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庆余生

68、第六十六章

　　山林静籁，落英缤纷，无人细数。远方有渺渺的仙雾，抬头向天空望去，还能偶尔看见一两只仙鹤在云端悠哉而过，伴随着鹤鸣。这里与这世间最东的地方——不周山，景致一模一样。那是人间与天界的交界处，也是共工所持守的地方，此刻却突兀地存在这一片浓黑之中，突兀地矗立在魔界之中。

　　妖魔们都在猜测着，究竟要有多大的法力，才能让这望不见尽头的巨山从这寸草不生的魔界里拔地而起。

　　只有少昊知道，这些都是假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是他不惜法力幻化出来的实体。但感受起来再怎么真实，那都是假的，只要稍微用力，这些东西都会灰飞烟灭，消失无踪。真正的不周山还在东方，真正的共工还在九天之上。

　　不过，现在，他有会机会再拥抱住“真实”的共工，有血有肉，不会再在自己的怀中突然消散了……

　　当剩下的最后一点妖性被少昊从体内扯出来的时候，那小妖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撑在地面上，才不至于让自己整个人瘫倒在地，浑身如被泼过水般大汗淋漓。长发散乱，盖住了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

　　少昊轻轻地抓着手中那已经变幻成毒蛇的那点妖毒，轻蔑地将它随手一扔。在他肩膀上的黑龙如看到美味般瞬间飞跃而上，在半空中一口将那毒蛇吞入口中，还打了个饱嗝。似乎其他的妖物都比不上它的美味。

　　少昊无心理会那贪吃的东西。他走至小妖的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慢慢地撩开了他微湿的长发，露出了如雕琢过的玉石般俊美的侧脸，一分一厘，毫无差异。

　　“共工……”少昊不禁开口道，声音极轻，生怕眼前的人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魇，若声音再大些，惊扰到他，共工又会消失不见。

　　那人听到声音，缓缓地转过头去，一语不发地看着少昊，目光清明。就算是跪着，也不会让人觉得卑微。与那之前畏畏缩缩哭哭啼啼的妖物完全不同了，没有那些腐烂的伤口，没有那些青色的鳞片，皮肤完美得完全让人想象不到先前原来是那般的恶心。

　　少昊这么近地看着那人与共工毫无差别的脸庞，心口猛地一动，着了魔般伸出手，将他脸上的汗珠一点点地拭去，然后用指腹摩挲着掌下的温热，又喊了一声，“老师……”

　　那人还是一语不发。

　　不过少昊不会恼怒他的沉默，因为他不需要他的回应。只要暂时让他宣泄从入魔以来塞满整个胸腔的情感就行了。

　　就着半蹲着的姿势，少昊突然猛地将眼前的人扯到自己怀中，紧紧的，没有一点空隙的，如同要将其的血肉与自己的血肉揉到一起般的姿势，“叫我的名字，叫我少昊……”他说。

　　那人沉默了一会，便迟疑地开口道：“……少昊。”语气中包含着一些情绪，就连离得最近的少昊都听不出来的。

　　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再叫他的名字了。久违了的名字让胸口更加剧烈的涌动，少昊闭上眼睛，几乎是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老师，你为什么不要我？”

　　没有回答，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声音痛苦地说道：“大人，我……好疼……”

　　双眼兀然睁开，满腔的汹涌澎湃在一瞬间褪去，所有的热情如炙热的铁块浸透到冰水里一般让人难受。面容上的深情突然碎裂，很快便换成了冰冷。

　　不是共工。

　　少昊放开怀里的人。那人在少昊松开的一瞬间便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面目通红。若刚刚再不出声，他就要被勒死了。

　　这个凡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共工。

　　少昊冷冷地看着那人跪趴在地上的姿势，虽然厌恶，但没有责罚他。因为少昊知道，他现在只是去除了妖毒，又变回了一届凡人。仅仅只是个凡人，弱小得连自己一个稍微用力点的拥抱都承受不住。刚刚自己差点杀了他了。

　　这远远不够。少昊不想以后都要小心翼翼地去压制自己的情绪，这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少昊唤来坐骑，那黑龙听到主人的呼唤，在呼啸中化成巨龙，飞驰至少昊的身边，匍匐着。

　　“本君会早日让你成仙，你现在就好好地在这里呆着，等我回来。”少昊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后，便踏上巨龙，御风而去。很快便穿过这不周山，穿过魔界，消失不见了。

　　待少昊走后，那人翻了个身，平躺着，清澈的双眼望着天上的云彩。身体传来的疼痛和流淌着的血液的温度让他知道，他已经是个凡人了。脑海中沸腾的记忆如巨浪翻卷，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他的头颅，疼痛难耐。

　　那张酷似共工的脸，苦苦地笑着。

　　***

　　少昊踏着巨龙，直逼九重天上，冲破云霄。带着迅猛不可逆之势，踏碎了南天门的石柱，发出一声巨响，惊扰了各路仙人。在天兵神将还没来得及围攻这昔日的天帝时，巨龙又朝太上老君的炼丹房呼啸而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便飞驰至炼丹房，巨龙毫不留情地踏在那在它身躯下看起来还很小很多的屋顶，龙身盘缠在房子周围，坚硬如钢的墙体顿时裂出可怕的缝隙，像是再用力一些，这座精钢筑成的炼丹炉就要碎成粉末了。

　　巨龙毫不避讳地咆哮着，龙啸震天，高傲地挑衅着这里的神明。它浑身散发着阴暗的气息，浓稠邪恶的雾气在龙身在隐隐现现。那些弱小的炼丹小仙童早就吓得不知所踪。

　　少昊踏在龙头上，相比那条巨龙，他是那么渺小，却没有任何人能忽视他的存在。一瞬间，闻讯而来的天兵天将早已将巨龙团团围住，剑拔弩张，却无一人敢上前。现在镇守天界的仅仅只有十万天兵，大部分的仙神都被共工派遣到各界去捉拿那些逃离出来的妖魔。

　　没有会想到天帝会突然单枪匹马冲上天界，如今能马上调集过来的天兵也仅仅只有一二万，在已经入魔了的天帝面前完全不够。

　　黑色的身影从巨龙上轻轻一跃，落在那些昔日还需跪拜自己的下属面前。完全看似没有力量的跳跃，在落地的时候，身上的法力却如看不见的洪水般震得这些天兵天将哀嚎着齐齐向后倒去，只有少数法力高深的将军还站在原地，但也不难观察到，刚刚他们也是用了不少力气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就你们这几个人，就算来多十万倍也不是我的对手，无谓来送死了。”

　　刚听闻自己的炼丹房危在旦夕的太上老君急忙从兜率宫赶来，就听见当年的天帝如此说道，顿时痛心疾首，“天帝，回头是岸啊！”

　　“呵，太上老君，正好本君有事找你！”少昊一伸手，便把在人群中的太上老君捉至自己跟前，尖锐的五指紧紧地抓住他的脖子，随时都有被拧断脖子的可能，“把丹药全都交出来，饶你不死。”语气冰冷得早已没了昔日对这位老神仙该有的尊崇。

　　“你想对太上老君做什么！”
　　“快把太上老君放了！”

　　天将中哪吒三太子性情最为冲动，见太上老君被挟持在手，便不顾他人阻拦跳了出来，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朝天帝直直地了刺了过去，“魔王，放开星君！”

　　少昊的目光愈发冰冷，带着不屑一顾的冷漠，双唇轻启，“自不量力。”说话间便用另一只手朝哪吒的方向五指成爪。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哪吒狠狠地扼制在半空中，让他半点不能动弹，任何法术和挣扎都无能为力，“魔王，有本事就杀了我！你现在跟那些滥杀无辜的妖物有什么区别！我真后悔跪拜了你数百年之久！”

　　少昊的双眼深沉得如冥河中的黑水，冰冷无情。他慢慢地收紧自己的五指，哪吒瞬间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挤碎了般疼痛，连火尖枪都没有力气去拿住了，掉落在地。唯有紧紧闭住自己的嘴巴，不让痛苦溢出，就算是保留了一丝尊严了。

　　直至哪吒突然口吐鲜血，少昊才将他毫不留情地扔回人群中。身体如破布袋般以划破空气的速度向后撞去，十数天将在同一时间跃身半空，想将哪吒接住，却被他的势头一起向后拖行了十数步才停了下来。

　　年少的哪吒一动不动，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们曾经的天帝，曾经带领着他们守卫着三界的帝王，原来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得连他身边都不能靠近一步，就几乎被杀死，或许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现在看见他让人恐惧的压倒性的力量和草菅人命的无情，才算真的接受了他入魔的事实。

　　“天帝您现在入魔还不算深，尚有解救的机会啊！不要再徒增杀孽啊！”太上老君急忙地乞求着，只希望他们的天帝能回归正途，不要再深入魔道了。

　　“天帝？”少昊冷冷地笑着，“本君早已不是你们的天帝了，当年那个懦弱愚蠢的天帝已经死了。吾现在自在自法，三界之内唯吾独尊！你们这些所谓的天神，该醒醒了。”

　　“哼，唯我独尊！？就凭你这卑鄙的家伙 ！？大言不惭！”

　　只见一条浑身带着火焰的巨龙伴随着怒吼突然从天而降。直至快落地时，人们才看清是一只有着独角的巨狼，它的头颅而至脊骨熊熊燃烧着巨大的火焰，那火焰化成一条凶猛的火龙，将狼身紧紧包裹在其中。

　　天神们早已不再惊讶他的存在，现在天庭中谁不知道昔日的妖王居然成了共工的坐骑。甘愿受制于共工，若共工不让他跟在自己身边，派遣他去别的地方，这妖王还会不高兴！不过就算不高兴，也依然非常听从共工的每一个命令，完美快速地完成。

　　除了天帝入魔之事，还有比这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吗？

　　眨眼间，赤狛已经轰然落地，化为人形，那赤红的双目和似烈火的长发都表明着他此刻心情的不美丽。

　　赤狛原本在捕捉一只从锁妖塔逃出去蛟龙，边追边打了四天四夜，从西海搅乱到东海，都已经快要将它捉住了，便听闻少昊突然杀上天庭直冲炼丹炉去。气得他连妖怪也不捉了，急忙从东海赶来。

　　环顾四周，不见共工的踪影，赤狛松了口气，幸好比共工快了些，赤狛可不想共工单独面对这恶心的家伙。

　　少昊见到这该死的妖王，原本冰冷的表情瞬间变得如怒火滔天般可怕，就连盘缠在炼丹房上的黑龙感受到主人的怒气，也是猛地从房顶跃下，踏碎了爪下的石板，发出巨响。它踏步至少昊的身边，然后朝所有人咆哮出一声又一声龙啸，双目如同他主人一般，死死地盯着那该死的家伙，恨不得用爪子将它撕成碎块，吞到肚中。

　　“你这坐骑可真够调皮的。”赤狛轻飘飘地撇了那巨龙一下，完全不放在眼里，“跟你一样惹人讨厌。”

　　少昊松开抓着太上老君的手，看都不看一眼地将他抛回人群中，沉默异常。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妖王，直至所有人都能用肉眼注意到，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煞气浓稠得如化开在墨汁。

　　“本来，本君只想拿完丹药便走，不想大开杀戒。既然你来了，那本君就没有放过你的道理。今日便要用你的血，浇灭我心中的怒火！”少昊说完这句话，体内的煞气瞬间暴涨，似乎能看见无数妖魔鬼怪要从其中冲出，伴随着它们凄厉的嘶吼声。

　　令人心生可怖。

　　一个原本正直坚忍的天帝却堕入魔道，一个原本作恶多端的妖王却变成天神。至始至终，水火不容。

　　“普天之下，只有共工能要我性命，你算老几！”

　　听到共工的姓名，少昊更加怒火中烧，眨眼间跃上龙头，手握龙角，朝赤狛所站之处汹涌地呼啸而去，伴着划破了空气的尖锐声。……

作者有话说

　　又掉收藏，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