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转（赭墨草如朱萧吞宵莲叶）》苏玉璃

1、第 1 章

　　已是后半夜，街上静的出奇。
　　云层厚重，原本该有的月亮都被遮挡个严实。路灯隔上老远才会亮上一盏，昏黄微弱的光并不足以照亮整条街。这种有规律的明暗相间使得夜色显得更加幽静神秘。
　　墨尘音就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身上宝蓝色的长衫被夜色浸染的更加深沉。
　　忽然前方小巷传来奇怪的声音，一时起了好奇心，墨尘音拐了进去。
　　这是一个死胡同，尽头处的路灯下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围在一起不知做着什么。
　　墨尘音走近，只见孩子们将一个流浪汉围在中间。那人显然流落街头已久，身上的衣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现在，正伸着一双乌黑的手和两个孩子分别握住一个书本样东西的两头撕扯着。
　　“咳。”墨尘音轻声一咳。
　　大约没想到会有人来，几个孩子一惊，齐齐转过头来。而那人却趁着孩子们分神之际将东西夺了回去，飞快的塞进怀里。
　　几个孩子看看墨尘音，又面面相觑了片刻。个子最高的那个“切”了一声：“要你管？”
　　本来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见有人呛了声，一个个又大胆起来，将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墨尘音晾在一边，往那人身边围拢。
　　墨尘音挑眉，自嘲的笑容还没挂在脸上便又凝住——被围在中间的那个看似神智不太清醒的汉子右手飞快的在虚空划了几道，双手掐诀便要扫向那群孩子。
　　借着路灯的光，墨尘音看的清楚，那是玄宗道门通灵师才会的伏天符咒！这符咒本是用来驱魔降鬼的，施在孩子们身上并不会造成伤害。但那法力强大的冲劲还讲将几个孩子掀得身体齐齐后仰。
　　孩子们倒退几步脸上显出惊惧之色。
　　墨尘音却是上前，先掐了一个道门独有的手诀提示自己的身份，才开口：“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对于这句话，踞坐于地的那人没有反应，倒是吓到了那五六个孩子。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鬼啊————”一转眼便都跑出了巷子。
　　面对这个结果墨尘音有些哭笑不得，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弯下腰几乎凑到那位只顾抱紧胸前保护方才被抢夺的宝物的同道面前：“在下墨尘音……”
　　不等他话说完，那人狂喝一声，赫然一道最强的圣阳天印丢了过来。即便知道这法印不会伤及自己性命，墨尘音还是不得不出手回护自己。
　　两道符印无声的撞在一起碎裂四散，掀得墨尘音头发衣摆齐齐向后飞扬。
　　“两只鬼在打架！快跑吧！”巷口处传来这么一声，然后就是踢踏踢踏杂乱的脚步远去。显然，他们的对招吓到那几个孩子了。
　　而墨尘音却顾不上那些。经过刚才对招，他已发觉面前这位道友身上染有某种魔气，恐是降鬼过程中不慎着了道失去部分神智。他回手自背后取下墨曲琴，在弦上一划，《净尘世》舒缓的调子倾泻而出。
　　看着那人渐渐平静下来眼中晴明一现，墨尘音手按琴弦：“请问道友名号？”
　　“这……”仿佛方才发狂连出两道符印耗尽了力气，这清醒过来反而支撑不住。那人只说出这一个字身体便无力的软了下去。
　　墨尘音急忙踏出一步伸手托住他：“喂！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难道叫你‘这兄’？”看着已经陷入昏厥的同行显然已经不能回答，他无奈摇头：“希望我不是捡了一个麻烦回家。”说完，先将琴绑回背上，才抱起了面前的人。

　　回到家里叫怀里的人靠在长沙发上，墨尘音先去把工作的家什都放好。出来发现那边已经睁开眼睛，他过去蹲下来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问道：“这兄，醒了啊？”
　　本是一句玩笑话，墨尘音等着对方报出自己的名号纠正，谁知那位仁兄却只是支撑着坐直身体，点了点头：“嗯，多谢。”
　　盯着那张严肃的脸，找不到一丝玩笑的意味，墨尘音决定跟着正经起来。他伸出两个手指捏了一下脏污到极点的衣服又立刻松开：“你是不是先洗一下澡？”
　　“好。”
　　——还真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墨尘音心里下了定义，走进浴间打开热水。等差不多了出来招呼那人：“好了。”
　　等那人进去，墨尘音退出来随手带上门，想了想又推开：“你现在的状况……能行吗？要不要帮忙？”
　　那人停下扯住衣服的手，认真的回答：“应该可以。”
　　“好吧。那就不锁门了。这样真出了状况我也进得来。”
　　“嗯。”

　　安顿好一切，墨尘音回到卧室警工作箱整理一遍，添上缺少的东西，确认下次工作可以提起来就走，才去换了睡衣。他在衣柜里翻了很久，才拎着两件衣服出来，敲了敲浴室的门：“这兄？”
　　里面水声稍停：“我很好。”
　　“我拿衣服给你。”墨尘音先说明来意，停了一下才推门进去把衣服放在一边空闲处：“勉强找到一套，大约你能穿。”
　　水雾弥漫间，里面那人道了声：“多谢。”不只是不是水汽过盛的原因，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墨尘音关上门等了片刻的确没什么动静，才去换客厅的沙发罩——那位“这兄”已经流落街头有一段时间，他这么一坐，本来才换好干净外罩的沙发已经惨不忍睹。把备用的沙发罩套上去的时候，墨尘音忽然庆幸自己给沙发都备了罩子。不然……
　　正想着，浴室里传来“咣当——”一声响。墨尘音冲进去就看见置物架上的牙具剃须刀等物散落一地，而那位“这兄”手上掐着降魔驱鬼咒对准面前的半身镜一脸凝重。
　　“怎么了？”墨尘音忍不住问。
　　“有邪物。”“这兄”紧缩着眉头：“这不是我。”
　　墨尘音看了看“这兄”，又看了看镜子：“是你没错啊。敢到通灵师的住处来搞鬼的话，那些脏东西可真是想不开要自杀了。”
　　听到这里，“这兄”慢慢松开手诀，低头沉吟片刻，才道：“抱歉，我……”
　　“算啦。”墨尘音大方的挥了挥手：“收拾一下吧。”接着，他倚在门上，看着“这兄”把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捡起来放回原处。
　　等他捡到剃须刀的时候，墨尘音忽然开口：“这个可不便宜。没摔坏吧？坏了你可要赔。”
　　“这兄”一脸尴尬：“呃……”
　　墨尘音却笑了一下：“玩笑而已，要赔也要等你好了之后吧？收拾好了就出来和我换沙发套。那也是你的功劳。”

　　等一切收拾好，两个人做到沙发上。听着浴室洗衣机的轰鸣声，墨尘音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兄”。刻意忽视掉自己特意找出的肥大衣服套在对方身上的窄小紧绷的效果，他开口道：“你不是打算一直让我叫你‘这兄’吧？”
　　“赭杉军。”
　　“奇峰道眉赭杉军？”墨尘音没想到，自己随手捡回的同行竟然是个大角色，一时有些错愕——身为通灵师，又同是玄宗一派，不知道赭杉军的人恐怕没有。这几乎是宗主以下法力最强的通灵师了。
　　赭杉军却是一脸平静：“是我。”
　　见他这样，墨尘音便也收起意外的表情，重新坐下来：“我叫墨尘音。”等了片刻见赭杉军只是皱眉苦思，他便又问道：“还在想你外貌改变的事吗？我在某本典籍上见过记载有魔气入体会改变样貌，不过却没说是何种魔气，以及怎样解法。”
　　赭杉军摇了摇头：“墨尘音……好像听到过，可是……我想不起来……”说着话，他眉宇间忽然魔气大盛，墨尘音一个符印画上去点在眉心。片刻，赭杉军重新平静下来。
　　说实话，墨尘音对于赭杉军会对自己的名字没印象这件事也有些意外。严格说来，墨尘音应该算是赭杉军的师弟。只是他入门的时候赭杉军已经出师很少回来，所以两人没有见过。但墨尘音出道这几年，却也做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通灵师一行本就人数不多，拨弦道曲的名号却也已经不小了。
　　但此刻自然不是追究赭杉军不知道自己的时候，看他眉目回复清明，墨尘音放开按在赭杉军眉心的手指：“能用魔气将你伤到这样，也是个极强的对手了。知道是谁吗？”
　　赭杉军抬手按住额头：“我……我想不起来……很多事……太模糊……”
　　看他又有了入魔的迹象，墨尘音忙道：“那就算了，先不想了。好在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洗去魔气。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说完他转头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又道：“折腾了一夜，天都亮了。睡一下吧。”

　　“我这里只有一张床，所以只能一起了。你睡相还好吧？”把人领进卧室，墨尘音指着自己的床道调侃：“不好也没什么。床还算大。”
　　墨尘音说的没错，当初搬到这处房子的时候，为了自己舒服，他特意挑了一张大床，而且是双人的。两个人在上面打滚也不成问题。
　　“你自己挑一边，记得给我留地方。”拍了拍床板，墨尘音道：“你睡吧，我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