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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 ...

  •   月色缭乱。
      东陵府院落错落,营造别致,冷心岩自从入住以来,一直忧心案子,倒是没有真正逛过。此时由东陵陌引着,曲径通幽,柳暗花明,以为竹影假山尽处,却竟然是别有洞天。
      一栋小楼,满院清辉,我舞影零乱,我歌月徘徊。
      “这?”
      “此楼名为聆之,心岩请。”东陵陌一面引着冷心岩往小楼上走,一面解释道,“此处平常有人打理,但极少用到,可算是我和雪落的……秘密之所。”
      冷心岩心念一动,一点涟漪漾开心神:“聆之,这名字,是雪落所起?”
      “不愧是心岩。耳失聪而心聆之,天地之声,尽萦于胸怀。”东陵陌微微笑道,声音清朗,念及此句,眼底眉梢的意味,竟使得月辉都黯了下去。“雪落心念至纯,虽身有欠缺,但并不以此为伤。”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聆之楼上。月光背着楼影投入轩窗,虽是看不到冰轮之貌,却不减分毫的泠然。
      月影尽处,一方竹桌,一对藤椅。桌上放着大大小小各色不同的酒壶,玲珑可爱,却让冷心岩满腹疑窦。
      “这……?”
      东陵陌拉着冷心岩在藤椅上坐下,弹指,点亮桌上的烛火,跳跃明灭的烛光,照亮他深邃入夜的眼眸:“心岩无须疑惑,我令人准备如此,一是为了昨夜之事向心岩赔罪,关心则乱,是东陵飞絮失礼。”
      冷心岩一时无所适从,眼前的东陵陌太过陌生,让他心中不安起来:“飞絮你不必如此,你这般,这般……反倒叫我……”
      “二来,也是凑巧,”东陵陌取过竹桌上的碧玉杯,轻轻一敲,翠玉清音,分外悦耳,“今日是七酒全部酿成的日子,又值良辰,你我知交,倒是一件美事。”
      冷心岩微微沉吟,毕竟心中还念着案子的事,只是东陵陌盛情在前,他又是心存雅意之人,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也好,且把那些烦心事暂时忘却,你我把盏言欢,其他一切,何妨明日再谈。不过……”他扫了一眼桌上各色酒壶,攒眉,“醉酒误事,混酒易醉,我们还是只选一种浅酌便好吧。”
      东陵陌笑意淡泊,从旁执起一只白玉酒壶,为冷心岩和自己各斟上一杯:“无妨,心岩有所不知,这七种酒,皆是雪落亲制。他的身子你也知道,这些酒都是酒味极淡的,与其说是酒,倒不如说是掺了酒的茶。而且七酒各有妙处,按着顺序喝来才行。”
      “这么神奇?”冷心岩讶异地端起碧玉杯,杯中酒清冽纯净,萦绕淡淡香气,“清新别致,这是……梅花酿?”
      东陵陌将自己的那杯酒端在唇边,声音被这柔软的酒渲开几分与他并不相符的温濡:“这是第一种酒,名为梅心惊破,是用梅花蕊和初雪水调制,心岩觉得如何?”
      冷酒,在唇舌间被温透,再慢慢滑落喉间,一点点沁入心脾,最后落入腹中,冷心岩缓缓品尽,才开口道:“淡极,却回味无穷。”
      “回味,再想时却淡的不知所踪,是为‘梅心惊破’。”东陵陌笑道,“再饮一杯,我可是要换酒了。”
      冷心岩看着玉杯再满,又细细再品:“这么快?那你的七酒可不禁喝哦。”
      “刚才是谁说不可酗酒的,现在又嫌喝的快喝的少了。”东陵陌这次拿的是一个酒坛,上面封泥犹然完好,“梅心惊破只是钓你胃口,饮得多了,反而索然无味。”
      冷心岩兴致勃勃,看东陵陌抱着酒坛却不开封,忍不住催促道:“卖什么关子,快快,快来第二种。”
      “急什么,”东陵陌换了白玉酒杯,这才拍开封泥,酒香扑鼻,令得冷心岩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想不到,原来心岩竟是好酒之人。”
      “哪里,”冷心岩脸上一红,急忙辩解,“只是如此妙物,一时好奇而已。”十几岁的少年心性,冷心岩越是遮掩,反而越令东陵陌觉得有趣。
      再斟酒,东陵陌道:“光饮无趣,不如来说些有趣的?”
      阳关三叠,第二种酒的个中滋味,令冷心岩心旷神怡:“好啊,古今之事,纵横无双,飞絮可敢与我一谈?”
      “奉陪!”
      东陵陌世家出身,自是文武全才,贯通机敏;冷心岩风流贵胄,文韬武略,博闻强识。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谈笑风生,纵论天下,捭阖玄机,倒是投缘得很。
      不知不觉,饮尽阳关三叠,换了妙音余韵,酒味愈纯,谈兴更浓,但酒中茶意,两人竟都丝毫没有醉意。
      “我就说雪落制酒特别。夜饮之趣,喝茶太淡,喝酒太烈,不如这酒茶,心岩以为如何?”说话间,东陵陌已经拿了第四种酒在手,点然红泥火炉,将酒壶浸入炉上清水之中。
      冷心岩“咦”一声,道:“怎么,第四种酒,是青梅煮酒?”
      “你倒猜得准,”东陵陌神色有些阴郁,只是一瞬的变化,让冷心岩恍惚错觉,再看时,已是一脸淡然平静。“不过,这是第五种酒,先温上,不急。”
      “那第四种?”
      “第四种,名为一生何求。”东陵陌不取酒,却取了香炉,“此酒的品法特别,心岩稍等。”说罢从身后小柜中,取了羊脂白玉的酒壶和一炷香来。
      “一生何求?好奇怪的名字。”酒入杯中,清澈碧透,香气恬淡,并无甚出奇之处。“为何要点香?”
      东陵陌点燃那柱香,将香炉推至一旁,香雾袅娜间,他将自己的那杯酒饮下,才涣然开口:“此酒,需要入喉慢慢品味,勾引神魂,惹人遐思。而这柱香,一是配合酒意,宁神定心;二,是为了让第二杯适时接上。”
      “嗯?”
      “一生何求特殊,初饮之人,为之神迷梦醉。但此酒饮之过急伤神,饮之过缓散意,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间隙,刚刚好。”东陵陌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我需稍待,心岩先饮。”
      “如此神奇,我一定要试试。”冷心岩闭上眼睛,将一生何求饮下。,
      甫一入口,并无特别,片刻,酒入肺腑,冷心岩只觉自己身轻如燕,飘飘然已是魂游太虚之感。混沌清明,无分界线,柔软袅娜,尽是暖意。
      东陵。雪落。
      如雪初霁,白衣翩飞,玉人儿纯净清明,不染纤尘。
      太上忘情。但冷心岩不是圣人,初萌的少年之心,朦胧懵懂的不过那当初一眼,流转心田,便是那人所有的喜怒哀乐。
      不可攀折,无法亲近,玉郎凛然若高山初雪,求之不得,心中辗转。
      “东陵。雪落。”
      轻喃其名,若即若离的恍惚之间,冷心岩心中却感安宁平静。得不到,便不会失去,他就在那里,不离,不弃,不被玷污,不容亵渎。莫失莫忘,惟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一生何求,情之所钟,正是我辈。
      “一生何求,心岩可有所感?”魂兮,归来。
      冷心岩终于品尽酒中之味,缓缓睁开眼睛,东陵陌平和泰然,杯中的酒已饮其半,而另一边,那一炷香燃尽最后一线香雾,跌落灰烬之中。
      “辗转萦回,温润清净,庄生晓梦,宛然玉成,不愧其名,果然是好酒。”冷心岩还在回味,径自取过酒壶,又为自己倒满,“是不是该喝第二杯了?”
      “喝吧,这杯尽了,该饮第五种酒了。”东陵陌点头道,熄了炉上小火,将之前烫上的酒壶取下,“青梅煮酒。”
      “论英雄。”冷心岩一饮而尽,不由诧然,“怎么,这……”
      东陵陌道:“第二杯一生何求,又叫回梦。虽是同一种酒,但若一直缠绵幻象,非是好事。”
      “哈,所以便要接上青梅煮酒?”心思微转,冷心岩立刻明了其中真意,豁然笑道,“好好好,飞絮,我便仿古人意,与你论一论这天下英雄。”
      酒热,撩起清雾,迷离了东陵陌略微苍白的脸颊:“莫非,是唯君与吾?”
      “谁跟你吊书袋,武林朝堂,要说第一英雄,自是……呃!”冷心岩刚小抿一口,又急忙吐出,“啊,好烫。”
      东陵陌眼神微变,急道:“没事吧?啊……忘了提醒你慢慢饮,抱歉……”
      “是我心急,我们继续。”
      少年意气风发,坐而论天下英雄,谈兴所致,甚至击杯为乐,引吭高歌。
      “浩浩青冥,悠悠我情。
      月影初啼,慨然星移。
      无弦引魂,有魄知音。
      天荡月兮歌咏志,俯仰天地清风徐。
      渺无痕兮心所佳,抛却浮名少年行。
      歌之,有此妙音。
      幸之,有子如一。”
      一曲尽,又有新酒。歌声之后,又是笑语。冷心岩是生平第一次如此畅快,生于波谲云诡的深宫,他从来都是高贵却封闭的,自古帝王家最是无情,朋友二字,反而是最为奢侈的东西。而像这样和东陵陌平等论交谈天说地,从前只是在书中读过的古人佳话而已。
      雅士风流知己难求,眼前这个名为东陵陌的男子,是冷心岩第一个朋友,甚或,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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