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转（赭墨草如朱萧吞宵莲叶）》苏玉璃

5、第 5 章

　　三个人团团围坐，或严厉或温和或循循善诱，说到口干舌燥、天色擦黑，也没能叫宵点一下头、松一点口。最后倒是赭杉军站了起来：“算了。”他先对墨尘音和非妙姐妹说了这句才转身对宵道：“放心吧，你的朋友既然不便，我们不会逼迫。”
　　听了这句话，宵从被劝说就戒备起来的目光才柔和了些，紧绷的嘴角有了一丝弧度。
　　一边的非恩愤愤道：“好人倒是教你做了，也不看看我们这样是为了谁！”
　　非妙见状急忙拉了拉姐姐的衣袖，低声：“非恩……”声音里是责备和阻止。
　　非恩还要发作，被拉在非妙手里的袖子又是一紧，看在自家妹子的份上，她终于没再说什么。
　　墨尘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宵，如果哪天你改变主意，或者箫中剑方便的话，告诉我们吧。”
　　宵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好。”说完站起了身。
　　看他就要走出店门，非妙忽然想起什么，追过去问：“宵。你明天还会来上班吗？”
　　面试第一天就被这么折腾了小半天，最后的结果又不太愉快，的确很容易人家就会不来了。不过，宵显然没有想到这些，他回过头，不解的问：“为什么不来？”
　　其实经过刚才这一系列的事，非恩已经有点喜欢这个执拗又不通世故的孩子了，他身上那种认真的态度在现今同龄人身上并不多见。见他这样说，非妙便也放下心来，微微一笑，道：“那好，我们明天见。”

　　宵离开后不久，赭杉军和墨尘音夜告辞出来。
　　天色全黑了下来，步行街上的小店开始陆续打烊，行人较下午来的时候少了许多。墨尘音的情绪有些低落，一直不出声。
　　走在路上的赭杉军抬头看了一眼半天中的月亮，低声道：“快月中了。”
　　听见这句话，墨尘音心头便是一沉。这，正是他在担心的。相处这几天来，对于赭杉军身上的魔气来源一直不是很清楚，但依照经验，魔气之类的阴邪之物多是遇阴而盛。而每个月农历十五的月圆之夜，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刻。这几天才是月初，赭杉军身上魔气只要离了那个小册子还可自制；可到了十五呢？这异域的魔气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
　　本来墨尘音还寄希望于本空间之外的术法不遵从苦境的规律与月圆月缺无关，可赭杉军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轻松的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墨尘音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半圆的月，道：“今天初八，还有几天呢。再找道上的朋友问问，也许这几天就能找到法子了。”
　　“嗯。”赭杉军漫应着，停了一下又道：“墨尘音，如果一直找不到解决之法，十四到十六三天我还是不要在家里……”
　　不等他说完，墨尘音抢着道：“哦？不在家里，那你打算去哪？露宿街头？”
　　赭杉军沉吟道：“毕竟魔气发作起来我自己也不知会做出些什么，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你不相信我，在最危险的时候躲开我就是我最大的伤害。我既然把你捡回来，自然会负责到底。知道自己发作起来无法控制还要跑出去吗？”
　　看着从第一天见面就一向和颜悦色的墨尘音竟也竖起了眉，赭杉军叹息一声：“尘音……”
　　大约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墨尘音放缓了语气：“何况我本身也有术法，你自己的修为加上我的，就算是这几天不能除魔成功，也未必会发作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师兄，不要小看我们道门玄宗的术法啊。”
　　话已至此，赭杉军也不再坚持，道：“也好。”

　　因为目前最紧迫的事就是解除魔气，墨尘音特意和非恩非妙打了招呼，最近这些天暂时不接工作。
　　入行这几年，墨尘音也交了些朋友，他或电话或邮件的一个个联系着求救，出主意的人不少，甚至有东瀛的朋友特意发了电邮详细解说了本土术法，可惜没有一个有效。
　　眼看离月圆之夜就要到了，每到晚上赭杉军身体里的魔气便会折腾那么一下，而且似乎越来越严重，墨尘音的心情也越来越凝重，在查资料的时候把键盘按的啪啪响。
　　忽然MSN跳出新邮件的提示，墨尘音立刻把鼠标移过去点开，在看到内容之后忍不住皱了眉：“非恩她们这是怎么搞的！”
　　闻言，在后面打坐静心的的赭杉军也凑了过来：“怎么了？”
　　鼠标在显示屏上划了一个圈子，墨尘音点着那封邮件道：“明明说了最近我不工作，还给我发这个。”
　　屏幕上是一张转命委托书。申请人千流影，被转命的是六祸苍龙。接着是这对父子的大概情况。其实不用看墨尘音也知道。六祸苍龙，多年前的政客，曾经发动震惊南部的“三月浩劫”，事发之后曾被关押，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前几年又被提前释放，竟然一心搞起了慈善和宗教，也的确做了些好事，如今却已命在旦夕。
　　不过命运这回事总是要功过相抵，他今天的境况多年来积累的结果。改命这种逆天的事，对于六祸苍龙这个争议很大的人，墨尘音还真有点犹豫，何况现在时机也不对，除了赭杉军，他实在无暇顾及别的。所以，虽然委托单最下方报酬一栏是长长的一串数字，墨尘音还是直觉的想要拒绝。只是，还不等他回复，非恩的对话框已经跳了出来：“千流影去找你，马上就到。”
　　墨尘音的眉毛都来不及皱起来，就响起了敲门声。他只有把电脑交给赭杉军起身。

　　一进门，千流影就一躬到地：“请救救我的父亲！”
　　墨尘音本就不打算接这个单子，敷衍道：“命运都是上天的决定，你我都无法选择。”
　　千流影坚持道：“我知道先生的能力，请一定要救我的父亲。”
　　墨尘音摇头道：“这是天意，对不起。”
　　千流影皱眉：“天意？你说我父亲将死是天意？”
　　看墨尘音轻挑着眉点头，千流影脸上继续哀求道：“只要能救活我父亲，除了单子上的酬金，先生还可以开出任何附加条件，只要我能做到。”
　　墨尘音笑道：“我要是真有本事抗天，就不会事事屈就于它了。”
　　千流影再次鞠躬：“我不是要抗天，只是请你将我父亲从濒死的境地解救回来，拜托了！”
　　“祸星蒙晦，六祸苍龙已经注定是无命之人。就算是请来十殿阎罗，也是束手无策。除非……”眼前这人太过执着，墨尘音一边说话一边想着怎么才能打消他的希望。
　　只是，一句“除非”出口，千流影立刻蛇随棍上：“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找到真正有本事、勇于越天的人。”墨尘音说着话，忽然听到书房里有轻微的响动，一听那动静，他已经明白赭杉军在里面做了什么。
　　“竟然忍不住出手，你……”墨尘音一边说着，一边丢下千流影冲回内室。
　　果然，赭杉军已经打开了他出门就会拎着的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摆起了逆天法阵。不等墨尘音出言责备，电话铃声响起，他摇着头先去接电话。
　　是非恩打来的：“我又发了些东西给你，一定要看过在决定是不是拒绝这单。”仿佛是知道墨尘音接下来会做什么，非恩在他开口之前就利落的挂断。
　　听着线路忙的“嘟嘟”声，墨尘音无奈的摇头，坐到电脑前打开了MSN信箱最新的那封邮件。里面是两段资料摘抄。
　　一段是：“苦境南端有一处蚀光之谷，终年风如刀割。行到山谷中部，光线渐渐昏暗，一切灯光都会失灵。传说山谷深处住有闇之一族，厌恶一切光线，常年生活在黑暗之中。闇之一族以阴气为生，善于吸食各种阴邪魔气。只是一切都是传说，至今没有人能穿过那片山谷，便一直也没有人可以证实这个传说的真伪……”
　　另一段是：“默扬族，天生额头生有玄之眼，可在极暗的条件下正常视物。三十年前不明原因被灭族。当时正是三月浩劫期间，有人怀疑，默扬族之灭也与三月浩劫有关。”
　　在两段话的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注意一下千流影的个人资料喔！ By：非妙。”
　　墨尘音飞速的讲信看完，无声一笑。他没有回头去看单子上委托人的资料。刚才一眼扫过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了，千流影并不是六祸苍龙法律上的妻子所生。他的母亲叫做琉华，民族一栏写的正是“默扬”。
　　已经理解了非恩非妙特意把这单生意送来的用意，墨尘音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怪罪的心思。但转头看向已经将阵法进行了一半的赭杉军，眼里还是有了责备的意思。
　　赭杉军迎上他的目光：“墨尘音，阵法……”
　　墨尘音轻轻摇头：“阵法已经开启，就要继续下去。”看赭杉军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继续道：“我不是说一定要拒绝，只是你现在的情况，竟然施术改命。前几天还说怕伤害，今天就自找麻烦。你呀……”墨尘音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叹口气，道：“剩下的我来吧。你保证魔气不要反嗜太重就行了。”
　　说完，墨尘音走到门口将站在客厅的千流影招呼进来，指着赭杉军道：“我说的那位真正有本事、勇于抗天的人就是这位了。改命的报酬可以不必这么高，不过我们的确另有事相求。”
　　知道自己的请求已经被答应，千流影喜出望外，连声道：“好的，有什么要求请尽管说。”

　　逆天法阵要整整驱动十二个时辰，直到第二天，法阵结束，护阵的千流影才告辞离开，去办墨尘音委托之事。
　　墨尘音扯起窗帘看了一眼外面的圆月，又留意了一下一直打坐的赭杉军，觉得他还不至于魔气浸染太过严重需要自己施咒洗魔，才去厨房准备吃食——整整一天，他们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了。

　　晚饭准备的差不多，墨尘音进来招呼：“吃点东西吧。”
　　赭杉军没有应声，脸上浮现出浓浓的黑气。意识到有些不好，墨尘音手上一边掐诀一边走了过去：“赭……”
　　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赭杉军忽然狂喝一声冲身而起，掀翻了面前的小桌。桌上两人喝水的杯子在空中翻滚着落下，水泼溅的到处都是，也洒湿了墨尘音的半边身子。
　　顾不到自身的狼狈，墨尘音抬起右手想要将洗魔咒按上去，却被赭杉军挥出的手臂拨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扶着墙站好，不等喘息，墨尘音再次上前。
　　入魔的赭杉军不能控制自己的神智。他似乎意识到了某种危险，不愿叫人靠近，胳膊不断挥舞着，各式的攻击阵法排山倒海而来。
　　因为不愿用强伤到赭杉军，墨尘音只有硬着头皮一遍一遍的冲过去，再被赭杉军挡回来。几个来回之后，墨尘音也有些体力不支，汗水早就淌了下来，而手上的诀也已经从洗魔咒变成了更强一些的降魔咒。
　　因为一番折腾，窗帘被扯的似掉非掉，外面的月光是不是照进来。明白这对赭杉军极为不利，墨尘音瞅准空子将窗帘遮严，喊了一声“赭杉！师兄——！”
　　这句师兄似乎有了效果，赭杉军动作微停。墨尘音见状大喜，上前一步，降魔咒来不及使出，已被赭杉军随手一挥向后仰倒。
　　好在身后是床，墨尘音重重的跌在了床上。如果说刚才的赭杉军还只是自卫式的不可靠近，此刻他却已有了攻击的意识。不等墨尘音起身，他已大步过来，一个“天极圣印”就印了过来。
　　有了刚才的经验，墨尘音急忙唤出一声“师兄”，在赭杉军俯身施印犹豫的片刻将降魔咒按在他的额头。
　　片刻之后，赭杉军脸上黑气淡去，双目现出迷茫之色。墨尘音松一口气，立刻将降魔咒换成对他绝对不会有伤害的洗魔咒。
　　“呃……”除了乱喊就一直不出声的赭杉军轻哼一声，墨尘音放下心来，道：“赭杉，你没事了吧？”
　　刚刚清醒的赭杉军反应似乎有些迟钝，又或者并没有完全清醒，他低头凝视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墨尘音，发现他衬衫扣子已经开了大半，左肩都露了出来，轻轻抬手，替他把衬衫拢好。
　　看他这样的动作，墨尘音不由得失笑，解释道：“刚才不小心被扯开了。好啦，既然没事，就起来吃饭吧。”
　　说完，他轻扳赭杉军的肩膀，想叫他让开。不想对方却是固执的不动，又盯了他片刻，忽然抬手去擦墨尘音额上的汗珠。
　　墨尘音觉得有些尴尬，他轻拍赭杉军肩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先起来吧。”
　　赭杉军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扯掉他在自己肩侧的手压倒身下，继续仔仔细细的为墨尘音擦汗。只是擦的部位却在慢慢移动，已经从脸上到了脖子，锁骨。刚被拉拢的衬衫又已经到了肩后的位置。
　　说是在擦，不如说是在揉，在捏。力道不轻不重，带着酥痒的感觉。墨尘音深吸一口气，用可以活动的右手按住赭杉军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兄？”
　　赭杉军不回答，只是看着自己被按住的手，停了片刻，将手抽了出来，继续未竟的事业。
　　墨尘音再次握住他的手：“那么，我是谁？”
　　“墨—尘—音。”赭杉军一字一顿地说着，把阻止自己的手压住，确认不会再有阻碍，才继续探索下去。
　　赭杉军的手顺着衬衫继续下去的时候，墨尘音没有再反抗。
　　“至少，他知道身下的是自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