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二章 ...
-
共工在苏醒之前做了个梦，九千年来唯一的一个梦。
他梦见了自己正站冥河边上，看着脚下悄无声息却肆流不断的冥河。冥河的河水并不是真正的水流，而是数以千年万年来三界所积滞的的污浊之气，浓稠得如水流一般。在无数年月中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这条污黑到极致的冥河，本是不能看见其中的动静。但共工现在却是清楚地看见了，只因为河水上漂流着无数银光闪闪的细小碎片，像一层月光。但冥河处是没有月光的，因为这里看不见月亮，也没有太阳，有的只是永不见尽头的黑暗。
很快，那些碎片就随着水流被卷走了，往四面八方散去，深入了河底，再也不见天日。原本没有半点声音的梦境忽然传来一阵十分可怜的哀鸣声。
听到这个声响，原本已经沉睡了数千年的共工在这时忽然睁开双目，神情竟有些恍惚。他还未来得及去揣测梦境中的深意。
远方便传来一阵阵微鸣，那声音原本该是震天动地的巨响，或许是太远了，到达不周山的时候，已经只剩下非常轻微的声音，夹杂着隐隐约约一股妖气。
共工皱紧了眉头，他站起身，破了周围的结界，随后便离开不周山，去了凌霄殿。
凌霄殿外，多重楼台叠起，万里祥云呈现。但凌霄殿内却是乱成一团，銮座上没有天帝的身影，众神烦恼，不敢擅自做主。
共工随手拦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仙，想问清楚原由。
那小仙来这天庭只有数百年，他并不认得共工，但见到共工好看却皱紧眉头的面容，对于他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清冷气息，没由来的一阵害怕，哆哆嗦嗦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但小仙职位低微，知道的也不多。
最后共工只能放开那小仙，小仙没了桎梏后，立刻溜得没烟了。站在凌霄殿的门边看着里面乱糟糟的模样，共工不悦地问了一句：“天帝何在？”
共工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没多大的起伏。所有神仙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共工。好一会都没想起来，这位神仙是谁。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是共工，水神共工！”这时众神才记起了这位伟大的神灵。一些辈分低微的神仙早已经跪下行礼。他们都不曾见过共工，但对于他的传闻却都是听过的。
这些关于共工的传闻，对于进天庭只有几百年的小神来说，无疑只能是传说而已。他们在听过共工的故事后，都觉得共工就该是个凶猛魁梧的神，至少也要如巨灵神般高大，至少如凶神般满身煞气。而不是现在看到的。
一身白衣，一头青丝，满身浩然正气，有着令众多仙子着迷的容貌，连声音都那么清和好听。眉宇间温和清肃，虽然他现在正紧紧地皱着眉头。
如果没有那些故事和传说，现在的共工看起来更像一个飘渺神。
众神对于共工出现有些措手不及，这时，一个一脸笑容的小神站了出来，他似乎并不在意共工皱眉的模样，也似乎并不害怕关于共工种种法力无边的传闻，恭恭敬敬地将事情的原原本本说与共工听。
原来是凡间突然出现了一只妖怪。这妖怪身如狼，高十数尺，双目血红，尖齿獠牙，自头颅而至脊骨是一条迎风招展的灰色长鬓，它头顶还长着个灰绿色的独角。
所到之处，百里成旱，万里成灾，那些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都立刻成了枯枝，潺潺的流水也瞬间干涸。原本该是连绵春雨，万物重生之时，如今却是万里枯槁，犹如地狱。
细查天上人间百册，竟无记载此为何种妖怪。后被称为旱兽。
旱兽并不伤人，但它的出现却如疯子一般。好像是那日深山里突然发出一声仰天长吼，有撼动山河之势，带着些许撕心裂肺的感觉，然后这庞然大物便出现了。
睁着像两个红灯笼似的血色眼睛，瞭着牙，执拗地往东边跑去，不日不夜。它用力地四肢踩踏着土地，庞大的身躯不停地撞击着挡着它去路的山河，所路过的地方皆成枯石。一时间地动山摇，终于惊动了天上的众神。
天帝那时并不在天庭，他远去了西方极乐，寻如来听法。如来佛祖的大智慧，是所有神仙都比不上的，天帝每隔千年，总会只身一人前去听取佛法。可偏偏在这个时候。
天界能者神人不少，可没了天帝，无人敢发号施令，左右商议，最后才决定让四大天王率领天兵前去将其收服。但令众神都没想到的是，四大天王竟惨败而归。那只旱兽，似乎比众神所想象的来得更强。
共工听完后点了点头，对众神说道：“既然这样，那就由我去收服这妖孽吧。”
众神皆是惶恐，一只在凡间作乱的小小旱兽，竟惊动了这位上神。虽说世上还没有共工收服不了的妖怪，但也未免太过于小题大做，如抓一头凡间野兽，却用上了神器。
共工不再多说些什么，转身就走，但走了没几步，共工又转过头去看着刚刚那个小神，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神笑了笑，说：“回禀上神，长青，小神名叫长青。”
“我是不是见过你？在很久以前。”
那小神依旧笑着：“这个长青也不是很清楚，长青已在天界做了许多年的闲散仙人，若是很久前，长青与共工上神在天界某个地方匆匆遇见过，也是有可能的。”
共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才转身下凡去。
在离那旱兽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共工早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浓重的妖气和从地面传来的震动。十分凶悍的妖怪。
共工真正看见旱兽的时候，那庞然大物如巨大的狼兽，自头颅而至脊骨的灰色长鬓几乎掩盖了它的身躯。它此刻正红着双眼疯狂地用独角撞击一块巨石，每撞击一下，都削下不少山石，如雷霆滚滚，似乎不把巨石撞烂，它就不会罢休。果然疯了。
共工皱着眉头，看着旱兽身后那数万里的荒凉之地。草木枯死，河水干涸，冷风卷着沙砾过境，一片枯槁灰黄。
旱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神仙看了自己很久，只是一心地撞击着巨石，如着了魔障，誓要将一切阻拦自己去路的障碍都撞个粉碎，无论是什么。
就在巨石终于成了粉碎的时候，漫起大量的尘埃，等到尘埃落尽的时候，旱兽才发现巨石的后面站着一个神仙，一个很好看的神仙，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但是旱兽在看见神仙时，却突然难受得大声嘶吼起来。它早就没了心智，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剩下一点执念，那执念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告诉它，一定要往东方去，跑到那里的尽头，那里有它日日夜夜想念的东西，谁都不能阻拦它。
面对庞大如山的妖兽，共工连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冷冷地看着旱兽，说了句：“汝是从哪来的妖孽？竟敢毁我山川，枯我江河！”
旱兽无法言语，只是越来越难受，心里的执念越来越重，它只想往东方去，但眼前这个神仙，会阻拦它的去路。旱兽已经感觉到，他比其他来阻拦它的神仙都要厉害，一想到自己无法再往东方前进，旱兽难过得落下了眼泪。
看到眼前的妖怪落下了眼泪，共工冷峻的脸多了些诧异，那妖怪为什么要哭？
但事情还来不及共工多想，那妖怪就疯狂地吼叫了起来，那声音足以让大山晃动，比之前疯得更彻底了。
它露出獠牙利齿，身体弯成拱，绷紧如弦，双耳竖起，利爪伏地，身体慢慢地变成了火红色，隐约能看见那些蒸腾而出的气息，像有一层火焰紧紧地包围着，几乎化形成龙。而自头顶到背脊的鬓毛，更是被风刃卷着，如一道熊烈的火焰，十分耀眼。
旱兽凶狠地看着共工，它的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它要往东方去，谁都不能阻挡！
共工看着旱兽的变化，有些意外，竟然是一只上古的异兽。这也怪不得人间百卷中没有记载，只怕这种强悍的生物在绝迹的时候，还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去记载。可眼前这只异兽，却完全没有上古异兽该有的强大，虽有力量，却十分弱小。
共工对着旱兽，又问了一句：“汝从何而来？”但旱兽回答他的还是一声怒吼，紧接着，旱兽朝共工凶猛地奔去，企图用它的独角攻击他。
那独角连山都掀得起，威力无穷，四大天王就是败阵在它的独角和火焰之上。不过，如今站在它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共工，上古的神灵。怎会连只小小的妖兽都收服不了？
只见那巨角都快顶到共工的门面了，才见共工慢慢地伸出手，然后猛地一下子就把那独角抓住，原本狂奔的旱兽竟一下子就停住了，空气中如有一道风波裂开，硬生生地掀起一阵狂风。
但从那旱兽越咧越大的嘴和越陷越深的足来看，它一直在用力，想用力挣脱共工的手，可还是动弹不了半分。要知道，共工只用了一只手而已。
共工还是问的那一句：“你究竟从何而来？”
旱兽嘴里不停地怒吼着，身上蒸腾而出的气焰也越来越重，如熊熊烈火，灼烧着共工的手。共工紧紧地皱着眉头，最后不得不放开旱兽的巨角。旱兽少了桎梏，立刻向前冲去，不停地奔跑。
共工看着自己被旱兽的气焰灼烧过的手掌，口中喃喃有词，立即的，一股清泉从袖口流出，紧紧地包围着受伤的地方，缓缓流动。不一会，共工的手便完好如初了，一点都不像伤过的样子。
共工看着旱兽远去的背影，立刻招来山洪，那巨大的水柱化成凶猛的腾龙，在万丈高空上，急速而下，准确无误地冲击在仍在奔跑的旱兽身上。
只听见旱兽一声嚎叫，霎时间山洪倾泻万里。而不消一会，那旱兽竟从奔腾的洪水中跃出，水流所触碰到的地方皆如触碰到灼热通红的铁器，不断地蒸腾出灼白的热气。
共工又指引着洪流，那洪水如有生命一般，向着苍穹奔流，而后又如箭矢般猛烈地砸在旱兽的身躯之上，力量之猛，竟使旱兽爪下的土地崩裂！旱兽不停地挣扎，可共工所驱使的洪流一次又一次地将它打压下去，直到这只上古的异兽无力再反抗。
很久后，洪水才退了去。
共工走到旱兽面前，只见它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浑身是水，身上的火焰也已经小了很多，狼狈极了。它发红的眼睛看着共工，然后便悲伤地朝东方嘶吼着，继而抬起脚，执着地朝东继续前进，可是共工仍然挡在它的面前。
直到旱兽走到共工面前，共工才抬起手，紧紧地抓住旱兽的独角，手上越发用力，把那角向下摁，一时间，旱兽竟然被拉扯着越发往下，轰然倒地。
旱兽悲切地吼叫着，红着眼睛，挣扎着继续从地上站起，又被共工招来的水龙狠狠地撞击在地，如此反复。
共工看着这只执拗到无药可救的妖兽，心中竟有一丝怜悯。
到最后，旱兽已经完全没了力气，身上那火红的气焰已经消失殆尽，虚弱地躺在地上，像一块被冰水夺去了所有热度的无用铁块。只有那双血红的眼睛一直看着东方。
它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只知道脑海中一直有个生意驱使着它，执着的疯狂的。一定要去，一定要到那里的尽头，那里有它要找的东西。但现在它没办法前进了，它很悲伤。
共工站在旱兽面前，顺着它的目光，看向了东方，然后转过头，问旱兽：“你究竟在看什么？那里有什么？”
旱兽只是悲伤地看着。
共工看着旱兽那可怜的样子，说：“看你这个样子，我也不忍心杀你，但是留你在凡间，只会图生罪孽，你从何而来，就从何而去吧，从此不准再踏入凡间。若你不答应，我也只能杀了你。”
旱兽看了共工一眼，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悲伤，之后又努力地站起来，执迷不悟地向前走去。
共工叹了一口气，又招来巨龙，那巨龙匍匐在天边，晃动着身体。共工一挥手，那巨龙便猛地呼啸而下，比之前更要迅速和凶狠。
巨龙对准了旱兽的头颅，狠狠砸下，只听见旱兽一声哀号，便没了声音。承载着旱兽身体的土地已经凹陷了数十米，那巨龙也成了山洪，漫延大地。
待最后一点洪水退去后，那将死的旱兽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腾地站了起来，仰天长吼了一声，然后从嘴里吐出鲜血，血中有一颗黑色的丹药，而后又轰然倒地。
那庞大的身体急剧变小，小得如一只普通狼犬一般，头上那独角还在，只是也小了很多。
共工惊诧地看这旱兽的变化，走上前去把那丹药拣起来，闻了一下，紧紧地皱着眉头，将它收到袖子里，对着旱兽说：“看来你是误吃了这丹药才会没了心智。”
此时，旱兽血红色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琥珀色，里面没有一点杀气，与之前凶狠的样子截然不同。它无力地躺在地上，残喘着，眼神混沌，仿若刚刚发生的事他全然不记得了。
共工蹲到旱兽面前，将手轻轻地放到旱兽的脑袋上，感受到一股污浊之气，“你是从冥界深处来的？”
旱兽听到这声音，抬起头来，对上了共工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睛里渐渐恢复了神智。而那双眼睛此刻倒映着共工的样子，弥漫着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绪。
旱兽不知为何，死死地看着共工，似乎要将共工的样子刻进心里去。
许久之后，那妖兽却突然咬住了共工的衣袖，凄凉地哭号起来。撕心裂肺般，压抑着自喉咙间发出的呜咽声，听起来却是更可怜了，像是承受了千百年的孤独，全化成了这一声声的呜咽，传遍了山河。
共工听到这声音，只觉得心绪不宁，数千年不曾有过的不宁。刚刚那一下，共工是下了杀手的，只是想不到这旱兽居然扛得住，但也不知道能不能一直扛下去。看那样子，估计迟早都会死的。
共工不忍心看旱兽这模样，别过头说：“我送你回冥界，之后是生是死，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说完，共工便抱起旱兽，踏上巨龙，往冥界的方向腾飞而去。
身后那万里枯槁，在被山洪漫过后，枯竭的河床再次溢满。数十年后，这里便会如先前般万物复苏。世人也会渐渐忘记，这里曾经出现过一只旱兽，一个神仙。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二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