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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春风扰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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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与云天青一番交谈可谓推心置腹,二人说罢都是心绪温暖宁和。只觉纵然想法仍是不同,但来日方长,只要彼此情谊深厚不生心结,要说服对方也不必急在一时。
之后云天青便念叨起了思返谷的清风、醉花荫的紫萝与埋在清风涧清香甜美的蜜酒,玄霄知他心思,也知他躺了这些日子实在是闷得够呛,却是无法可想。以云天青伤势,蜜酒自然不能碰,思返谷的清风也不必想吹,然而这些终年都有,不过是迟些日子享用罢了。只是那醉花荫的紫萝,下山前他们便是在去赏花的路上被叫去大殿,第二日便离了琼华自然也没时间去看。待云天青伤势大好,怎么也还要半月有余,到时只怕紫萝花期已过。思及此处,云天青颇有几分郁闷,面上却洒然笑笑,只说可惜了灿然风光。
云天青已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自己絮叨了小半天,玄霄这才突然插上一句:“若紫藤花期将尽你仍行不得路,我带你过去亦无妨。”
“啊,师兄你真是太好了!”云天青颇为惊喜,心中想着这次要拿紫藤花蜜入酒试试。
玄霄却只淡淡回话:“之前既应了你去赏花,现下你去不成又有我的原因,那到时带你过去也是应当。”
云天青嘿嘿一笑,“师兄总是这样,明明是对别人好,却偏要说成公事公办的样子。”说这完句云天青不出意料地感到背后一阵寒气,然而既已占了口上便宜他也不得寸进尺,颇为讨好地笑道:“师兄我知道你肯定瞪我呢,好啦你别瞪啦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哎,师兄你准备怎么带我过去?我一时倒没想起什么好用的法术。”
“何须法术,那日如何带你回琼华,日后便如何带你去醉花荫。”
“哦,不用法术么,师兄果然厉害。”云天青下意识先赞过玄霄,忽然又觉得不对,“回琼华?那,那不是……”那不是抱回来的么?这么一想,饶是云天青一张老脸厚如城墙,却也实在是热的厉害。玄霄这话说得随意,压根听不出真假,让他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自己伤在前胸,背不得扛不得,又兼经脉受创,传送阵法之类的恐怕经受不住,这么看来似乎也就只能抱着,只是那日赶着回师门救命倒还罢了,若是那么给人抱去醉花荫也未免太过丢人……
见他发窘,玄霄心里颇为痛快,谁让云天青方才仗着牙尖嘴利挤兑自己来着。玄霄本就是故意那么说的,现下更不会解释,任由云天青窘着脸胡乱猜测。他一声不出,笑意却都盛在了眼睛里,可惜云天青转不了身却是无法看到。
原本极是难熬的一夜便这么渐渐过去,天色擦亮时云天青疼痛减轻、渐生睡意,玄霄帮他换了件干净亵衣又助他躺好,将被冷汗湿了几遍的那件撇在一旁。云天青换了衣服身上也觉清爽,不多时便沉入睡眠,玄霄探了探他脉象方放心躺下,过一阵子也睡了过去。
云天青醒来已是午后,阳光满满地铺了一屋一地,到处都暖融融的,便如他二人心境一般。玄霄正握了一卷不知什么心法端坐桌前,腰杆笔直长发垂肩,侧影俊美坚毅。云天青知道玄霄恐怕有好些日子没能安心修习,也知道对于他这认真严谨、力求上进的师兄来讲,这是多么罕有的事情,便索性装作未醒以免打扰玄霄读书。然而老天却似乎不想成全玄霄这难得的清静,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却是急如骤雨。
玄霄立刻蹙眉看向床上,却见云天青也正侧头看向他,不由眉头皱的更紧。
“吵醒你了?”
“门响之前我就已醒了。”云天青笑。
两人同时开口,倒是都明白对方心思。
云天青又笑:“我已经好多了,师兄应门吧。”玄霄点了点头面色稍霁,走过去将他被子又裹严些才去应门。
“玄霄师兄!我刚回来就听他们说云天青受重伤快死啦!!怎么回事啊?!”玄霄甫一开门,一个女孩子便冲将进来,拽着他手臂连珠炮似的发问。
玄霄面色本已放晴,然而一听到那句“云天青受重伤快死了”,瞬间又变得阴云密布。甩袖拂开女孩的手,玄霄冷冷道:“夙莘,休要胡言!”
那个“死”字着实让他恼火,玄霄本待再说些什么把那话顶回去,却赫然发现这竟是无法反驳的事实:云天青确实一度伤重垂死,便是现在也是重伤缠身,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这么一想他便莫名地更加恼火,却又无话可说,不由皱起眉头,掩在宽大袍袖中的手下意识地狠劲握了下拳。
云天青如何不知玄霄听了这话是何感受,赶忙笑嘻嘻打岔道:“小师妹啊,咱们好久不见,这才一见到你就这么咒你天青师兄死啊?可惜喽,这话你听谁说的也没用,莫非你不曾听过‘祸害遗千年’么?”
夙莘听见云天青声音,便绕过玄霄急急跑到床边。待她到了近前,云天青才发现夙莘发钗微乱衣上蒙尘,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是刚回到师门,听了那消息也不及更衣休息就跑来看望自己。
夙莘眉头紧皱,看来十分担忧,对比这个小师妹素日大大咧咧无法无天的样子,云天青心中颇为不忍,便拿出平日里与她打趣逗乐时那种痞兮兮坏兮兮的笑容,说道:“不算什么重伤,什么快死啦之类的都是有人闲的没事胡说八道呢。玄震师兄那样的老实人被骗了也就罢了,怎么小师妹这样聪明伶俐的也相信这种鬼话,真是让师兄我意外啊。”
夙莘尚不知云天青到底受了何伤,只是见他精神还好心里大石便落了一半。可云天青到底脸色灰白、说话也无甚底气,若说没事却也不像。夙莘对他所言心中生疑,便又问道:“伤不重你怎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师妹我专程来看你,你这谱也未免摆的太大了吧?”
云天青嘴里有点发苦,还没想好要不要撑着坐起来给她看看,先就接到玄霄冷飕飕的警告眼神,只得胡扯道:“这不是躺着舒服么,平日里想躺都没机会,这会儿自然要借机躺个够。”
玄霄腻烦了看云天青与夙莘打哈哈,索性实话告诉她,“夙莘师妹不必再问了,天青确实伤得很重,现下仍然起不了身。”
“唉,师兄啊……”云天青无奈叹气。“小师妹,你师兄我今次确实栽了个大跟头,不过快死什么的都是好多天前的事了,现在虽然看起来不大好,却真是没什么危险。”
“确实没有危险了?”夙莘问道,眼睛却是看向玄霄。玄霄颌首,她才舒了一口气。
夙莘想着玄霄方才之言,又问道:“怎会出这种事?你们不是一同下山的么?什么妖怪能这么厉害?玄霄师兄你杀光他们没有?” 说着皱起眉头,声音渐渐凌厉起来:“要是没能来得及,我们便再去一次给天青师兄报仇啊!”
听了这话玄霄面色猛然一沉,云天青也是心头一沉,扭头看向玄霄。
见他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却都不答话,夙莘觉得有些奇怪,正待再问却听玄霄道:“天青该服药了,我去药庐拿药,劳烦夙莘师妹照看一会。”
夙莘本是聪明人,刚赶来时莽莽撞撞地不过是应了那句关心则乱,现下见玄霄不答也就不再追问,只点点头道:“没问题,玄霄师兄放心去吧。”
“莫要让他太过劳神。”玄霄走到门口回转身来,又补了这么一句,话是说给夙莘的,目光却依次自夙莘云天青二人面上划过。见二人都点了头,他才转身出门去。
玄霄一走,夙莘便大大咧咧地往云天青床边一坐,道:“从没见过玄霄师兄对谁这般着紧,你这伤真的不打紧?能多说话么?要不你还是休息着?”
云天青无奈笑笑:“约莫没个十天半月的是好不了,但也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我自己有数,丫头你想问什么就问,别学的半遮半掩吞吞吐吐的。”
“那么……你们这次下山到底碰上什么事了?我怎么瞧着有点不对?”
需知夙莘入琼华前也曾游历江湖,经历与云天青有几分相似,又兼她豪爽善饮,时而调皮捣蛋被罚思返谷思过,琼华上下都道她与云天青脾性相投,正是一对祸胎活宝。而他二人关系也确比他人亲密,时不时地在思返谷执酒对饮、大放厥词,彼此说话间无甚忌讳。云天青静了片刻理理思路,便简要地将狐妖之事的前因后果说与夙莘。
夙莘听罢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玄霄师兄的做法倒是一点不奇怪。以他那副严谨自持和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性,你敢为了救妖怪骗他,他没把你扔去思返谷呆上半年已经很不错了。倒是你的表现有点奇怪。”
云天青扬眉,惊讶道:“我奇怪?连你也觉得我不该救他们?”
“那倒不是。你若不救他们才是怪事,我说的奇怪是指你救他们的……呃,方式。”夙莘说到这里顿了顿,屈起食指敲敲脑门,“你看,你平日里向来无法无天,再是惊世骇俗的看法也不会故意藏着,便是当着师父也没少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啊。这次既然知道赤炎火狐修的是正道,又找到了罪魁祸首,以你平日行事难道不该是据理力争说个清楚么?可你却不声不响地背后做了手脚,要说是怕说服不了玄霄师兄,按你平日所说顶不济见招拆招就是,况且你也不像是担心这种事的人啊。”
云天青听了夙莘之言心中一动,有种恍然之感。他亦觉自己此次行事颇为怪异,却尚未想清怪异在哪。现在一想,他并非是担心说服不了玄霄,而是心底根本就知道说服不了他。云天青平日确不曾担心自己的什么看法不被谁认可,因他少年离家广有见闻,明白许多事情并无绝对的对错可言,不过各人各有立场。因此不论是何观点,如何不容于世抑或不容于师门,他既不畏惧阐明看法,也不执著于说服别人。
这次若是讲明情况要求放过小溪他们,玄霄势必不允,而云天青与他势必要起冲突,俩人看法上的矛盾势必暴露出来。此时坦然面对内心,云天青方才发现,他当时决定绕那么个大圈子来解决问题,竟只是因不愿将他与玄霄间一直隐藏在表面下的矛盾显现出来。以前他从未有过这种近乎逃避问题的想法,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心惊。
夙莘不知云天青已是陷入沉思,好些话都没听进去,仍是自顾自地说着:“……就更奇怪了,你自负智计过人,当时怎么就直接现身了呢?不仅直接现身还老老实实地交代所为,把自己逼到不得不选一边的境地。站在玄霄师兄一边也不能算错,但可不像你一惯自诩的帮理不帮亲哪。再者,都帮着师兄打败了狐妖,你却还想护住他们性命,又不肯好好地跟玄霄师兄对上两招,却拿自己替狐妖挡剑……”说到这里夙莘面色古怪地一笑:“这般优柔寡断左右摇摆,可真不像你啊天青师兄。”
云天青有好些话没听见,却把最后这句“真不像你”听了个真切,不由又是一阵心惊。少年离家行走江湖,云天青见过许多生生死死,他见多了波澜壮阔的决斗与死亡,但更记住的是江湖中那些卑微者、弱小者、无辜卷入纷争者,仅仅为了生存下去便苦苦挣扎。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见便罢,见了便不能不理。云游四海抑或琼华清修,他向来便多朋友,称得上知交好友的也并不太少。然而,凡事如何行止,他一向只遵从自己心中之义理。哪怕是至交,其言、行若不在理他便与之商榷,若这行为与他人无关便罢,要是伤及他人性命,但凡让他知道了便一定挺身阻止,否则便觉有愧于心。
可这次,仅仅因为那人是玄霄,他便抉择错误以致丧失救下赤炎一族的机会。
因为是玄霄,他便无法干脆地遵从本心行事,原来他对这个师兄竟在意到这般地步!
思及此处,云天青心中一阵烦乱,却又带着些许茫然,只觉得胸口憋闷心头冒火。
夙莘总算发现了他神色不对,忙问道:“天青师兄你怎么了?”
云天青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忽然屋门大开,解了云天青这尴尬局面。夙莘扭头一看,进来的不仅是端着药碗的玄霄,还有太清、青阳与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