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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行行重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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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人,凄凄惨惨地干什么,不如跟了大爷我,啊~”
啪,一把折扇敲在那纨绔子弟伸向女子脸庞的手上。那公子哥打扮的二愣子嗷地一声缩回手,大吼道:“哪里来的臭小子!竟然敢跟本大爷动手!”
好没新意的情景,好没新意的台词。云天青叹了口气,刷的一下甩开刚自那阔少腰间摸来的折扇,优哉游哉摇晃两下,挑了眉微微一笑,道:“路见不平而已,却与我来处有何相干?”只见他运起真气,衣袍发丝无风自动,神采飞扬一派洒脱,当真是派头做得十足。
“你!”便是那二愣子阔少也觉出这人青衣布衫往这一站,自己立时便变成了凤凰身畔山鸡一般,当下恼怒非常,“狗奴才们,瞎了眼吗就知道看!”
话音刚落便有七八人上前将云天青团团围住,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云天青左手负于身后,但凭右手执扇或敲或挡,然而他身法精妙动作奇快,区区七八个家丁又哪里能近得了身,折扇几番开合,地上已然倒了一片。云天青将折扇一收,负手而立,扬眉浅笑瞥了那阔少一眼。
华而不实,真是卖弄。玄霄在旁冷眼看着,不发一言。
“你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但凡我爹一句话……”
云天青朗声而笑:“玉剑门下惩凶除恶,从不在意是何来头。”
玉剑门!这话一出,略知道些江湖事的人都是一惊。玉剑门乃是中原第二大门派,更重要的是,其中弟子大多为官宦子弟,这个门派亦与朝廷有千丝万缕之联系。那阔少既为官家子弟,多少晓得其中利害,神色立刻变了。
玄霄自幼持修,对于这些江湖朝堂之事不甚了了。但云天青自称他派弟子,实在是对师门不敬,当下皱紧眉头。小溪一直在旁看着,此时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从人群中挤上前去。“少爷少爷,可找到你了!”说完又向着人群中的玄霄高声叫道:“玄霄少爷,我家少爷在这儿呢。”云天青先是扬眉微露惊讶之色,心思一转便明了小溪意思,了然一笑向着玄霄行礼道:“师兄,这个恶少意图强抢民女,我一时没忍住便出了手,也不算违背咱玉剑门规矩吧?”
云天青这么一说,竟连自己也成了他派弟子,当真胆大包天。玄霄不由甩袖怒斥:“放肆!”
玄霄这一句放肆指的是什么,云天青心知肚明,其他人却以为是痛斥那恶少行径。虽说云天青端起架势来自有一番风流气度,然而总是差了几分豪门望族的雍容贵气。玄霄则不同,一则他本就端庄持重,自有一番威压气势,二则他即便下山也喜穿如琼华道袍一般繁复华贵的服饰,注灵的玉佩更是光华璀璨看来价值不菲。云天青自称玉剑门弟子,旁人原本或许只有七分信,这下却是信了个十成。那恶少自不敢再放肆,丢下句“莫让老子再碰见”便带了下人灰溜溜地走了,便是多瞧玄霄两眼都不敢。
围观者渐渐散去,云天青看着玄霄黑得好似能滴下墨来的面色,连忙蹭过去:“师兄师兄我知道我不对,不过你听我解释啊。咱们不日就要离开即墨,即便我今日教训了那恶少,难保咱们走了之后他不再兴事端,到时反倒是我害了这姑娘。玉剑门势大,他以为我们是玉剑门弟子,日后必然不敢再寻衅生事。帮人帮到底嘛。”
小溪也凑上前来,笑眯眯道:“阿青哥哥,我可是猜着你心思喽,陪你演了这一出好戏,你还不谢谢我?”
云天青连忙拱手作揖,道:“那是自然,我请你吃糖葫芦如何?”
“谁要吃糖葫芦了,我要你那桂花酥。”
“好好好。”
玄霄目光自天青小溪面上扫过,前者笑嘻嘻取出桂花酥,后者笑盈盈一把抢过,倒似两个小孩似的,也只得道:“罢了,既然事出有因,便不追究你对师门不敬之过。”
这厢事了,那唱曲的女子便来道谢。原来她不是即墨人,本是上京看望赴京赶考的青梅竹马,然而半路遭了劫匪,只得卖唱凑盘缠。这女子遭遇可怜,说着便落下泪来,小溪澹雅忙拉着她好一阵安慰。
云天青沉吟半晌,道:“若是借她盘缠让她赴京,说不准半路又遇上什么祸事,我在即墨有一故人,此人在京城有家商号,不若请他帮忙,着伙计带了这姑娘上京。”
云天青这话带着商量之意,虽并未指明对象,但谁都心知肚明他是征求玄霄意见。玄霄虽不似云天青那般热衷行侠仗义,却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自然应允。
一行五人便来到即墨城中一处大宅门前。小伙计替云天青传了话进去,不过片刻,便见一名绯衣公子推门而出,未至面前便高声道:“此生但求游四海”,云天青亦抱拳高声应道:“纵死还留侠骨香。”
绯衣人朗声笑道:“云兄,别来无恙。”
云天青亦眉眼弯弯语带笑意:“箫兄,一别经年,小弟好生想念啊。”
这原是江湖儿郎义气之交见面时常用的话语,玄霄澹雅与那卖唱女子听来却很是新鲜。云天青三言两语讲明几人身份,又说明来意。这位萧姓公子也是个爽快人,当下便答应了,又邀几人在自家酒楼用餐。云天青自然不会拒绝,玄霄这日连连发现云天青不同琼华修行的一面,正瞧得有趣,便也应了同去。
箫公子名箫述钧,乃即墨富商萧家二公子。酒楼之上,旧友相逢,难免推杯换盏。玄霄没有禁止师弟饮酒,甚至没有推开自己面前那杯,云天青欣喜感激之余亦颇为惊讶。
“云公子,你今日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便以杯中酒聊表心意,愿公子顺遂一生。”卖唱女子为云天青斟满一杯,自斟一杯,微蹙了眉用那纤纤素手捧起酒杯便送向唇边。谁知云天青抬手接过她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又一气饮尽自己杯中酒,方笑道:“姑娘看似不会饮酒,何必勉强。你的心意我领啦,这酒么,呵呵,也就替你喝啦。”
“呦,原来阿青哥哥也知道怜香惜玉呢。”小溪怎会放过这个打趣云天青的机会,笑嘻嘻说道。
箫述钧摇头叹息:“唉唉,却从不见你替兄弟我挡酒。重色轻友,可叹啊可叹。”
云天青也不着恼,笑嘻嘻道:“谁不知你萧二公子海量,还拿这个挤兑我。我自不替你挡酒,可若换了是我师兄,嘿嘿……”
听了这话,玄霄扬眉淡淡一瞥,抬手便将面前一满杯酒一饮而尽。
箫述钧乐得打跌,“看吧看吧,让你扯谎,人家才不要你这假殷勤。我治不了你,自有人打你脸。”立时几人都是开怀,小溪指着云天青捧腹大笑,箫述钧只差没把酒洒满桌子,玄霄垂目微勾了唇,连澹雅都掩着嘴轻笑。云天青被玄霄饮酒之举狠狠惊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直笑得春风满面。一时间轻松惬意、和乐融融。
宾主尽欢,便同去萧府休憩。萧二公子很是贴心地为几人安排了客房,众人正欲回房休息,却见云天青突然对那卖唱女子说道:“姑娘,当时你唱的那首曲子,能否再唱一遍与我听?”
女子自然不会拒绝,当下取出琵琶。只见她十指纤纤轻拢慢挑,低眉敛目,幽幽唱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倚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以远,衣带日以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琵琶声涩,歌声凄凄,相爱的两人天各一涯,再是思念也不能相守。即便听曲的几人年纪尚轻,不能真正领会词中深意,却也听得出那字字句句中透出的悲凉忧伤。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相去日以远,衣带日以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云天青垂眸,面上笼着一层忧伤叹惋之意,低声将这几句词重复几遍,半晌方向那女子抱拳道:“多谢姑娘了了天青一桩心事,今日相助之事,就算扯平了,日后不必放在心上。”
萧二公子直盯着云天青愣了半晌,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中了邪么?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悲悲戚戚的词曲?”
云天青摆手:“不是喜欢,只是几年前曾听一女子吟唱这曲子。”
“只是几年前听人唱过一次就记到现在?莫非是心上人?”萧二公子眼睛瞪得更大,“当年绿柳山庄的明月小姐那般貌美你看都不看,这女子难道是天仙下凡竟能迷住你云天青?”
云天青蹙眉摇头,正色道:“她是我所见过最值得钦佩敬重的女子。这种轻薄话,述钧不要再说。”
见他如此,萧二公子立刻收了促狭调笑的神色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样称赞人,想来那女子必有惊天动地之义举。我实在好奇,你若不说个明白今日休想过关。”其实云天青难得如此郑重说话,莫说箫述钧与小溪,便是玄霄也对那女子生出几分兴趣。
此时夕阳将落,天地间暮色沉沉,云天青看着庭院里藤萝上映着的几缕余晖,颇是思索了一回,终于说道:“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不过两样,一则坦然承认自己过错,吞了苦果抗下罪责,二则为了深爱之人能平安康乐,宁肯孤身远引,立誓至死不见。”
小溪皱了眉头,不悦道:“阿青哥哥,这第一条嘛还算不错,第二条又有哪里值得佩服了?既然深爱,就该千方百计与他结为夫妻一生相伴啊,逃跑算什么?”
“不是逃跑,只是……” 云天青顿了一会儿,似是回忆,摇摇头道:“只是有时事情到了无法可解的境地……”
“世间哪有无法可解的事情!”声音冷厉,微带怒意,竟是玄霄。云天青一惊,抬头看着这位素来寡言的师兄。
“情爱之事,我并不懂。然而世间万事,并无能或不能,只有尽力与否。”蹙眉扫他一眼,玄霄又道:“天青,你行事太过随性,最是缺乏执着专注,便是因此修为才难有大成。”
云天青垂目不语,气氛一时有些冷,萧二公子忙把话题绕开,拉了小溪笑道:“你阿青哥哥最敬佩的女子我不认得,但他最怕的女子我可是一清二楚。”小溪立刻来了兴致,一迭连声地催他快讲。
“嘿嘿,天青最怕的,就是绿柳山庄的明月小姐。那时他在人家府里养伤,明月小姐降尊纡贵亲自照料不说,后来还求得父亲应允收他做女婿。本来我看他和那小姐倒也谈得来,谁知他竟然拒绝了,更奇的是那小姐竟然还不死心,千方百计地要他在府里多留一段时日,可真算得上是痴心一片。你道怎的?哼哼,这小子竟然寻了个机会穿上我的衣服一去不返,那情形,啧啧,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
云天青面色微窘,萧二公子一面促狭地看着他一面摇头叹息:“你说说,那么一个又是美貌又会功夫又能饮酒的大小姐,哪样没合到你云天青心上?人家要嫁你,你就怕成那样?”
提起少年时这段故事,云天青挠了挠头,哭笑不得地说:“俗话说得好啊,最难消受美人恩。明月人确实很好,可要是娶了她,我从那时起就得被绑在绿柳山庄,整日里过他们那种……名门世家的日子。我还真是怕得很啊。”
小溪歪着脑袋,嗤笑一声:“嘿,原来阿青哥哥你是吃得了苦,享不了福啊。”
难得澹雅也开口,柔柔接道:“云大哥恐怕不是享不了福,而是怕不自在不自由吧?”
“呦,小雅妹子倒是我知音,可惜手头没酒,不然非得敬你三杯!”
“三杯?”萧二公子瞪眼,“我看至少三百杯!”
众人皆笑,便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闹调笑起来,玄霄则静听不语。
渐渐地月上柳梢,几人乏了便各自回房休息,约好第二日晚上一同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