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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太华峰头玉井莲(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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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龙顶设了百余石桌椅,规格十分整齐,派与派之间留有适宜的空隙,让人觉得有礼又不嫌疏远,仿佛即将开展的是极盛大的宴会。
当然,今日也正是宴会,众人要在华山宿一夜,明日再论剑。
琅琊阁一行人入座,南风止携了苏逝坐一桌,余下的子弟自行又坐了两桌,风何和薛锦两人之间坐了两名男子弟,生分地隔了开去,而二人的表情也并无太多异样。
苏逝百般聊赖的左右张望,远远的望见岳倾靖和左丘冥两人正和武当派的弟子谈笑风生,也不知在聊些什么,只有左儒兀自站在一旁,似乎是插不上话。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左儒扭过头,恰恰对上了苏逝的目光,青年立刻拘泥了起来,脸上泛起了红潮,苏逝挑了挑秀眉,将目光收了回去。
她低下头,复又忆起了那两个一派之长的社交姿态,觉得有些可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南风止睨了她一眼,提壶斟茶,揶揄而笑。
“没什么。”苏逝摇摇头,接过他递来的斟满的茶杯,抿着杯檐不说话。
南风止提着茶壶没有动,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双大眼睛却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像极了孩子。
——她其实就是个孩子。只是平常的举动几乎让人要忘却这一点了。
“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他摇摇头无可奈何笑了笑,将茶壶放下。
苏逝犹豫了片刻,放下杯子正色道:“笑容伪善。”
南风止震了震,随即便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
“那是自然。”他不以为意的笑了,把玩着手里的瓷杯:“五岳剑派一向明合暗分,除了岳倾靖,怕没几个是正人君子了。”
“此话怎讲?”
“当年五岳曾一度要合为一派,最终未果。但趋势却深入人心。”南风止道:“五个掌门人都有着一统五岳的欲望。但就形式来看,华山派独占鳌头,岳倾靖自然也就是众望所归的五岳之长。”
“所以左丘冥心中颇有不满?”
“不光是他,还有其余三派的掌门人都心存芥蒂,只不过他们都不如左丘冥懂得掩饰罢了。”南风止轻轻笑道:“你看,华山论剑,其他三位掌门人可一个都没有出现呢。”
苏逝环顾四周,果真,衡,泰,恒三派弟子均到了,却不见其师的影子。
“说说看,‘伪善’二字你从何而得?”南风止双手交叠,垫于下颌,笑吟吟的望着苏逝。
“感觉而已。”苏逝托腮远眺:“那笑容,不干净。”
“的确。”南风止笑的有几分讽刺:“虽然岳倾靖将部分事务交托于左丘冥,但毕竟主副有序,左丘冥见着什么事都同着岳倾靖一并迎上去,倒是乱了辈位。”
“只能说,他掩饰的还不够高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南风止难得的叹息:“岳倾靖的身子骨每况愈下,很快便要控不住局面了。若是被宵小之辈领导五岳,我看......”
他不再说下去,听闻岳倾靖浑厚的声音响起:“武林众友,请随在下一观荒火池。”
“明日,便要在荒火池论剑。”南风止轻声对苏逝道:“走吧。”
众人前后跟随,沿着长空栈道跋涉许久才了神土崖,荒火池在真武大殿的正前方。
真武殿是为了供奉镇守九州的北方之神真武大帝而筑,所处的这座山峰唤作神土崖,据岳倾靖介绍,有一种奇土自崖下涌出,源源不绝,而这座山峰上所有的油缸也隔夜自满,用之不竭。
荒火池大有数里,几乎覆盖了整个神土崖,边缘处均匀围放着一个一个的铜质柱器,其上雕刻着金红色的火图腾,中间盛放着盈盈油液,下方有一个小槽,连接着台阶上蜿蜒的刻痕往下,汇聚,直指池中央一个陷在地中的铜井。
“这是特殊时日用来拜祭真武大帝用的池子。点燃仙油贡,便会有油顺着槽流淌,同时火也会一路烧下去,形成壮观的景象。”南风止对苏逝说。
“南阁主真是见多识广。”岳倾靖笑着走上来:“其实还不止这些,阁主请细看这台阶。”
南风止疑惑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白玉的台阶之上隐约刻着深浅不一的纹路,繁复交错,内有乾坤。
“玄武龟蛇,纠盘相扶。”南风止一字一句的说。
“正是。”岳倾靖道:“明日恰逢真武祭天之日,又是华山论剑,双喜临门,上上大吉啊!”
“果真要蔚为壮观了。”南风止朗朗笑了起来:“我辈已经等不及要目睹‘一池荒火龟蛇阵’的风采。”
说罢,同岳倾靖一并长笑了起来。
“少年英才,果真是少年英才。”岳倾靖笑道:“明日华山论剑,南阁主若是有意,也可现现身手。”
“岳前辈唤我阿止便可。”南风止微微笑道:“明日定不让前辈失望。”
夜幕降临,岳倾靖吩咐客房安置来宾,原本打算将南风止安置在莲花峰的厢房内,但被南风止拒绝了。
“还是让与空闻大师吧。”南风止谦逊而笑:“落雁峰夜晚多霜,大师是年长之辈,还带着孩子,不宜受冷。”
空闻怡然,双手合十道:“那老衲就多谢南施主美意了。”说罢,他身侧的几个小沙弥也乐得拍起手来,齐声喊道:“多谢施主哥哥!”
闻得清脆如铃“施主哥哥”四个字,一直静立于一旁的苏逝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南风止嘴角抽了抽,扶额不语。
“童言无忌。”他听见苏逝在一旁抱着胳膊懒懒说道,有几分风凉味。
行了几步,空闻忽然意味深长的转过身,凝望着南风止的侧影,幽幽笑言:“阁主善举,定有善终。”
南风止震了震,薄唇抿作一线。
“那阿止你......”岳倾靖有些为难的打量着整个空旷的神土崖,只有真武神殿的一侧有一座简朴的厢房:“只有这里......”
“无妨。”南风止微微一笑,泰然自若:“我同阿逝今日就宿于此处,琅琊阁的其余子弟便拜托前辈了。”
岳倾靖点点头,他身侧一直跟了一个华山派的弟子,低垂着头,隐隐可以看见耳朵根处有细小的伤疤。
“子琛,随我去云台峰。”
“师父你去歇息吧。”出乎意料的,那一一直沉默的弟子突然开口说:“这件事交给徒儿办就好,师父也累了一天,身子骨吃不消啊!”
岳倾靖愣了愣,不说还没感觉出什么,这一说,疲惫之感如潮水般灭顶袭来,皮肉下凉薄痛楚仿佛有千万根针同时扎了一般。
旧伤发作的愈发频繁,看来人是真的老了,岳倾靖苦笑一声。
“说的是,那便麻烦你了。”他有些歉意的对南风止道:“我先告辞了。”
他二人一起离去,南风止盯着方子琛的背影看了半晌,眸子里闪过难以道明的清光。
“阿逝我们进屋吧。”他转身推门而入,什么也没有多说。
夜风呼啸,偌大的神土崖只剩下南风止和苏逝,以及一棵藏于真武神殿阴翳之中的娑罗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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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儒犹豫了许久,还是叩响了父亲的房门。
“进来!”左丘冥的洪钟般的声音因为白天的操劳变得有些沙哑。
左儒一步跨入,转身迅速关上门,然后颇为踌躇地看着父亲的背影。
左丘冥负手站在窗畔,沉默地看着天穹,那浩瀚夜幕之中,云卷云舒,景色变幻莫测。
“爹,我有件事想请求您......”
“你是不是看上了琅琊阁里头的某个女子?”左丘冥打断了他的话,不动声色的反问。
左儒怔了怔,算是默认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父亲看穿。
“爹你如果不同意就算了。”他搓了搓手,失望,转身欲走。
“哎等等。”左丘冥出乎意料地叫住了他,呵呵一笑:“爹怎么会不同意呢,这可是儒儿的终身大事啊!”
左儒大喜过望,复又折返回来。
“来,告诉爹是哪一个?”左丘冥捻须低笑:“是不是成天呆在南风止身边的那一个?”
左儒不说话,脸颊却红的发紫。
“这可不好办哪。”左丘冥啧啧叹道:“说不准那小妮子是他们琅琊阁未来的阁主夫人,横刀夺爱这种事情咱们不能做,可不符合侠义之道。”
“那个紫衣的,其实也不错。”左儒急冲冲道:“儿子其实两个都喜欢......”
“儒儿你可别急。”左丘冥摇头无奈:“这种事情,心急可不成啊。”
“那怎么办?”左儒双手握拳抵在桌上,微微发抖:“儿子想......已经很久了。”
“放心吧。”左丘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明日我便去探探南风止的口风,嫁娶这种事情在琅琊阁还是他一人说了算的。”
烛火摇曳,左儒目光之中充满了期盼。
“儿子在这里先谢了爹爹。”他退了一步,屈膝拜倒:“若不是爹爹当初执意要请琅琊阁,儿子也不会有此番情缘。”
“儒儿起来,咱们是父子,何须如此。”左丘冥颇有深意地将他扶起:“更何况琅琊阁这根高枝,我是非攀不可。”
左儒不解的望着他。
“这也是儿子所不明白的,为何爹当初执意要请琅琊阁参加华山论剑?明明连崆峒派岳倾靖也没有邀请。”
“儒儿你想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东山再起,该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左丘冥捻须,目光炯炯:“若是能借助这股力量,我成为五岳盟主便是迟早的事了。”
“即便是现在,爹也是志在必得吧。”左儒有些摸不着头脑:“岳倾靖早晚要死,而爹在五岳剑派众如此威信,必然要做群龙之首。”
“岳倾靖的死期根本不是个定数。”左丘冥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们只知晓他旧伤复发,也不知到了何种程度。不过好在只有我们知晓,其余三派还被蒙在鼓里,岳倾靖拜托我做的事越多,于我们而言就越有益。”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扩大手中的全力,拓展疆域远比等待他人死亡要可靠的多!”左丘冥冷声说:“儒儿,你怎么依然是这般没有长进,简直是块顽石。”
左儒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心中羞惭。他不能洞悉这些权术法则,在父亲眼中便永远是不可雕镂的朽木。
——父亲其实并不是真的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只是为了抓住权力的纽带吧。
如果有一天,能做一些让父亲刮目相看的事情,那该有多好......
“儒儿你可以离开了。”左丘冥绷着脸说:“回去好好想想,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左儒没有说话,他微微蜷起了五指,指甲陷入肉中,继而转身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