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幽若》幽若水

14、一匣相思

　　再一日，穆笛照常来为幽若检查伤势，重新上药，只是还随身带着一副画卷，并多了一个紫檀匣子，那上面并蒂莲的花纹着实精细，又似是哪里见过一般，让幽若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上面久久不曾移开。
　　“容夫人这上已经无碍，过了今儿，明天便可以沾水了。”穆笛见幽若一直打量着那匣子，嘴角轻微的偷笑越发加深了。
　　“哦，”幽若本能地应道，察觉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的东西，甚感尴尬，不禁微微轻咳，避开对方的目光，“多谢穆太医！”
　　穆笛其实一直在等着幽若自己开口询问，却见她哪怕再好奇，却依然故作无视，不免着急了几分。
　　“容大人每日都来向我询问夫人的伤势。”沉默片刻后，穆笛在整理药箱的时候，就这么突然冒出一句。
　　“嗯。”幽若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回到穆笛的身上，那一瞬便羞红了脸。
　　“这是容大人托我交于夫人的，还请夫人收好。”穆笛见幽若始终不问，而他已经在这边许久，便不再卖关子，将画卷和匣子放在幽若的跟前，起身告别。

　　送走穆笛，幽若独自对着这两样东西发了一会儿呆，芊芊素手抚摸着那匣子上精细的纹路，灵光一闪，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不是什么珍贵的金银珠宝，而是满满一盒再普通不过的红豆，却一下揪住了她的心，那加速的心跳让她的呼吸都似乎停止下来，手指轻颤地拨弄着红豆，是他的相思，他送了她整整一匣的相思，用他亲手雕刻的紫檀木匣盛满了他对她的一匣许诺……
　　犹记那时她给他讲述相思豆的故事，他轻笑她的傻气，不就是一颗红豆，那位公子却用一颗红豆囚住了女子的一生，想不到她这样的巾帼也相信，而她却严肃地辩驳，那是世间最诚挚地许诺，他不置可否，却依然挂着云淡风清地笑容，静静地听着她絮叨，她虽气他不懂，却感激他耐心的陪伴。而如今面对这一匣的相思，她竟有些无措，他或许不懂那故事，但是他懂得她，愿为她作一匣的许诺，叫她如何不动容。
　　再展开那画卷，翩然于纸上的自己正对着自己含羞微笑，让她已然湿润的眼眶再也无法囚禁那肆意的泪水，能得如此良人，她何其有幸，就为了这一匣相思，她也要想办法尽早离开这里，这重重宫闱曾经不是她的去处，如今就更不能囚着她。

　　幽若将画卷和匣子收好，便唤来了宫人打一盆温水，重新洗了脸，正要淡淡上些脂粉的时候，郑妃依然毫无规矩可言地推开房门，径自落了座，让随侍倒了茶，眼带嘲讽地喝着。幽若见她不按礼数，亦无通报，隔着一层内室的帐幔便装作不知。
　　“这容夫人几日不见，倒是长脸了，本宫来了也不问安？”郑妃见幽若对其全无理会，便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旁，怒吼道，一旁的随侍和工人都吓得打了一个寒颤。
　　“臣未听到通报，还以为是宫人按例来打扫屋子，还请娘娘莫怪。”幽若不紧不慢地走出内室，盈盈一拜。
　　郑妃看着幽若顺从低目的样子，嘲讽地笑着，并示意他人都退去，却始终没有让幽若起身的打算，只是不住地打量，到底是哪里让她入了陈帝的眼，她和她又有哪些相似，竟让他认错了人，哪怕她并不怀疑皇后的话，却始终也想不通。
　　许久，郑妃才让她起来，抬头说话。
　　而当彼此的视线相碰时，幽若看到对方毫不掩饰的幽怨与嘲弄，还有一丝困惑，而郑妃从那如水般沉静的眸子中看到的只有不屑，让她很双眸瞬间涌出一股怒火，上前一步抬起幽若的下颚。
　　“的确是个美人，即便生了孩子也一样能蛊惑人心。”郑妃笑着，也压抑着即将失控的怒火。
　　幽若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这样的女子原本应该也是好的，却可惜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郑妃因幽若眼中升起的同情而更加愤怒，挥起另一只手，怒道：“贱人。”眼看就要打在幽若柔嫩的脸颊上。
　　“郑妃娘娘，臣不知有何错，让您如此动怒？”这一次幽若并没有顺从地接受，而是截下了她挥起的手臂。
　　“你，你竟敢？”郑妃因为怒气而涨红了脸，此刻是发疯一般地吼道，“你这个贱人？要不是你，我如何会囚禁在深宫之中，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既然当初圣上看上的是你，为什么还要以正妃之理求娶我，那当初温柔为什么都是假的，为什么……”
　　那怒吼后来转变为听不清楚的喃喃自语，已然无关幽若，她便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着她从自己思绪中走出，清醒过来。
　　一阵痴痴地狂笑过后，郑妃终于安静下来，重新审视幽若。
　　“如今因为你，我被囚在这宫里，而你，怕是也再难逃了。”郑妃的嘲讽，着实令人厌恶。
　　“娘娘享受着荣华富贵，如今厌了就怨恨他人，岂是公平？”幽若没有再退让，这罪名扣得有些大了，“当初或许是圣上认错了人，但是娘娘那时已经有了婚约，且还是青梅竹马，就算是圣上也不能罔顾礼法抢娶了去，若不是你心中的欲念，贪慕那位置，自愿退了那门亲事……”
　　“你，你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郑妃激动地打断了幽若的话，那是她心底的伤，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如若当年不那么心高气傲，午夜梦回里的那个人应是能给她幸福的吧。
　　“你和阮家二公子如此良配的故事，在南边有几人不知？”幽若不无叹息，“阮二公子因着你的退婚，一病多日，最后决然地放弃世家的安稳奔赴边境清苦的战场，只怕再见心伤，这份情你可知？当日你以正妃之礼迎入京城时，他日夜兼程赶来，却只能在角落里静静地偷看，这样良人你都舍得，如今又如何理直气壮地则怨他人，真是白白辜负了阮二公子的倾慕与情深。”
　　说着说着，幽若便想起了在军中见到阮二公子时的情形，也是一位面容清秀的世家公子，智谋，武功亦都不俗，却只可惜了所爱之人不懂珍惜。幽若本不是多事之人，但今天看到如此的郑嫣，为自己申辩的同时，也不便有了替阮二公子不平之意。
　　“当年之事，怪不得任何人，只要你愿意，就算是在婚礼当日，我想阮二公子都会拼尽全力劫了你私奔天涯，只可惜，那么多的机会与选择，是你自己放弃的，是你自己辜负了一心为你的人，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幽若加重了最后的语气，是一字一字地吐出。
　　而此时的郑妃已经不可控制地泪如雨下，她把这一切不幸归于幽若，亦不过是欺骗自己，逃避内心的愧疚和对自己的厌恶，幽若说的她如何不懂，她早就悔了，却已经无法挽回。她的阮哥哥从来都是沉稳，儒雅，却因为她的一句退婚，他失了魂，因为她的坚决，并退还了那捧定情的相思豆，他第一次流下了男儿泪，因为她的执念，他落寞离去，只余下那散落一地的红豆……
　　他曾无数次地挽留，她都铁了心，哪怕是大婚前，进京城的前一晚，他竟偷入她的闺房说要带她走，许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永相好，只是她记得她曾残忍地回绝，因为她的不悔，这一次他彻底地消失了。

　　许久，久到郑妃已经哭累了，眼里已经再无泪水可流，她才有气无力缓缓地开口，“如今他可安好？”
　　“还好，圣上登基那年，他终于成婚了。”幽若斟酌了一下，便没有告诉她，成婚后他就离开了军中，却并没有回到他们的故里，而是随了那位异族姑娘离了越境。
　　“多谢！”郑妃目光飘忽，轻轻吐出这二字，同时点头微微行礼。
　　幽若未曾想到她会如此，一时愣在原地，待缓过神，只是看到郑妃离去的寂寥身影，她想或许郑妃其实早已经悔了，才会甘于平静，只是没有一个能提点她的人，而她注定是要在这宫里继续耗到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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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匣红豆，一匣许诺，若不能收到这一世的许诺，只愿能送出那一匣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