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闫灵

6、六 去又来

　　武安君，战国时斩将灭卒数十万的战神，他们那位无名师尊之所以将“武安”二字给罗瞻，实在是因为他脾性如此，攻必歼，失必灭，击敌至毁，绝不留余地，打从幼时跟人干架，老师就看出了他习惯毁灭的性子，所以给他的忠告就是修身养性。如今占据两州一山，麾下人马近万，声势迅长，又正值乱世出人杰的时候，想必他日群雄割据，必有这林岭罗氏一席之地，若性子里再兼具一点温和，对他的将来颇有助益，只是老师也不知该如何让他兼具……

　　这次罗瞻来青阳，不光是为了与君天阳携手灭燕，还为了解青阳的守备，因为他们迟早要打到这儿，知彼才能出奇。至于遇到君锦，纯属意外——那只小妖精乍然冒出来，像那场大雨，泼得他浑身颤栗，很想当下就把她揉碎握在手心。
　　他很肯定自己的欲/望是正常的，上次之所以放过她，是因为她的眼泪让他一时动了的恻隐之心，如今再见到，他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想揉碎她，果如师尊他老人家所说，美丽女子是祸水，祸国殃民，不早点看厌她，早晚会伤神伤力。
　　也正因为他是这种只懂索取，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嘉盛才不愿让小师妹跟他，宁愿委屈自己娶回去。
　　小师妹是师父的养女，年后随他老人家云游到林岭，念着姑娘家已过二八，不适合再带在身边，所以交给他们兄弟俩来照顾——照顾的言外意就是最好能娶回去，师命难违啊。
　　与君天阳会面后的第二天，嘉盛忙着去给师妹挑首饰，只罗瞻一个人去登山观景，观景的意图不在景，而在看四门的常规守备。
　　这君天阳不枉大周国第一统帅的称号，军防守备井井有条，看来并不是个靠祖荫混饭吃的少爷将军，难怪燕州李思会数攻不下，这么固若金汤的守备确实不适合正面攻袭，尤其在兵将不多的情况下！
　　……
　　青阳城环山而建，数东城鹿山最为高阔，站在鹿山巅可俯瞰全城。
　　君天阳的府院也倚着鹿山修建，就在东南山脚下，院子西北角恰好有一弯山溪经过。
　　刚过午饭时分，日头正晒的时候，君家二小姐却坐在后院的八角亭里休憩，前天淋雨后烧的厉害，连着一天一夜没下床，今天正巧碰上好天气，出来晒晒霉气。秋露特意放了一盘蜜饯在石桌上，想让她开开胃——深闺的女人喂得精细，身子却弱得很。
　　亭子里除了石桌、石凳外，只在围栏的北侧的放了一架古琴，琴是大嫂送来的，说是来送琴，其实是来问她可否满意那个赵将军，说那人年轻有为，年纪刚过二十三，已是大哥手下最得力的参将，今后升职一定也不会慢，言下意，只要她同意了这门亲事，那赵将军也会紧跟着升职。
　　君锦没什么好拒绝的，以自己如今的身价，这亲事对她相当好了，难得大哥大嫂还能这么费心，她还能有什么要求？所以她没反对，也不想再让他们麻烦。见她应允，大嫂兴冲冲回去了。
　　君锦趴到围栏上，看着山泉水冲在假山石上哗哗作响，发呆。
　　月白的褶裙被微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粉绿的绣花鞋尖。伸手拨一指琴弦，独问自己这辈子是不是真就这么过下去了？毫无特别，却是如预想中那般安稳，虽有些不甘，但未必是坏事。
　　想她居然还为一个土匪动心呢，不知道十年二十年后会不会觉得自己可笑，或者可叹？
　　不愿再多想，还是回屋吧。
　　起身，却没走出半步，因为凉亭对面——围墙外的山道上——远远站着一个人影，虽然人影只有手掌那么大，君锦却知道那是谁。
　　回头看一眼，秋露熬药去了！院子里只剩她一个人——这个认知让她手指抖了一下。
　　提起裙边，一路疾走回房间，阖门，明知道那个人不可能进的来，她忍不住害怕到发抖，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小姐——”秋露推门没推开，轻声叫两下。
　　君锦回过神，退开身，让她进来。
　　“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姐的脸色很苍白。
　　“没事。”端过秋露手里的药，一径喝光，眉头都没皱一下。
　　秋露愣神，因为没想到她会这么干净利落地把药喝完，“您今天一口饭都没进，光喝药怕会伤身，奴婢去端些粥来，多少吃两口。”趁机看她有没有胃口。
　　君锦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秋露开心的转身出去，难得小姐开口要吃饭了。
　　眼见秋露出门，君锦才松下一口气，像做了坏事一样心虚，好半天后才疲累地走进卧房——她哪里会有胃口，只想单独呆一下。
　　想不到没过半刻，秋露就推门进来了，动作真是麻利。

　　“你？”看清来人后，君锦忍不住低呼，因为来人不是秋露——也对，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你怎么进来的！”她惊讶于他会出现在她面前，不说山路崎岖，光外面的守备就没半个人能通过，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住山上，你忘了？”他刚才看见她了，所以就过来了。
　　“站那儿别动！”君锦的双手背在身后，胡乱在梳妆台上摸来一样东西防身——防他，也防自己由着他乱来，“你说了会放过我，何况你们跟我大哥还有交易。”把摸到的剪刀挡在身前，十足十烈女该有的表现。
　　罗瞻到很听话，真得站着没动，只一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眼都没瞅她手上的剪刀——女人的东西杀不了他。
　　他不想跟她解释自己吃回头草的原因，因为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从那天在大雨中再次遇见她，他脑子里就一直很混乱，控制不住的那种混乱，这种混乱也造成了他眼下的行为，跟君天阳的交易那是公事，而她却是私事，两者没有必然的联系——对他来说。
　　长臂一伸，攥住她的手腕——他不动的原因是他根本就不需要动。
　　“我要成婚了……”像是乞求，君锦企图再次激出他的恻隐之心，不过潜意识里似乎也想让他知道。
　　她的激将的确起了效果，不过却是相反的效果。
　　成婚？这么说她快是别人的了，这可不行——这是罗瞻下意识的第一个念头， “你不会嫁人。”
　　“你放过我吧。”她不想继续被他影响，不是怕承担后果，而是不愿意自己喜欢他，因为他也不是真心喜欢她。
　　她的乞求引来他无来由的怒气，有时候越是有人争就越想得到，得到后毁掉也是好的，罗瞻就是这种人。
　　她手中的剪刀抵在他胸口，他压得越紧，剪刀就刺得越深，他胸前那薄薄的青衫慢慢染了一圈血氲——他又为女人流血了，而且两次还是同一个人。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松开了剪刀，在它快制造出一桩血案前。
　　女人总爱心软，所以世上才会有那么多孽缘。
　　君锦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对她来说很特别，因为她狠不下心刺死他们俩中间的任何一个！
　　“小姐？”秋露的声音让君锦回过神。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先应声，而是先抽手捂住罗瞻的唇，怕他说话——对于偷情的女人来说，她算是相当镇定的。
　　“秋露，你去厨房端一盅甜汤来，刚才的药太苦了。”尽量保持正常语调，一边说话一边还担心秋露会闯进来，她还被这人拥着呢。
　　秋露到并没有想太多，只应声出去，边走还边自责怎么忘了小姐刚喝过药。
　　待脚步声走远，君锦才松开手对他道：“你走吧。”不管他多么英雄了得，君府毕竟不是平常的百姓家，可以任他出入。
　　想用力挣开他的手臂，但无济于事，她怎么忘了这个人不喜欢人家跟他对着干……
　　“我不成婚了，你能松开么？”本就病后体虚，再加上担心，声音听起来十分楚楚可怜。
　　罗瞻虽仍然余怒未消，不过自认为不算蛮横不讲理的人，尤其她还这么温顺的劝诫，也许是她软软的声音太好听，所以他松开手，然后——弯下身，一把抱起她——跟猫差不多的重量。
　　这动作把君锦吓得不轻，她猜不到他要干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抱她出门，抱她穿过游廊，抱她从假山借力跳上围墙，再借墙外的老槐蹿上山岩，动作一气呵成，像在飞，没多久他们就站在了崎岖的山道上——回头望，君府已在远处，她在茫然不知所措中跟这个土匪私奔了，没错，不是掳劫，是私奔，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反对。

　　不知是君锦被吓到多一点，还是嘉盛被吓到的多一点。
　　老大真是会做买卖，跟人合谋杀人越货，顺便还把人家小妹偷回家，君天阳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待任何人提出异议，林岭的飞鸽传书到：燕州李思欲引兵攻打川下，云州张左攻西田。
　　一个在青阳东，一个在青阳西，一个是青阳粮库，一个是青阳南下必经之道。
　　李思、张左终于做了点像样的决策！现在就看君天阳如何应对了，不出兵，青阳就被合围，断粮又断退路，出兵，又会被围点打援，早早晚晚都得有一场决战！
　　“马上回林岭！”这两个家伙一旦出兵，他也该随之做点什么，趁此良辰吉日，应该出去放放马！
　　女人，不过就是女人，无法比拟浩瀚天地带给男人的征服欲和成就感，何况他这人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战争才来到这世上。
　　……
　　君锦从林岭回青阳时用了半个月，而这次从青阳被劫持到林岭只用了五天——五天全在马背上，没人怜香惜玉，愿意让她多花十天，可能这就是她跟这个土匪的将来吧，除了颠簸还是颠簸。
　　身体无恙时她都受不了这行军式的折磨，更别说病还没痊愈。所以她来到林岭的第一件事就是昏倒，碰一声，头撞在了门槛上——这里可不是她的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