭,又不好发作,只道:“你别瞎说了。”
陆无双哪见过杨过吃瘪,还待再和他斗嘴,程英先道:“无忌,我和无双不会撇下你们独自逃命,要走一起走。若被那魔头追上,大不了死战一场,生死就听天由命。你别再提这些话啦。”
杨过这时想到一事,说道:“那魔头来去如风,我们逃不了多远就会被她追上,与其途中激战,不如就在这里以逸待劳?眼下有些时间,程英妹妹你会奇门遁甲之术,金轮法王尚且困得住,区区赤练仙子,未必能够破解。”
他此言一出,四人眼前登时看见了一线光明。程英道:“乱石阵是郭夫人布下,我略加变化而已,但此时箭在弦上,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无忌、无双,你们来帮我。”
当下三人走出茅舍,掘土搬石,布置起来,足足忙了快两个时辰。程英看眼前土阵,只觉仍与黄蓉的乱石阵相差太远,心中暗自难过,想到要以这阵法阻挡李莫愁,恐怕会是难上加难。她怕说出心中所想让人更加气沮,所以并未明言,只转头走入了屋中。
月光皎皎落下,程英面色有异,陆无双怎么看不清楚?心中已知道她并无把握。见她走开,便招手叫张无忌过来,从怀中取出了一本抄本,递到他手中,说道:“这就是我师父的五毒秘转,我骗她给丐帮拿去,待会儿我若给她拿住,定然会被搜出,我知道你的医术好得很,现下快快瞧一遍,记熟以后就毁了它罢。”
陆无双的语气从未像这般的正正经经,毕竟命在顷刻,她也没心情再说笑话。
张无忌见她神色凄然,伸手接过,打开粗粗翻了几页,将五毒神掌与冰魄银针的解毒方法记在心中。李莫愁凭这两门功夫立足武林,他想今日若能逃了命去,日后传于天下,她便会像被拔去了毒牙的蛇一般。陆无双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锦帕,苦笑道:“若是你不幸落入那魔头手中,她要杀你,你便将这帕子拿出来给她。”张无忌见这锦帕一面毛边,显然是从哪里撕下来的,不知她是何意思,愕然不接,反问道:“这是什么?”
陆无双将锦帕折起,放入他怀中,低声道:“就当是我托你交给她的,你答应不答应?”
张无忌见她眼圈儿隐隐泛红,赶忙点了点头。陆无双这才高兴了些,也不再多言,走了开去。
杨过在屋内苦想这阵法诸般变化,听屋门轻轻一响,抬起头来,却是程英走近榻边。她呼吸微见急促,额边都是汗珠,皱眉道:“杨大哥,我在门外所布土阵实在拙劣,难以挡住赤练仙子。”她停顿一下,伸手从怀中取出了半块锦帕,递了过去,又道:“若她要你性命,你就拿这块帕子给她。”
杨过不明何故,抬起头来,目光与她相接,灯光下见她神色镇定,正待相询,程英只是对他摇了摇头,转身又走出门去。
屋门又响一声,这次却是张无忌走了进来。他看见杨过手中半幅锦帕,‘咦’了一声,伸手从怀中也取出了半幅。两人将半边锦帕拼在一起,果然是从一块锦帕撕开。这帕子甚旧,白缎子色做淡黄,所绣红花却仍是娇艳欲滴。
他们望着这张锦帕,不明白其中有何深意,也不知为何陆无双与程英嘱咐,要交与李莫愁。正在呆呆出神,忽听屋外幽幽咽咽的箫声又起,正是程英布阵已完,按箫以抒积郁。她吹的是一曲‘流波’,箫声柔细,却无悲怆之意,隐隐竟有心情舒畅,无所挂怀的模样。
陆无双坐在土堆后听着表姐箫声,心想:师父转瞬即到,我的性命挨不过这个时辰啦。但盼师父见着锦帕,能饶了杨过和张无忌的性命……他二人卷入此事,全因为我。我当真挺对不住他们。又想到自己性子刁钻尖刻,只有程英从小容让爱护,更还愿意陪着自己同生共死,这份深情厚谊,不知如何报答才是。正自想的出神,一抬头间,见土堆外站着一个身穿黄衫的道姑。她右手拂尘平举,衣襟飘风。
李莫愁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