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忆》海上烟火

2、忆

　　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当我穿着我的白色棉布裙子倒在沙发里的时候，我想，一切都结束了。

　　从今天起，晨彧再不是那个我应该用尽心力去爱的人；今天之后，晨彧应该用心去爱的人，也不会再是我。

　　我躺着，手指轻轻滑过沙发的靠背。这张红色的双人沙发，是晨彧为这个小窝添置的第一件家具。我始终记得他坚持要自己把沙发从1楼扛上5楼时的表情，那么的坚定。我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虚脱地趴倒在沙发上的他。他转过头来，揉揉我的头发，笑着对我说，忆轩，相信我，我会用我的手，为你盖起一座天堂。

　　他额上的汗珠在午后的阳光里格外好看，那是我这一辈子里，从未见过的晶莹。

　　如今，我的天堂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是一种，铺天盖地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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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晨彧的时候，我18岁。

　　那是新生注册的前一天，诺大的校园里还是空空荡荡的。我拖着硕大的行李箱走在校园陌生的路上，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于是也就乐得四处闲晃，我觉得凭我的实力应该可以很快找到我的新“窝”。然而很明显地，我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在第N次经过一幢不知名的楼时，我看到一个男生向我走过来。

　　“同学，你好。是新生吧？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我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他的头发似乎刚刚洗过，风吹过，飘着好闻的味道。

　　“同学？”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晃，“你没事吧？”

　　“哦……”我仿佛刚睡醒一般，点点头，好容易吐出几个字，“我找不到路了。”

　　然后他就笑了，笑得极其夸张。笑得我很想跳起来猛拍一下他的头然后大声问他有什么好笑的。笑完之后，他伸手拉过我的行李箱，“走吧，我带你去。”说完自顾自朝前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和我那只硕大的行李箱真的很配。我懒懒地跟在后面，为我的发现暗暗地笑。

　　我跟着他穿过一片树林，就看见一幢幢宿舍楼排着队站在我面前。我不住地在心里骂自己笨，因为每次经过那片树林，我都乖乖地绕一条路走，我一厢情愿地以为，树林后面，一定还是树林。

　　这时身边的男生开口了，“这里是女生宿舍区，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住几幢？不会再找不到了吧？”

　　我想如果我不马上回答，他一定又要开始笑，我可不想再领教了。于是我马上回答：“不会不会，我住7幢，不会找不到的。”说完就从他手里拿过行李箱，向前走出几步，还不忘回头对站在那儿的他挥挥手：“谢谢你了，再见！”

　　然而当我正准备右转的时候，身后又响起那个该死的声音，他在喊：“同学。。。。。。7幢在左边。”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家伙，一定又在笑了。

　　后来，我做了晨彧的女朋友，才想起来要问他那天为什么笑得那么夸张。他说，我站在男生宿舍的阳台上看风景，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从楼下经过。等我泡了碗面回来，她又走了回来。更郁闷的是，我洗了个头回来，没过多久，她居然又经过一次。所以我决定下楼去候着，看她会不会傻到顶着大太阳再走回来一次。结果，那个笨蛋还就真的又走回来了。。。。。。

　　我气得伸手去打他，他却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说，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的小天使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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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时候，我依然蜷缩在我的红色双人沙发上。眼泪早已经风干在脸上，却还涩涩地痛。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明晃晃的。我想起曾经的每一个有阳光的早晨，晨彧总是喜欢拉开窗帘，让阳光洒满房间。然后抄起一个熊熊抱枕向我砸过来，大喊：“懒猪！起床啦～”我才揉揉惺忪的眼睛，极为不情愿地迂回着离开我温暖的被窝。

　　我爬起来，把窗帘拉严，房间里顿时少了生气，正适合我。我慢慢走进卧室，仰面在床上倒下。此时此刻，也许只有我的床可以保护我了。我闭上眼睛，睡觉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尽管我刚刚醒来。

　　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电话铃在响。我懒得动，任它响。响过几次之后，它便乖乖地安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梦里，是晨彧熟悉的笑脸，却离我越来越远。

　　我抱着我的熊熊抱枕光着脚走过去开门，才发现我依然穿着我的白色棉布裙子。

　　打开门，看到握着手机，一脸焦急的暖暖。

　　“你来啦。”我冲她笑笑，如果那个表情是笑的话。“你坐啊，我困死了，去睡了。”我转身朝卧室走去。

　　她跟着我走进卧室，看着我把她当成空气般自顾自躺回到床上，只是走过来，帮我掖好被子，轻声说：“睡吧，一会儿我叫你起来。”

　　我闭上眼睛，听见她轻轻地走出卧室，轻轻地带上卧室的门。

　　我没有再睡着过。我听着暖暖在外面走来走去，听着她在客厅和厨房里忙活，听着她为我收拾我留下的一片狼藉。我咬着被角，无声地哭泣。

　　对不起，暖暖。这个世上，只有你愿意包容我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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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暖是我在这个城市里最好的朋友。

　　大学四年，宿舍里的姐妹们陆陆续续地搬了出去，组建她们亲亲可爱的幸福小窝，只有我和暖暖死守阵地。尽管那个时候她有邵楠，我有晨彧。我们每天捧着喜欢的书唱着喜欢的歌在校园里“铿锵二人行”，偶尔有邵楠和晨彧这两个理工科的才子加入，“二人”就变成“四人”。我天真地以为我们四个可以一直这样简单而快乐地生活下去。

　　晨彧和邵楠先我们一年毕业。晨彧去了本市有名的一家建筑公司做室内设计，邵楠则应聘去了上海的一家公司。他走的时候对暖暖说，“等我，我的家在这里，我会回来，回来娶你。”然后他对我说，“忆轩，我不在，帮我好好照顾暖暖，结婚的时候我不用你送红包！”我看到暖暖的眼角强忍着的泪，爽快地拍了拍邵楠的肩膀，“你放心，等你回来，一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老婆！”邵楠笑笑，与晨彧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上了火车。我看见他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朝我们挥手，我看见暖暖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

　　一年以后，我和暖暖也毕业了。暖暖去了报社，过着朝九晚五，奔波忙碌的日子。我则待在家里，以网络为生。在几个小有名气的网站上写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赚的钱刚好够我不奢侈，也不贫穷地活着。这期间，邵楠回来过一次，他在上海干得挺不错的，并且，始终一心一意地爱着暖暖。

　　后来，我搬进了现在的家，这是第一个属于我和晨彧的小窝。暖暖有空的时候就会过来坐坐。我们经常像学生时代一样，抱着熊熊抱枕坐在地板上看电影，报销掉大杯大杯的可乐和大包大包的薯片，然后对着满地的狼藉一起放肆地笑。晨彧总说，我们是两个长不不大的孩子。

　　邵楠终于回来了，作为上海总公司特派的分公司设计部主管回到了这个城市。也终于，娶了暖暖做他的老婆。就在他回来的那天，晨彧搬出了我们的家。没有任何预兆。当我从机场回到家里，发现属于他的东西都不见了，桌上的花瓶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忆轩，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我瘫坐在地上，发疯一样打他的电话。公司里，没有；他父母家里，也没有；手机里永远是那个平静的女声，“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然后是英文，中文，翻来覆去。我想起早上要他和我一起去机场接邵楠时他对我说：“今天有重要的事走不开，我已经跟暖暖说过了，你自己陪她去吧。”打电话给暖暖，急急地问她晨彧有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她说没有。她奇怪地问我怎么了，我忙说没什么，挂了电话。这个时候，我不能打扰她的幸福。

　　我只是不明白，暖暖的等待，换来了幸福，我却为什么会在单纯明亮的幸福中，丢失了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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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暖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走到床边坐下，摇摇我：“轩轩，起来吧，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我睁开眼睛看着她，点了点头。我不可以再拒绝她的关心，因为我知道，她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看到我点头，她有些放心地笑了。

　　望着桌上放着的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饭和一碟我最爱吃的咸菜，我终于放声大哭。以前，晨彧总是变着花样给我弄早餐，牛奶、面包、荷包蛋。。。我统统不要。我只要泡饭咸菜，最简单，也最好吃。晨彧总是用手指戳着我的头对我说，你啊，就是泡饭咸菜的命!每次我都会乐呵呵地接上去，是啊是啊，泡饭咸菜，多好养活啊！他也笑眯眯地回答，嗯。。。这个老婆不错，还没过门就知道要给我省钱。然后他就会陪着我一起吃泡饭咸菜，一起傻傻地，幸福地笑。

　　晨彧，我依然是泡饭咸菜的命，可是你，怎么就不在我身边了呢？

　　暖暖走过来抱着我，轩轩，你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你知不知道你不哭，也不说话，我有多担心。

　　我紧紧地攀着她，像抓住大海上救命的浮木，用力地哭。我说暖暖你告诉我，晨彧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着我。我想老天对暖暖也好不公平，刚刚结束蜜月旅行，就要忙着收拾我的烂摊子。可是我没有力气多想，我只是哭，只是哭。。。。。。仿佛我曾经积蓄的所有力气，都是为了在今天变成眼泪，离开我的身体。

　　桌上的泡饭一点点凉了，我抱着暖暖的手臂越来越无力。我感觉我的身子变得很沉，然后我顺着她的身体滑下来，倒在地上。我听见暖暖紧张地大声叫我的名字，我想回答，想告诉她我听见了，却累得发不出声音。我只听见一个声音对自己说，

　　如果可以什么都不知道，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