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频中不事君》君少双

25、云中谁寄锦书来（5）

　　“老大你看这该怎么处理。”小厮舔着脸赔笑。
　　风何眉梢皱的越发紧致，他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冷冷道：“我已经说了第五遍了，直接扔到官府门口，你是聋了么？！”
　　“老大教训的是，教训的是。”小厮敬畏的碎碎念着，局促的搓了搓手，目光时不时睨向一旁的沙漏。
　　细沙无声的流淌.
　　风何背着手，在烦躁的踱步间，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只是被踢了个馆子而已，他已经吩咐下去该怎么处理，可这小厮却来来回回问了许多遍，只字不提回府的事，感觉就像在......
　　——拖延时间！
　　他眸色一寒，其中结了重重玄冰，看的那小厮浑身一战，几乎要瘫倒下去。
　　风何二话不言，一个箭步上前，拉开门，那小厮大惊失色，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腿。
　　“不能走！你不能走啊！”
　　“放开。”风何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指骨握得泛白。
　　“不可以！”那小厮哀嚎：“曹爷说了在那沙漏完之前绝对不能让你回府！”
　　“为什么？！”被一语点中要害，风何回过头，猛的扣住那小厮的下巴，杀意流露。
　　“曹爷说不能说......”那小厮吓的浑身发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之后，他使劲的摇头，惊恐的看着风何。
　　“你最好老实跟我说。”风何的腔调已经冷到了极致，他扣指改为锁喉，狠狠道：“若不说，我捏断你的喉咙。”见那小厮面无人色，仍旧犹豫，他又加了一句：“你可以试试看，当下是我狠，还是曹臧狠。”
　　当下只有风何一人在眼前，那小厮即刻屁滚尿流的哭号起来：“曹爷说今晚要迎娶琴芳楼的新姨娘，嘱咐了我们不能让你回去坏事啊！”
　　仿佛晴天霹雳，风何一脚蹬开了那小厮，夺门而出。
　　果真，门外早已守着的人马已迎面而来，气势汹汹，风何反手抽出腰间的剑，冷冷道：“挡我者，死！”
　　青衣闪电般破出，展开一片横飞的血肉，他一心赶回曹家，但愿还来得及！

　　******

　　女孩儿的尖叫声响彻天空，伴随着白亮的闪电一掠而过。
　　天阴的可怕，那沉重的昏暗仿佛随时会堕落人间，雷电交加，却不见一滴雨。
　　苍天无情。
　　风何赶到的时候，那大大的门面朝他敞开，鲜红的喜服灼痛了他的眼。他看见那许久不曾见过又无比想念的女孩儿，此刻正穿着那身华美的喜服，惊慌失措的躲避着曹臧的追逐。
　　“锦官儿！你别跑！让爷好好疼你！”
　　闪电瞬间擦亮天空，在剑刃上折射出狼一般幽野嗜杀的光泽。风何翻转手腕，如离弦之箭，笔直的冲向曹臧。
　　——我要挖出你的心。
　　曹臧忽的回首，斜斜睨向怒冲而来的他，那眸色说不出的诡谲轻蔑，却不带丝毫恐惧，似乎......在等着他的到来。
　　他只觉得憎恨难当，眼下已管不了那么多。哪怕要付出死的代价，也要拖着他一并下地狱！
　　“不要——”锦官儿失声尖叫，他倏忽间感到恍惚起来，只觉得脚踝处一紧，猛的悬空，顷刻间被倒提上了房梁。
　　瞬间充血导致眼前一阵眩晕，他狠狠的睁大眼，看见下方逐渐汇聚起来的冷笑着的家丁，其中一人走向一旁的柱子，柱子上系着一根粗麻绳。
　　他试图挥剑砍断脚踝上的绳子，曹臧却一步上前，劈手将他手里的剑夺下，然后狠狠一拳击在他太阳穴上，更加剧烈的眩晕一波一波袭来，眼前的无数张人脸统统化作曹臧淫邪的笑容，让他憎恨，让他惊惧。想叫骂想开口却发不出声来，太阳穴终究太脆弱了。
　　“我原以为这么长时间下来，你会和我一条心。”曹臧冷笑着说：“不过你这小子油盐不进，实在是给脸不要脸，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他一把抓过泪眼婆娑的锦官儿，回头对家丁们吩咐道：“将我的好东西拿来，给这小子上上去，今天是好日子，怎么能不行大礼！”
　　家丁们应声而散，即刻抬来一块漆黑的铁蒲团，团上安了两柄二尺长的白刃，看起来象牙一般直指天空，十分滑稽。
　　“让他给爷行大礼！”曹臧命令。
　　家丁砍断了柱子上的麻绳，他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爬不起来，很快被人拖拽着行到了那蒲团前。
　　耳畔嗡鸣声不断，夹杂着锦官儿的惊恐哭叫，他听见她在恳求，恳求曹臧停下。
　　为什么要求他！不要！
　　他张了张嘴，被人凭空扇了一巴掌，满嘴的血腥气，淅淅沥沥的顺着嘴角流下。曹臧断喝一声：“快！”
　　有无数双手从后方制住了他的肩，腰，然后有人在他后膝盖处猛踢了一脚，他一个踉跄朝前倾倒，那无数双手维持着他上半身笔直挺立，而沉重的劲力却灌注在肩头，迫使他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嗤”一声，森森白刃洞穿了他的膝盖骨，热血自其中泉涌而出，却是刻骨的温暖。

　　痛吗？他听不见周遭的哂笑声，听不见雷鸣轰响，只听见扪心叩问。
　　痛......真的好痛！痛彻心扉，由内而外......这种痛，他几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咬紧牙关，任由呻吟融化在咽喉处，化作缕缕沉重的喘息，最终消散。
　　彼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不要——”
　　“不要什么！”曹臧嘿嘿一笑，抓住锦官儿的双手，让她面对着自己：“这么恭敬地大礼，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你不开心吗？”
　　“你这个疯子！你是魔鬼！”锦官儿泣不成声。
　　“哭什么，今天是好日子。”曹臧拽着她一步一步朝内室走，大声吩咐道：“你们都给我滚回去，留下这小子，我要让他看着我和锦官儿洞房！”
　　风何浑身一僵，他猛地抬起头，那大敞的门径直面对着他，红的触目惊心。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锦官儿拼死挣扎，她被猛地推到在床榻上，发髻凌乱。
　　曹臧笑的得意，他时不时看向门外青衣少年苍白如死的脸色，心中愈加兴奋。
　　他撕开锦官儿大红色的喜服，欺身而上，然后仰面狂笑起来。
　　“跟我斗！你们都还嫩着！”
　　红烛在他的笑声中摇曳不定，锦官儿将目光越过曹臧的脊背，颤抖仿若折翼的蝶。
　　她喃喃念道：“风何，不要看......不要看......”

　　电闪雷鸣，银光一次又一次撕裂他的视野，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点砸在脊梁骨上隐隐作痛，雨水将他浇注的冰冷，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块全无生命气息的匪石，负重不堪，唯有胸腔里那颗犹自抽搐的心提醒着他还活着。
　　这一夜，他看见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是在做梦么？
　　一定是梦。他和锦官儿还分隔两地，他们还在互相惦念着何时相见......对，一定是这样.......
　　他咧了咧嘴，却觉得嘴角干涩异常。昨夜的雨水顺着鼻尖坠落，“滴答”一声落在膝盖上凝结的血痂间，消融。
　　膝盖仿佛已经和那铁制蒲团长在了一起，稍稍动辄便是撕心裂肺的痛。一夜，他腰都笔直的立着，已经麻木到没有丝毫知觉的地步。
　　长夜逝去，雨也渐渐停息，朝阳升起，金光丝丝缕缕的洒向大地。
　　新的一天又是那么新，新到让人几乎要以为昨晚的一切都只是噩梦。呵，它们可一点都不相像......
　　曹臧披衣离去，十分不情愿地打着呵欠，看来昨晚折腾的他也够呛，那扇门由丫鬟从里面关上，不留丝毫缝隙。
　　庭院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清扫的清扫，私语的私语，没有人注意到跪在铁毯上受刑的他，只有扫地的小厮嫌恶的绕过去，将尘埃堆砌到他身边，任由风吹散。
　　他被呛的干咳了几声，牵动了下半身，一股细细的新血又渗了出来，身后的小厮“啐”了一口到他身上，骂道：“娘的，又弄脏了！”
　　他没有动怒，任由那一口涎水落在他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夜耗尽了他毕生的悲愤，他现在只是觉得不尽的疲惫。
　　锦官儿......为什么还不出来......她.......
　　他浑身一颤，惊恐的朝着那扇紧闭的门看去，那里面极尽幽暗，渗透出令人窒息的气息。

　　“吱呀”一声，门再次打开，先走出的是个丫鬟，低垂着脸分外恭敬的样子。紧接着，莲步跨出的女子分外雍容，风何怔怔的看着她目不斜视的走过长廊，裙裾拖沓，姿态端庄。
　　一夜之间，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撒娇任性的小女孩儿，仿佛有新的灵魂寄生在那躯体之中，风何忽然间感到释然，他苦笑一声——原来不能适应的只有自己，不够成熟的也只有自己。
　　又过了许久，他看见有几个约莫二十余岁的少妇窃窃私语的走过，面带不忿，其中有一个走过锦官儿的房门前，抬起穿绣鞋的脚狠狠一踹，尖声骂道：“小贱人！”
　　那三个字仿佛针一样刺在他心头，他大概猜到这段时间锦官儿都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朝那女人怒目而视。
　　他的神色一向是冷厉如刀，那女人很快发现了他，起先是一个瑟缩，而后看见他的惨烈的情状更是一副要晕倒的模样，由一群人簇拥着匆匆离去。
　　他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笑那妇人还是笑自己。
　　太阳渐渐毒辣了起来，蒸干了身上的水，有如芒刺在背。院子里的小厮草草干完活就群聚着去吃午饭，单留下他一人。
　　饥饿和干渴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神志，他动弹不得，只能微微仰起头，那夺目的日光倾泻在眼脸上，让他眼前一阵模糊。
　　十四年，他经受了多少苦痛，□□上精神上，强大能隐忍如他，却偏偏跨不过眼下这道坎，为什么呢？
　　很困，分不清梦里梦外。虽然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懦弱......
　　似乎已经魂游天外，身体重重的朝一方倾倒，他听见膝盖处刺耳的骨裂声，就此脱离了刑具。
　　——但已经不能再痛一点。
　　“风何！风何你醒醒！风何——”
　　是锦官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