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螣赦吞宵）》苏玉璃

1、第 1 章

　　第一章

　　螣邪郎不是没有想过，重获自由的时候，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但真到了那天，眼前的画面还是叫他一愣：不是长长的车队，也不是空无一人。只有一辆灰白色基调的汽车，以及两个人。
　　一眼看到车前的狼烟，他就已经知道，背对自己将头藏在兜帽里的那个人是谁了。快步奔过去，在离他一米的地方停住。狼烟稍微躬身：“大爷。”
　　另一个人终于转过身来。瘦削的脸，紧抿的唇，虽然巨大的墨镜遮住眉眼，但螣邪郎还是认出来，是他！真的是他！来接自己的竟然是他！
　　他忽然有些激动，一步冲到那人面前，伸着双臂拥过去：“小......”在将要把对方拥入怀中的一刹那，螣邪郎停住脚步，拥抱改为抓住双肩。出口一半的“小弟”也换成了另外一个称呼：“小鬼！长高了。不过还是那么瘦！”
　　不错，来接螣邪郎的正是他的异母小弟——赦生。显然赦生没有他这么激动。只是静静的站立，被墨镜遮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过，螣邪郎也是很快就平静下来，松开攫住小弟的手。
　　狼烟适时过来：“少爷，回去吗？”
　　看赦生点头，狼烟体贴的打开车门。螣邪郎快步绕到另一边，钻进去，坐在赦生身旁。
　　车子里不象外面那样寒冷。于是，赦生去掉了兜帽。清秀的脸部轮廓更加清晰的呈现在螣邪郎面前。
　　螣邪郎转头，看着赦生的侧脸，还是觉得兴奋。忽然看到墨镜下，细长的眼罩，螣邪郎心“呼”的一沉，情绪一下子降到的谷底——眼睛，他的眼睛，还是没有好......

　　二三十年前，异度是□□红极一时的大帮派，而真正开始走下坡路则开始于十年前，螣邪郎的父亲去世之后。义叔旱魃和继母九姨在异度将来的发展方向上产生了巨大分歧，九姨的意思是，□□终究是见不得光，不如慢慢洗白，往正道发展；而旱魃，则坚持沿着父亲的老路，希望继续称霸一方。
　　两个人争斗的结果是旱魃获胜，九姨退居幕后。
　　但盛极必衰是万物生存发展的规律，异度也一样。旱魃的大刀阔斧、耀武扬威终于引起了众多帮派的众怒，积怨在一朝爆发，其杀伤力是巨大的。
　　敌对的帮派一起，甚至联合了警方对异度进行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清洗，异度的实力折损大半。而旱魃，则在混乱中被警方击毙。
　　那个时候，九姨已经完全退居幕后，螣邪郎和赦生更是被九姨严命不得参与帮中事务。本来那场冲突和他们一家已是没有什么关系。但，警方撤离之后，□□们乘胜追击，包围了旧的异度老区，进行杀伐——其实，旱魃当权之后，因为与九姨不合，便已将异度总部搬到另一个地方，老区里，不过是一些曾经为异度出生入死，或者宁愿跟着九姨退隐的老弱病残。
　　他们的疯狂报复终于惹怒了九姨，开始召集在冲突中失散的新旧老人，重组异度。
　　但对当时十六岁的螣邪郎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和九姨一起离开异度的时候他还小，所以对于这个帮派实在没什么深厚的感情。真正激怒他的，是赦生出事。
　　当时他正在学校的运动场和一堆同学们打球——九姨和帮众们同仇敌忾的消息他不是没听说，但九姨既然没来找他，依旧说明不需要他。
　　忽然元祸天荒冲进球场拉住正要投篮的他：“螣邪，老区！老区又被他们包围了，说是要放火呢，你不回去看看吗？”
　　螣邪郎保持着把篮球托举的姿势问：“九姨叫你来的吗？”
　　元祸天荒摇头：“不是。”
　　“那九姨会解决一切的。”说完，他把篮球投掷进了篮筐，完美的三分球。
　　元祸天荒又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这次好像是真的！他们人很多！”
　　螣邪郎本来还是浑不在意，忽然想起上午的时候赦生因为感冒而请了假，现在正在老区的家里......他一下子甩开元祸天荒的手，到球场旁边的椅子上拿了自己的外套：“快走！”
　　这次，着急的倒成了他了。
　　螣邪郎赶到时，敌对派系早已撤走，只有几辆警车闪烁着车顶灯停在火场，红色的消防车呼啸着驶近。而他、九姨和赦生居住的小楼，正在冒出滚滚浓烟。同样吞吐着火苗的，还有周围几栋建筑。
　　九姨刚和警方交涉完毕，正在和几位元老说着什么。螣邪郎一下子冲过去：“九姨，赦生呢？”
　　从九姨那一愣，他已知道，大家根本把赦生忘记了！二话不说冲到一个刚下车的消防员面前，抢过他正在往头上套的防毒面具，随意捂在脸上冲进火场。
　　里面烟雾弥漫，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因为常年生活在此，螣邪郎还是很顺利的来到了二楼小弟的房间。在门边摸到温软的身体，他轻轻摇了摇：“小鬼，小鬼？小鬼？！”
　　没有任何反应。螣邪郎一把扯下防毒面具给他套好，趴在地上，拖着失去知觉的赦生匍匐着贴在烟尘略少的地板爬行而出。即便如此，浓重的烟尘还是呛进了他的咽喉，一阵猛咳，眼泪几乎流了出来。
　　到了外面的安全地带，在经过检视发觉小弟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螣邪郎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只是被烟尘熏的晕过去而已。但他还是坚持跟随救护车一起来到了医院。
　　真正的打击是在赦生清醒之后。先是发现赦生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是眼睛，那清泉一样清澈美丽的眼睛，已经成了死水一潭......
　　没有等到医院给赦生进行进一步检查，螣邪郎已经冲了出去。他找到了最大敌对帮派老大的家里，割下了那家伙小儿子的舌头，在戳瞎了对方左眼准备取下右眼的时候，被赶来的警察用电棍击晕。
　　之后是长达三个月的拘押。在这期间，九姨多方奔走，甚至将他的生日改小两个月以帮他免去牢狱之灾。但对方却是一心置他于死地，揪出伪证事件。好在螣邪郎刚满十六不到十八，最终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六年。
　　因为九姨的打点，牢里的螣邪郎倒也没受什么罪。反而利用与世隔绝的环境修完了大学管理专业四年的课程，当然，只是自修。
　　与世隔绝。这六年里，螣邪郎是真正的与世隔绝。九姨只是每个月按时派人送来他所需要的书籍，钱物。却从没有人探望过他一次。而赦生的消息，螣邪郎所知也就只是停留在自己离开医院报仇的那一刻。
　　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事。何况，九姨的能力他还是知道的。想必如今的异度早已被九姨洗白，堂堂正正的屹立于世。九姨虽从来都是以事业为重，大局为重，但赦生的病她应该不会漠视。螣邪郎以为这六年里，九姨一定已经请到名医将赦生治好，如今看来，这恐怕只是自己单方面美好的愿望而已......

　　回到家里，狼烟识趣的退下。螣邪郎领着赦生的手来到内室，脱掉他的大衣甩到一边，轻轻取下他的墨镜，摘下眼罩......
　　那双美丽的眼睛露了出来。螣邪郎怀着最后一丝希冀，抬手在他面前轻轻晃动两下，毫无反应。
　　悲悯的情绪喧嚣着从胸口溢出，螣邪郎双手微微颤抖，要去覆住那双眼。忽然，赦生双唇翕动，粗嘎的声音倾泻：“会好的。”
　　螣邪郎愣住，双手在半空停了两秒，重重拍上赦生的肩头，叫面前这个已经与自己齐眉高的少年晃了晃身躯：“你会说话？！嗓子好了？！”
　　赦生静静点头。猛不防被扑倒在床上，螣邪郎的身体重重的压上来：“小鬼！你这个别扭鬼！会说话见到我也不叫一声兄长！”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螣邪郎侧身躺在小弟身旁，右手支住头颅问：“什么时候治好的？”
　　“半年。不完全好，不能多说。”
　　赦生的话说得尽量简短，声音也是黯哑难听。螣邪郎却仍旧难掩狂喜之色：“能说话就好！不能多说你就只说给我一个人听。那——眼睛呢？有办法吗？”
　　“高考后，暑假手术。”
　　高考，六月初。如今已进二月，也就是还有四个月，小鬼的眼睛就可以看见了。
　　“哈！真是好消息！看，兄长我一出来，你的病就都要好了，这是兄长给你带来的好运气。不叫一声兄长表示感谢吗？”
　　沉默。赦生沉默良久。直到螣邪郎几乎要认命的时候（毕竟，这个小鬼从来不肯叫自己一声兄长），一声低沉的“兄长”入耳。螣邪郎终于手舞足蹈，不小心掀动了电源开关，灯一下子熄灭，房间里暗了下来。而他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