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蕙人生》粥女

87、晟番外

　　景朔十四年九月初八未时，我的母亲孝仁皇太后在父皇怀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临终前两日，她似乎有预感，把我们兄弟召过去说她要走了，叮嘱我们照顾好父皇，不要让他伤心。

　　母亲薨后，父皇抱着她的身体怔神，一动不动，一声未哭。众兄弟担心，问佑怎么办？佑摇头，没说话。至亥时，父皇突然开口，声音很虚弱，说他动不了了，让我们把他和母后一同放进梓宫。

　　众兄弟骇然，把活着的父皇放入梓宫无异于亲手弑杀他，乃禽兽之举，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谁人敢做？父皇见我们不答应，眼神骤厉，喝道：“汝等敢抗圣旨，违父命？”

　　众兄弟叩首，齐声不敢，劝说母后已去，求他节哀。

　　父皇没说话，收回眼神专注的看着母后的容颜，神色渐渐恍惚，不知是不是在回忆往事，他时而微笑，时而呓语，时而皱眉，时而流泪。

　　众兄弟见他状态不对，很是担心，齐看向佑，问他怎么办？

　　佑还是不说话，眼睛望着父皇，神情似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父皇缓缓抬眼，向佑招手，“皇儿，你过来。”

　　佑起身，走到他跟前。

　　父皇指着梓宫说：“为父的身体动不了，你把你母后放进去。”

　　佑依言,众兄弟大哭。

　　父皇道：“尔等不要哭，你们的母后不喜欢你们哭。”

　　说着，又向我招手，“晟儿，你也过来。”

　　我赶紧擦擦眼泪起身，走到他身边，和佑分立左右。父皇让我们扶他起来。我和佑听命。父皇的眼睛看向梓宫，示意我们扶他过去。我和佑相视一眼，俱从对方眸中看到不安。佑欲说话被父皇阻止，让他不要多言，听命行事。待靠近梓宫，父皇手扶棺沿站定，淡淡的扫了我们一眼，说：“汝等退下。”

　　“父皇……”我惶然失声，他要做什么，不想亦知。

　　“住口！退下！”父皇凌厉的看我一眼，转脸对佑说：“佑儿，梓宫黑冷，为父想陪你母亲躺一会，给她捂捂暖，你母亲睡眠不好，你带着兄弟们先下去，勿惊着了她。”

　　话说至此，佑不得不听，施礼先头退下，众兄弟随之。

　　半个时辰后，众兄弟再进奉天殿。梓宫内，父皇紧紧搂着母后，两人颊面相贴，一个面带微笑，一个容色安详。见情景，众兄弟相视，骇然。佑颤微微的抬手，小心翼翼的放到父皇鼻间。

　　众兄弟屏息，心提到了嗓子眼。

　　须臾，佑收手，眼泪喷流，“父皇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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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圣宗元和帝的嫡子，我是特殊的，就因为有个双胞兄长，我成为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个被放在外面养大的皇室嫡嗣血脉。五岁生日刚过完，母亲就把我交给外祖。记得当时我抱住她的腿不放，赖在地上哭着不肯走，母亲却闭上眼睛不理我……

　　初到苍山的头一年，我心里对母亲怀着深深的怨恨，听说外祖本来要的是骞，母亲不同意，力劝父王留下骞，换走我。因着这个缘故，我对两位外祖亦不喜欢，对他们爱理不理，有一回在晚饭桌上，我佯装无意的问外祖，外祖母哪里去了？父王与母亲曾不止一次的警告过我和佑，不许在外祖面前提外祖母。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直觉告诉我，提外祖母可以让外祖伤心。

　　果然，这句话起到了我想要的效果。外祖闻言，神色一凄，定定的望了我一会，然后放下碗筷默默上楼了。尘外祖见状，严厉的问我想干什么？我得意的哼哼两声，不理他。尘外祖怒，我拎到山上往密林里一丢，转身走了。他让我反省，说认识不到错误不准回去。彼时我六岁，六岁的孩子再是胆大，一个人处在漆黑的密林里，亦是害怕的。我在黑暗中抱紧双臂，听着山风呼啸，猛兽嘶吼，瑟瑟发抖，心里满是哀伤和愤恨，想哭却又倔强的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一遍遍对自己说我没错！没错……

　　就这样在密林中瑟瑟抖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四处张望，希望看到外祖疼爱的眼眸，但是没有，密林葱葱郁郁，除了鸟鸣兽吼，哪里有人的影子？我想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于是忍着饥饿到处寻找下山的路口。兜兜转转了半日，竟似身处迷境般，无论我怎么尝试，最终都会原地绕回。又一个暗夜降临，我绝望了，饥累交加的躺在地上，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默默流泪，头脑昏昏沉沉，眼睛撑不住的闭上。迷迷糊糊中，耳边听到尘外祖的叹息声，我赶紧挥舞着手臂向着声音的方向抓去，嘴里不停的认错……

　　下山后，尘外祖问我是不是很恨母亲？见我点头，他无言的望了我好一会，然后才说他有个法子可以帮我报复母亲。我问什么法子？他说只有我变得强大，变得和佑一样出众，才能让母亲后悔丢开我。我觉得有道理，脑中幻想着母亲悔恨的表情，感觉身上充满了力量。自此，我不再跟两位外祖闹别扭，开始认真读书，刻苦习武，跟着他们各处游练，走遍千山万水。

　　十二岁的时候，尘外祖交给我一个组织，说这个组织靠杀人挣银子，问我敢不敢接？我不假思索的说敢！在神圣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过后，我正式接任成为主公。望着伏在脚下的神秘异人的身影，我体会到了身处上位者的强大感觉，这让我觉得很兴奋，心里想着一定要把这种强大展示在母亲面前，如尘外祖所说，让她后悔。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看着一颗颗人头在手底下滚落，我心里再也没有了初始的快感，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哀伤。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兄弟之间，子侄之间，甚至父子之间，他们找上门来，一掷千金，只为要至亲的命。我问尘外祖，他们是骨肉，为何要相互残杀？闻言，尘外祖淡淡一笑，开口给我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听完，我骇然，原来这种残杀不止发生在外人身上，我的父亲和叔伯们亦在进行着一场生死绞杀。

　　我半信半疑，为了证实尘外祖的话，我数度潜入京城，穿梭在王公贵府之间充当梁上君子。当亲眼睹见，亲耳听闻，一桩桩阴谋，一幕幕丑陋，其人所思所虑，所言所语，无不是筹划着如何将骨肉亲人置于死地时，我的心颤抖了。在三叔府中，我清晰听到他和四叔计划着如何引诱母亲出府，然后半途布人将她射杀。我怒火中烧，强忍住掐断他们脖子的冲动赶紧离开，去给父王报信。潜回王府，我先去父王的书房，可巧他在和幕僚议事，议得就是如何保护母亲？

　　听完后，我心稍安，原来父王早知三叔四叔的阴谋，对母亲的保护从未放松过。我又潜到母亲房中，听见她和阿姆在说我。母亲声音哀伤，说她想我，不知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恨她？阿姆安慰她，让她放心，说我大了自然会明白她的苦心。母亲叹息……

　　回到苍山后，两位外祖没有问我去了哪里，我自己亦没说。隔日，我和尘外祖上山猎兽，他问我见到母亲了吗？知道瞒不过他，我点点头。尘外祖问有没有让母亲看到我？我摇摇头。他又问我还恨母亲吗？我默然。外祖找我闲话，回忆了我和佑小时候的事，说母亲如何生下我们；说父王如何给我们换尿布；说母亲为何要把我送走；说临走前一晚，父王望着我的睡颜整宿没合眼……

　　闻言，我面上平静，心里却波涛翻涌，我错了，真的错了！祖皇驾崩后，父王登基为皇，他要赐我亲王爵位，被我拒绝。母后召我回京，我亦没有答应。外祖问我是不是还在恨他们？我说不是，说京城的生活不如苍山自由快活，不想回。外祖听完笑了，拉起我说，走，去打猎……

　　元和三年，我认识了蓝儿，喜欢上了她，想娶她妻。但一想到她的平民身份，我不禁有些为难，自古士庶不通婚，以蓝儿的身份，父皇和母后不可能同意我娶他。尘外祖知道后，问我真的喜欢蓝儿吗？我说真喜欢。他又问有多喜欢？我想想，说愿以己命换她命。尘外祖一听笑了，拍拍我的肩膀说那就娶吧。

　　能娶吗？我坦述了心中的忧虑，来日若被父皇和母后知晓，我不但给不了心爱之人幸福，反而有可能害她丧命。尘外祖听完摇头，说我多虑了，有母后在，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不相信，问他为何如此笃定？尘外祖不解释，只说如果父皇怪罪，往他身上推好了。

　　就这样，我和蓝儿在两位外祖的见证下成了亲。之后，尘外祖给我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去往梁国的通关文牒，说据他所知，有个地方有种风俗，新婚男女要出去度蜜月才算真正完婚，梁国有处景色不错，他建议我们去那儿度蜜月……

　　度完蜜月，我回京，悄悄潜入皇宫。椒房殿内，听见母后在说我的婚事，她劝父皇，说只要儿子开心喜欢，平民媳妇就平民媳妇，她觉得挺好。父皇黑着脸，一言不发。母后生气，对父皇说他要敢治我的罪，她就……她就什么没有说完，父皇立刻转变态度妥协，让她不要生气，哄说都听她的，都听她的……我忍不住偷笑，外间传言父皇惧内，果然如此！尘外祖真乃神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