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 武则天传》四叶草su

3、三、太宗

　　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只“得宠”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随后就莫名奇妙地被太宗皇帝抛诸脑后，仿佛太宗皇帝从不识得我这个人。
　　我在掖庭宫独自蛰居，因为年轻的无知而受到惩罚，虎落平阳龙遇浅滩。无意中听到宫人的传言，才霎时明白一切。那一刻未来在我眼前是如此地明亮——
　　“唐三代而亡，女王昌。”

　　我从来不认为太宗皇帝是无情的人，相反，他很多情，这点从他拥有众多的嫔妃和子嗣就可见一般。可是我相信他这一生真正最爱的人，是已故的长孙皇后，并且，只有她一人。
　　我从来也不认为君王绝对没有爱情，只是太难得。因为当一个君王，尤其作为一个像太宗皇帝那样鲜少的旷世明君，他的世界太大，他站得太高。他需要一个能配得上他、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俯视长安城的女人，一个眼里心里的世界和他一样大的女人——那个人，一定、必然，只能是长孙皇后。
　　那个在他还是个普通的太原留守家二公子时就嫁给了他，然后一步步升到秦王妃，后是太子妃，最后成为皇后的女人；那个跟着他——“太原留守李渊之二公子”和后来的“秦王李世民”——经历了种种风波艰险患难与阻挠、同甘共苦走了几十年长长一路的女人；那个在太宗皇帝留恋各宫美丽嫔妃之时日日夜夜写下了《女则》三十卷的女人……也许作为母亲，她不是最尽职的，可是却是最好的妻子和一国之母。
　　其实她并不美丽，她并没有后宫女人们最不缺少的美丽——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一来我在宫里这么些年，太宗时代也好，高宗时代也好，从未听到过当年伺候长孙皇后的太监宫女提过她的美貌，除了贤惠的妻子、贤德的皇后、失职的母亲以外，我并未从下人那里听过关于她外貌的只言片语。所以我只能猜想，她并不美丽，而出于尊敬和其他种种的考虑，人们只能对此毫不提及。二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太宗对她并没有迷恋。如果她很美丽的话，又有那么好的品德，太宗对她，理当不止于此。。

　　或者是徐才人。才华横溢，温柔婉约，却什么都不求，只知向太宗皇帝——自己的丈夫、一国之君奉献自己对丈夫的爱，以及对一个贤明君主的敬。
　　我只见过徐才人两次。第一次，是她正得宠的时候，那时我已是太宗的侍女，在一次太宗欲宠幸她而得知她生病的第二天清早，给她送去太宗的赏赐。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一盘盘的珠宝绸缎等等赏赐之物从她眼前走过，然后轻轻点头，再由她的宫人把它们拿过去。那天她穿了一件很是素雅的淡黄色绣花套衫，点头的时候，显得疏离而清高，我想那大概是因为她是才女又颇受些太宗宠爱赏识的缘故。
　　后来果然听到宫女和太监说她为人高傲，不过她对我们，倒还算和和气气的，至少比一些会凶狠地打骂下人的主子要好得多。知道我也略通文墨、读过几天诗书，便对我另眼相看，还兴致勃勃地要和我对诗。
　　只是她大概是孤独太久太久了，并且她若不是和周围下人的关系搞得不好就是不知嫉妒为何物，不然她不会对我这位曾得宠又失宠的武才人如此友善。走出她的寝宫的时候，我想。
　　第二次见她时，太宗已薨逝，她仍然是一身素净，只是换了身孝服，未施脂粉的面孔依旧我见犹怜，头上戴着白花，脸上的泪痕未干，双眼红肿，显然前夜晚上哭过。而她眼中的空洞无神连我看得都有些莫名慌乱。
　　听见曾经侍奉过太宗而无子嗣的宫人都要到感业寺出家的规矩后，她只是凄然一笑，声音嘶哑地说：“你们去吧。太宗去了，我的心也跟着去了。在哪里对我都没有区别了。”然后，她就真的追随太宗而去了。我后来在感业寺的时候，总会想，她说在哪里都没有区别，为什么我当初没有想到，她说这话时，心里念着的是黄泉而非感业寺？
　　当她以拒绝服用药物的方式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以后，他们都说，徐才人是受不了感业寺的生活，她的尊严不允许她接受这样屈辱的、与从前天差地别的生活，所以才选择了死亡，试图博个好名声。然而当我们去她的寝宫整理遗物的时候，看到她效仿已故长孙皇后在枕头底下放置的一小瓶剧毒药物，我便开始觉得，她说那句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也许她是真的把太宗当一个君王、她的夫君而侍奉着，而爱着，而活着。
　　而我，却是把她夫君的儿子——晋王李治当夫君在侍奉着、等待着的。我的夫君，我的良人，是阿治。治是我在感业寺苦苦等待、支撑我活下去的希望。
　　感业寺的生活，对我来说和掖庭宫并无太大差别。我仍旧是潜心休整，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我知道，这次我的胜算，会比在掖庭宫时的大。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这一等，就是两年。治会有宠妃在我的意料之中，他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王皇后无貌无才，身边能人再多，她再善妒，也总有一个人能避过王皇后入了他的眼。可是这个宠妃让他遗忘了我两年之久，却出乎我的意料。

　　感业寺
　　在感业寺，我过着几乎和当初在掖庭宫时一样独自蜇居的生活。所不同的是，当初在掖庭宫时、在太宗皇帝身边当侍女时，待再久，还心怀对明天的希望，在太宗身边小心翼翼担心自己的性命。而在这座寺里，有的只是粗茶淡饭，带给人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寂寞。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治，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要一生呆在这里，长伴青灯古佛，直至灯尽油枯。
　　等待的日子多么难熬，我无数地想起从前大明宫里的美好。至于未来，我不敢去想。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有时会断断续续地传进寺里。虽然我被善意地隐瞒住，但偶尔还是会有一些漏进我的耳朵里。于是我知道了王皇后的久无子嗣(或者说不孕？)，萧淑妃的受宠，雍王素节，身份卑微而被王皇后收养的的治之长子陈王忠……
　　但是，即便是如此，我一天也没有放弃过希望。人若没有希望，便无法生存。而这希望的大小，便决定了这个人的作为。
　　老天终是帮我的，治没有忘了我，并且，还让我怀上了治的孩子——我和治的长子，后来的太子李弘。
　　久违的宫廷是那么地熟悉又陌生，从前受过我很多好处、而现在我再入宫后依然在受着我的好处的宫女太监们对我也依旧热情不减。在经历了那么多沉沉浮浮的日子，我告诉自己，我不会再被打垮了，我不能再被打垮了。我必须抓住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