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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不如归去旧青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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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你说。”岳倾靖叹惋的神色中俨然参杂了一丝怀念与自豪:“我这身子骨里的内伤的确不轻,但你可知这伤从何而来?”
“莫不是同那‘飞廉公子’交手?”南风止侧目一笑。
“非也。”岳倾靖笑着摇摇头:“我那时不过才十四五岁,如何能同人单打独斗呢......这伤是在一次围剿性的战役中获得,那时我适逢参与其中,自然不能幸免。而那场战役乃是五岳剑派联合对抗‘飞廉公子’慕如归。”
南风止讶然:“五岳联合?”
“是!几乎是不遗余力!但却以失败告终。”岳倾靖沉吟道:“如归一人携其妹突围,却因伤势过重,三十多岁便死了。而后这场围剿被证实只是误会一场,孰不知是怎生巨大的误会迫使整个五岳剑派联合起来去围剿一个正派的剑客和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却只给后世留下‘误会’二字,实在是难以服众。”
“只因无从考究罢。”南风止讽笑一声,复又奇道:“一人大败五岳剑派,这人的武功可算是登峰造极啊。”
“的确。”岳倾靖瞑目回想,不由得微笑:“我一生都仰慕一人,那便是如归。于品行,更于他炉火纯青的剑法。”
举目看去,荒火池内的论剑已进入白热化,赤色的剑光快若风,疾如电,连绵牵绕的剑影之中赫然幻化出一朵巨大的红莲,苏逝的动辄游刃有余,而左儒明显处于下风,他狂暴不安的进攻早已湮没在那一片虹影里。他不得不抽身应付从各方袭来的挑刺,快不可挡,以至于拆招的力道泛泛,每一剑刺出都仿佛击于铁墙之上。
众人几乎要忘却那悬于二人之间的小小茶碗,这二人的比剑堪称惊艳,本是华山论剑胜者的左儒此刻被击的节节败退,而那女子的出剑反倒有愈演愈烈的架势,结果不言而喻。
——但众人早已不拘泥于结果,那个琅琊阁的少女,那个将一柄琼殇舞到极致的少年剑客,才是全场的焦点。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
南风止扬起了唇角,他就是要琅琊阁在这一场华山论剑中声名鹊起,让这个曾经淹没在昆仑山上,一度腐朽沉沦的名字重新光耀于江湖,踩着这个自负的“胜者“,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八剑之下,徒见明光,九剑生莲,十剑出龙凤;十剑有一,见其六剑而育六合;十剑有二,见其四剑而涵四象;十剑有三,万般虚无,作‘殇阳十三诀’。”全场人都屏住呼吸,凝神细看,唯有一长者徐徐念响。记忆中那长身玉立的年轻剑客仿佛又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含剑袖中,策马三山五湖之间。
“无可奈何新白发,不如归去旧青山,须知百岁都为梦,未信千金买得间,珍重樽中贤圣酒,非因风月亦开颜!这‘飞廉公子’四字于我如浮云,待我至而立之年,便携妻女归隐,是非杀戮,恩怨情仇,便同我再无瓜葛。”在一次华山论剑中,慕如归曾与老掌门如是说,同时朗声长笑,将手中的银酒壶扔下苍龙顶的悬崖。
“我该说你志向不俗,还是该说其实你胸无大志。”面对这英俊又潇洒不羁的年轻人,老掌门只是调侃:“我华山派不知又要有多少女弟子为此心碎。”
“我行走江湖,只为了有朝一日有能力保护她,她们......”他略有醉意,仰望着青天白鹤,喃喃自语:“只愿吾在乎的人,一生安好。”
年幼的岳倾靖在人群中偶然听闻此语,顿时感到灵台清明。
虽知人活百岁皆只是美好的愿景,而他二十八岁那年,却逼不得已,朝着四方包围而来的名门子弟,拔剑,使出“殇阳十三诀”。
殇阳殇阳,那一日当真是残阳如血,无影无形的剑气怀揣着慕如归满腔的悲愤与无奈,呼啸着扑向万千敌手,于华山脚下,一片狼藉。
犹记他提着滴血的琼殇,翻身上马,怀中搂着尚自沉睡的年轻女子,脊背挺直有如雪后苍松,全然不像是脏腑受创的垂死之人。
“世人逼我。”他哑声低笑:“我有生之年,绝不会让任何人碰如霜一根毫毛,任何人,包括......”
趴在尸堆里的岳倾靖神智昏迷,却没听清他最后的几个字,只知晓那剑客策马离去,从此以后再没有出现在江湖之上。只待几年后,慕如归逝世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武林人都为之叹息,叹这一颗剑坛北斗的陨落。
如何能不死呢?当上掌门后的岳倾靖常常会在闲暇时斟酌。在那一场昏天黑地的围剿中,颠覆毕生武学极致,连续使出三次“殇阳十三诀”,只要他还是人的躯壳,便必定躲不过死劫。
——又是什么催动他如此拼死?难道就因年轻时的一句妄语......
“只愿吾在乎的人,一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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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结束了吧。”岳倾靖望着荒火池,喃喃自语。
众人似乎也预知了这一点,爆发出阵阵赞叹高呼,却无几人感知到随风飘来一缕纤细的笛音。
婉转而悠扬,仿佛一根青碧色的凉竹,挑入人的耳膜,细致摩挲。
一剑掠向半空中那只茶碗的苏逝忽的一怔,眉宇间莫名的动荡,手中原本畅通无阻的招式凝滞在一瞬间。
——是《折柳》。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人。
折柳是送别之曲。难道是......!
刹那恍惚,只听“噌”一声,左儒手中的剑已贯穿了那只小小的瓷器,剑梢微震便将那茶碗碎成白末,苏逝适时收剑,翻身出局,但见左儒落地之后,气喘吁吁,满额汗湿,随即却得意地狂笑起来。
全场寂静,只闻他笑声突兀刺耳。场外,白衣公子眉宇骤锁,这一切委实在他意料之外。
苏逝浑然不觉,她回首望向神土崖的四周,云气渺渺,苍松孤绝。唯有那笛音绰约,随风飘荡,忽近忽远,十分的不真实。
“好!”左丘冥忽的大喝,这一次左儒让他出尽了风头,最让他高兴的是,这门好亲事成了!
左儒慢慢的走下池来,提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他面色发白,汗迹凌乱,显然是累的不轻。
“好儒儿,你可知你今日遇上了何等好事!”左丘冥疾步走上去笑言,左儒抬眸看他,勉强一笑。
左丘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左儒苍白的脸色瞬间红透,他嘴角上扬,笑意控制不住的往外涌溢。
“这是真的吗?”他颤声问:“我不是在做梦吧!”
“爹爹难道还会骗你吗?”左丘冥捻须低笑:“还不快去向南阁主拜谢。”
左儒猛的丢下手中的兵刃,大步流星的走到年轻阁主的面前,双手抱拳,郑重的行了一礼。
“多谢南阁主!”
“何须言谢。”南风止淡淡道:“这都是阁下自己争取而来。”说罢,他微微睨向不远处的苏逝,眸色凌冽。
——她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