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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春 ...


  •   天还未亮,全家人都已早早起床。经过昨天一事,家人明显情绪低落,连一贯张牙舞爪的余晓冬都收敛很多,乖乖跑到灶台下帮着烧火做早饭。

      此时门被叩响,却是许久不见身影的二姨余晓夏走了进来。

      我这才想起来,二姨也是要去高考的,许是来找大姨一同前往。

      姥姥拉了二姨炕上坐,询问些身体和复习的状况,并没有把大姨介绍信遗失的事情告诉她。

      早饭过后,大姨和二姨一同离开家门,姥姥姥爷要送她们出村口,却被大姨拒绝。

      我妈望着大姨,眼里忍不住有晶莹闪动,二姨有些奇怪,刚想要张嘴询问些什么。姥姥却是伸手拍在我妈屁股上,眼神里透出一股责备。

      我妈揉了揉鼻子,把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我妈总是这样,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也能表现在脸上。

      大姨拉着二姨快步走出院子,家里人都没有出门相送,只有我飘然跟在他们身后。一来是为了替家人送送她们两个;二来是为了来见见许久未出现的闫彬。说实话,这些天没有见到,我有些想念他。

      听说队里出了辆拖拉机拉着要考试的学生进城,并安排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参加考试。

      我跟着来到村口,一辆灰蓝色古旧的手扶拖拉机停在那里,车上已经零星做了两三个人。我仔细看了看,却没有发现我爸闫彬的身影。

      开车的冲着大姨二姨招了招手,“快上来,就等你俩了。”

      大姨和二姨被车上的几个同乡拉了上去,还未坐稳,拖拉机这便“突突”地开走了,扬起一路的灰尘。

      原以为会有个壮大的赴考场面,没想到却只有这几个人。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学分未及工分来的重要。

      我望着裹着沙土远去的身影,只愿她们一路顺利。

      转回身飘回姥姥家,却忍不住起疑,为什么我爸没有来,难道他被征调去修路了?闫家好几个壮丁呢,应该不会吧!我一路犹疑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

      回到姥姥家,气氛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凝重。灰蒙蒙的天空给家人脸上也蒙上一层阴霾。

      随着太阳的升起,明丽的阳光照射大地,算是带来一阵希望般的温暖。

      东北的冬天零下二三十度是常有的事情。厚实的棉袄,笨重的棉鞋,熊掌般的棉手套,雷锋式护耳帽,总之能裹紧的地方都尽量不露出来。尽管如此还是会在逛一圈马路之后,睫毛上留下一层洁白霜花,而农村尤甚。

      但是当太阳出来的时候,绝对会感受到那种让人慵懒的暖意。与阴寒的南方不同,这里的太阳会穿透层层棉絮,直达心底。

      姥爷和我妈还有小舅进山搂草砍柴去以备烧饭烧炕之用。

      下午天气转阴,姥爷他们早早回家。

      宫胜到家里坐了坐,明天就要出发了。姥姥抚着他的背说长道短,问东问西,提点他千万注意安全。宫胜只是笑着点头说是记下了,让家里人放心,也就是这一冬的时间,明天开春就回来了。

      临近晚饭时分,姥姥留宫胜吃晚饭,他也没有推辞。就在这时,我爸闫彬也来到了姥姥家。

      家里人都有些惊讶,三姨最为惊讶,只是以她温润的性格,倒是不会表现的太明显。

      “三儿怎么来了,今儿个早上没跟着队里的车子一块去城里?”姥姥问道。

      “恩,没去,今年不考了,明年再说。”我爸简单说一句,似乎不打算多解释。

      姥姥只好点点头,说一句“也对,还年轻”,便不再多问,拉着我爸也留下来吃晚饭。

      饭桌上我才知道我爸其实是来送宫胜的。他跑到宫胜家,发现他不在家,便猜想到了应该在这里。

      虽然是来送宫胜的,不过我爸倒是话里话外不时隐隐透着的对我妈的关心。借由询问宫胜出行衣帽准备的如何,来旁敲侧击的问我妈前几天的伤寒怎么样了。倒是我妈大大咧咧,手一挥,说是当天晚上发了汗第二天就没事了。

      ****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面集合了修路的人一同出发,出发时姥姥一家都来送行。姥姥面色有些不佳,望着一脸笑容的宫胜,似乎总是隐隐表现出担忧。姥爷瞪了她一眼,姥姥略略偏转头去,收回担心的目光。

      姥爷上前一步,拍了拍宫胜的肩膀,一种不用言明自然懂得的男人之间的默契弥散开来。

      车子拉着众人离开,直至完全消失不见家人才转身离开。

      ****

      午后的阳光不错,姥姥靠在窗台边缝补着棉衣,边缝边不时地盯着窗外院子里的动静。

      三天的高考已经结束,今天大姨和二姨也该回家了。

      姥爷今天也没带着我妈和小舅进山,都在家里等着给大姨二姨接风洗尘。

      昨天晚上姥姥还念叨着,大姨介绍信这事许是有转机了,不然早就回家了。

      “看看”汪汪地叫了几声,院子外大门有响动,姥姥忙抬眼望去,走进来的正是二姨余晓夏。
      姥姥高兴地一拍大腿,忙扔了线笸箩翻身下炕,把二姨迎进家门。

      摸着二姨冻得通红的小脸,姥姥眼里忍不住又有泪花闪动。隐了隐泪水,姥姥拉着二姨坐进炕头,一遍一遍询问着这几天吃的怎么样,睡的怎么样,考场发挥的怎么样。

      二姨笑模样不减,一一回答姥姥问题,看样子考得相当不错。

      我妈左右望了望,又伸头向院子里瞅了半天,最后转过来问道:“大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她考得怎么样?”

      姥姥一听这话,也怨到自己刚才太着急,把大姨这茬儿忘了。

      二姨一顿,接着摇了摇头,“我和大姐不是一个考场的,在考场外候场的时候她还安慰我好好考,之后就不见了,第一天晚上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她说明天不和我一起去考场了,让我自己去,还说考完之后她自己回家,不跟着大家一起回,我还以为她已经到家了呢!”

      二姨的话让全家陷入沉默,大姨到底是进入考场没有都还是个谜,这会又不见回家,更让人担心不已。

      姥姥也不好在二姨面前表现出太多的担心,只问他回过大姥爷家没有,她摇摇头,说是回来就直接到这来了。

      姥姥蹒跚下了炕,让二姨在这吃点东西,赶紧回家去,省得大姥爷大姥姥牵挂。
      ****

      一连三天,一直没有大姨的消息,姥姥冒着严寒,把同去考试的几家都走遍了,没人知道大姨去了哪里。

      姥姥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第四天终于病倒。可嘴里不停念叨的,仍是大姨的名字。

      我妈心疼的直掉眼泪,抚着姥姥躺下,让她好好休息。可她偏要歪靠在窗台边上,时时刻刻眼望着院子外边。

      姥姥病倒期间,奶奶经常上家里来走动,给姥姥带些冰糖和晒干的红枣。一边帮她煮些水一边劝她想开些。

      还有我爸闫彬和二姨,也都担心着姥姥的身体,时常过来。连我从未见过面的大姥姥也因为姥姥的身体而第一次走进我眼帘。

      我的大姥姥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就离开人世了,大姥爷一直未在续弦,只身一人直到去世。

      如今第一次见到她,真真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知书达理,大家闺秀。纵然是历经过那个动荡饥寒的年代,纵然是历经着如今这样困苦艰难的时刻,依然温润不失利落,谨礼不失大方。

      然而大姥姥只来过家里两次,给姥姥带了不少东西,便也不再出现。

      有时我妈忍不住,会在背后说大姥姥,觉得她人情世故上总是欠缺着。姥爷只是瞪我妈两眼,让她闭嘴。

      我妈不明白,但我却似乎能了解大姥姥一些,虽然我与她接触不多,或者说压根没有过接触,但我能明白她的内心。

      现实的困窘和无助与她原本拥有的骄傲相违和,尤其当她是一位不能生育的“母亲”的时候,远离人群便是她最好的选择。

      消失了一个星期之后,大姨终于再一次回到我们的视线里。

      大姨回来那天,家里人出奇的平静。纵然是想念她许久的姥姥,也只是颤抖着手简单地问她了一句“饿么,给你煮碗面吧”。

      大姨就这样平静的回归,没有人问她这一个星期去哪里了,没有人问她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吃的什么,住在哪里,怎么回来的。

      没有人问,似乎也没有敢去问。

      在这一个星期里,到底隐藏了怎样一个迅速愈合的伤疤。而在这个伤疤下,又隐藏着怎样一个目不忍视的脓疮。

      高考是大姨的一个结。也是三姨的一个结。

      与三姨相同的是,她曾与它那么接近,近到触手可及,却最终只能眼看着身边无数的人行色匆匆,为改变一生而奋笔疾书,自己却只能被无情的隔在门外,默默流泪。

      与三姨不同的是,大姨从未妥协于命运。虽然这一次的事情是她一个不小的打击,让她也沉默也失落。但我知道最终结果却是大姨还是念了大学,虽然我并不清楚这其中有怎样曲折的过程,但我相信她一直没有遗失那颗强大的与命运抗争的心。

      人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我却觉得苦难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当你做好了与命运抗争的准备的时候,苦难也就随之而来了。

      一个月后的噩耗,便是这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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