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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二 白日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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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晨叹了一声,道:“这些年,你离家独自在凡尘里历练,做了两个稚童的师尊,将他们自垂髫小儿抚养成人。我当你的性格也会跟着成熟稳重一些,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我冷嗤一声,道:“我本就是父母亲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儿,母亲的性子更是世上少有的逍遥洒脱,现在口里虽然也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但心里的想法是不会变的。你若听着刺耳,大可以告诉我,我也像对待旁人那样客客气气的对你便是了。”
我本不是这样小气狭隘的人,只是婚配之事,近些年来被诸多所谓亲朋催促的急切,逼得快成了我心中的木刺,谁触到都要生些怒气来。这番来的是白晨,我虽说话不客气,却也还是好的,上次来说道的散仙索性被我扔到大荒外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回了九重天没。
白晨见我动怒,神色也不那般镇定了,弱了些口气,道:“是你想多了,你性子直爽,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这件事是云上神应下的,你毫无缘由的推脱,让她老人家面上不好过。”
我笑了一声,道:“我母君什么时候是看重那点脸面的人了?不过是她拿来逼你劝我的由头罢了,你若真把我当做妹妹,便少同那些人沆瀣一气,给我添堵。”
白晨这便不说话了,扭头过去,吃了盏茶。
屋子里气氛便凉了下来,我贴身的丫鬟都是没见过他的人,虽然口齿伶俐,也不敢出来圆场。
过了些时候,我见他低头不语,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也有了悔意——我知道他待我与旁人是不一样的,他那样的薄凉天性,唯有在我的事上念着母君与兄长的情多上几分心,是真心待我好的。我是被人烦惯了,将火气迁到他头上,他也有几分无辜,便也软了口气,道歉道。
“白晨哥哥,我知道你是待我好的,将我看做……”
“不要叫我哥哥。”
他面若寒霜,忽站起了身来,拂袖既去了。徒留我在原地,有些愧疚,觉得到底是委屈了他,过些时候待他气过了,须得去登门道歉才是。
身旁的侍女染月是前些年来,我自皇宫池塘里收的一只白莲妖,性情温柔和顺,有向道之心,留在我身边修行,平素里十分贴心。今日大抵是被白晨的神力吓得不浅,待到白晨走了好一阵,才走来扶我,细声细气地问道:“先师,方才那位神君是谁啊?”
“我的一位兄长,日后你见了他,唤他清君便是。我今日惹他生气了,他才有些吓人的,平日里虽然老冷着一张脸却是个很好的人,待山精妖怪并不苛刻,不坏的妖精他不管的。”
染月应了一声,又温声细语地道:“既然先师也不想叫清君生气,那顺着他的意思应了那百花宴吧?”
我说:“这倒不行,开了这次先例,我母君以后都找他来,那就有我的苦头吃了。况且他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只是今日……恐怕是我说话急了点。”
染月哀叹了一声,像是有些为白晨不平了。
我道:“况且我方才在宫里应了皇上,最近要给铭轩那小子物色一个王妃。若到天上去赴了那百花宴,天上一天地下一岁,到时候回来都三年后了,生个娃娃都能打酱油了,我可不愿意。”
染月被我这话逗笑,摇着绘花鸟的绿玉竹团扇,掩嘴笑道。
“先师对王爷真是掏心掏肺的,便是先太妃在世,恐怕也及不上先师这样疼王爷。”
提起我那徒儿,我不由叹息,道:“你是不知道了,她娘当年临终将他托给我时,也是无奈极了。我早年脾气更不是这样的好,心中难免忐忑烦厌,但我在人世间的历练,也唯有在他与清疏身上感受到人的真情,旁的全是叫我糟心的。”
因着染月是后辈,我拉不下老脸说清楚,这旁的其实指的都是一人。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没什么好再唏嘘的。染月听了个一知半解,只劝我道:“好在先师您也没有白费心思,王爷与国师也是极其孝顺您的。说着奴婢才想起,早上王爷叫人请您明日到白日轩去听歌,听说白日轩新来的女师傅能歌擅琴,师从南湘大家柳书绝。听说这柳书绝最喜欢研究古曲,许多前朝失传的曲子都被他重新谱出来,恐怕这女师傅也会不少前朝的曲子。先师说自己早年也在尘世里走过一遭,或许听过也不成,到时候指点她一二,她必感激不尽。”
“罢了吧。花草我还懂一些,丝足之乐,我家里头兄弟姐妹里面,恐怕数我学的最差,她只要不弹得和棉花一样,都是一样好听的。”
“先师说笑了。”
白日轩的招牌,在整个大业都是极有名气的,据说西溯国内几个风流雅士在一同喝酒时,曾将它与浅墨花影阁并称作两大风雅之地。之所以是风雅而不是风流,主要原因是白日轩这个教坊里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不过我这些年不是深居宫中带孩子,就是府中带孩子,没机会亲临一观,故而不好多言。不过今日,应了我那徒弟的邀,亲临此地,方才踏出马车,便相信这传闻必然真实可信。因为此处妖魔之气铺天盖地,九重朱楼内凭栏望月的姑娘没一个是寻常人,竟清一色的是妖魔鬼怪,若有人敢娶嫁,那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这些与我瓜葛到不如何大——我母君是这时间少有的活过洪荒的神邸,我自幼便得太她教导,既万物有灵,无分贵贱,妖杀人与人诛妖又有什么善恶的分别,神与魔归根结底同种同源,行走于这世间谨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句便是了。
故而贫道对妖魔两族并没有什么歧视,它们既愿意出来做这等买卖,做得好,我也愿意做个寻常的客人,钱货两清。况且这白日轩的装潢也却是衬得起它大业两大风雅之地之一的名号,亭台楼阁全不似一般的教坊。
全楼黑底红漆,藤花做饰,魔界特有的八重樱绯色藤蔓缠绕素色黑漆梁柱,比之人间推崇的奢华的雕楼画栋别有一番风情。入门后紫檀木嵌万字纹蜀锦屏风前摆了一口黑釉薄胎大瓷缸,里头盛了半缸的水,养了三尾两大一小的金鲤鱼,缸底撒洒满了夜明珠,照的缸中供养的那株万年血珊瑚越发妖娆欲滴。
转过屏风,院中白梅纷花如雪,暗香沉浮,几只白鹤踏雪而行,一院之中唯有它们头顶那一抹胭脂红突兀的艳丽。
带路的小厮身着颜色明亮艳丽的胡服,头上却带着素色的面具,饰以五色的丝绦。
染月在我身旁,看的人都呆了,我只得拉了一把这没见识的小妖精。不过我心下也是唏嘘的,这妖怪开的教坊,在我看来,倒是比那九重天上的琼楼玉宇有格调的多了。心底也好奇起来,这白日轩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的高人。
“先师,听说这白日轩里,最有名便是春夏秋冬四个庭,只有四国里最有才情权势的人才有资格预定。不知道王爷今日会替您安排到那一间庭院。”
染月话音方落,一旁便传来低沉的笑声,我寻音望去,只见到一个苗裔打扮的浓妆女子,她的模样比之我方才在楼外望见的歌姬不过蒲柳之姿,但眉眼间却独有一番别样妖异风情。只见她走来,通身银饰啷当作响,似不知名的山间小调。
她以暗靛蓝青底的阔袖掩嘴笑道。
“那些不过是给外边俗人看的小把戏,在瑶神女面前如何上得了台面。”
这人确实是与众不同了,因为这堆妖怪之中,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魔族。不过我观她灵气,却比这楼宇中的许多妖精还要弱小,倒也真是奇了。却见那领路的小厮对她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句。
“小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