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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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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做贼做惯了,陶罐子这次来居然又偷了一样东西。
晚上陶罐子带着老队长进家门的时候,家里正在吃晚饭。姥爷招呼老队长一起吃点,老队长摇摇头,只说正事要紧。
宫胜略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想法,一家人加上老队长都沉默下来。
思索半天,老队长摇了摇头。觉得先前没有过这样的事情,现在也不好坏了规矩。宫胜苦说半天,最后老队长终于松口,同意了宫胜顶上余家的缺。
陶罐子见老队长最后竟是同意了,腮帮子气得鼓鼓的。狠狠瞪着宫胜却说不出话来。
而家里人因为老队长的首肯,自然高兴得不得了,拼命留老队长下来吃晚饭。
拒绝几次之后,老队长终还是留了下来。姥爷转头看看陶罐子,也问他吃不吃。他只是咬着牙盯着宫胜瞅,似是没听到一般。
大姨闷哼一声,还没等陶罐子回答,就兀自走到外屋地,只拿了一副碗筷。
陶罐子一愣,脸上写满尴尬。老队长为人和气,毕竟陶罐子也是为了工作,就拉了他一起留下吃饭。
大姨白了一眼,又去外屋地拿了一副碗筷。
晚饭时,一众人都聊得颇开心。毕竟修路这事暂告一段落,姥姥心里的大石也算落地。
只有陶罐子闷声不吭地低头吃着饭,而我妈和小舅却没打算让他吃个消停饭。一唱一和、夹枪带棒地讽刺他,让靠在柜子旁的我再一次见识到我妈刁蛮的功力。
“晓春啥时候进城啊?”老队长一边吃着,一边询问道。
“明天就走,后天就开考了。”大姨淡淡道,看不出有什么紧张。
想当年,我高考的时候,怕是不能在闫彬面前扬眉吐气,连续几个晚上都失眠,很难像大姨这样淡定自若。
“姐,你这就要成大学生啦?太好了!有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惜天鹅要飞走喽!”我妈仰着脖子望棚顶,像是学着白天鹅一般。
小舅大声笑着,添油加醋地附和着。
三姨在大姨说明天就走的时候手里的筷子微微抖了一下,没人看见,但我看得清楚。只是之后便无波无澜地继续吃饭,看不出她曾经有着强大的要高考的信念。
哀莫大于心死。
惟愿她这颗高考心只是暂时昏睡,而不是永远逝去。
后天开考?
我犹豫了一下,突然想到闫彬不是也要走了么?!
我抬眼看着炕上的我妈,依然一副斗鸡架势,只顾盯着陶罐子猛劲挖苦,显然想不起来还有闫彬这档子事儿。
陶罐子终是忍不住,抬头瞪一眼我妈,“啪”的一声撂下筷子。
声音很大,嬉笑着的众人都瞬间一顿,转头看向陶罐子。
陶罐子扫视了一圈,只得愤愤起身,“去趟茅房!”甩下一句话,离开大屋。
陶罐子刚走,我妈和小舅就爆笑出声,深为自己的小伎俩得逞开怀。笑过之后继续吃喝。姥爷瞪了我妈一眼,怨她不懂事,许是想到了陶罐子临走时的憋屈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倒让我妈得到首肯一般,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陶罐子走出去时,我也抬脚跟了出去。他一贯没什么好心眼,这会儿被我妈这么一挖苦,还真不知道要干出什么来。
陶罐子穿过院子拐进茅房,我则走到“看看”身边,一遍抚着“看看”的背,一边盯着院子里那个角落。
天寒地冻的12月份,“看看”缩成一团趴在窗下,斜眼看了我一眼,打鼻子里哼了一气,又闭上眼趴着。我冲它皱了皱鼻子,转脸继续盯着陶罐子。
他已经从茅房里出来,动作倒是轻缓。伸头像我所在的窗户处望了一眼,突然加快脚步闪身进了外屋地。
见他这般偷偷摸摸的模样,我顿时站直了身子,也回头冲屋里看了看。这才发现屋里人都没有注意到院子外的动静,而且老队长似乎是有要走的意思,全家人正与他围作一团,欲留他下来。我听得清楚,老队长说是要等陶罐子回来,他们就一起离开。
我转了转眼珠,不好。
陶罐子没进东屋。
我急走两步跨进外屋地,陶罐子已经不在了。我闪身进了西屋,果然,陶罐子在这里。
只是我进去的时候,陶罐子刚好出来,从我身边走过。我看得清楚他脸上无比得意的狡诈笑容。我赶紧转身跟上他,临出西屋前囫囵扫了一眼,没有任何没挪动的迹象。
陶罐子一贯细致,只怕是不会那么容易露出马脚。可是这么短的时间,他能拿到什么东西?
我跟着他走出西屋。到外屋地时,陶罐子伸手进裤兜,似乎是把什么东西使劲向里按了按。然后又把过膝的军绿色大棉袄使劲裹了裹,这才掀开厚厚门帘,走进东屋。
我呆在外屋地,回想着陶罐子的举动,我必须要知道他拿了什么东西。只是冥思好久也始终无头绪。可想到他那奸诈的笑容,我确信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东屋一阵动静,接着门帘被掀开,老队长和陶罐子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姥爷一家出来送行。
见到陶罐子要走,我登时起急,我还没想出他偷了什么东西,怎么能就这么让他走了。只是我的急迫没人知晓,家人还在笑着送二人出门。
我伸手握拳,点在嘴边,这是我想问题时的习惯动作。只是今天拳握得更紧,点的更频更重,嘴唇微微泛起无血的白色。
“看看!”我眼看着老队长和陶罐子从我身边走过,家人已经跟着送出院子。再没有思考的余地了,我只能下意识的叫喊出声。
“看看”噌地站起身来,“汪汪”地喊了两声。
我冲出院子,看见姥爷伸手冲着“看看”摆了摆,示意它别叫了。“看看”摇了摇尾巴又坐了回去。
我冲着“看看”使劲挥了挥手,“咬他,‘看看’,快,不能让他出去。”说着转身指了指陶罐子。
“看看”果然灵性,一个飞身蹿了出来,一口咬在陶罐子棉袄下摆上,撕扯着不让他走。
家里人都有点惊呆了,许是从没见过“看看”这么“擅作主张”的时候。
陶罐子更是吓得一个激灵,一边伸手扯着棉袄,一边脚下不停转着圈,想要挣脱开来。
姥爷起急,躬身伸手拍着“看看”的背,嘴里不停喊着让“看看”松开。“看看”犹豫着退了下来。姥爷这才又引着他俩往大门口走。
许是做贼心虚,听见“看看”蹲在原地狂吠几声,让走在大门处的陶罐子一个踉跄,摔在了门边的干草垛上。爬起身,他怒骂了几句什么,转身跟老队长走了。
我妈和大姨没有送出门,只远远在门边看着他们出去。见陶罐子摔倒时,忍不住都笑了出来。只有我呆在院子里笑不出来,就这样让陶罐子走了,不知道他到底拿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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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回屋时,桌子已经收好。姥姥叫过大姨,跟她念叨了几句,便让她回屋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好进城。
我没进屋,还留在院子里跟“看看”呆在一起。我抚摸着“看看”的背,虽然刚才没有能留下陶罐子,可是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敢逆姥爷而上,也算是对我尽忠了。
我蹲在窗下,出神地顺着“看看”的毛,脑袋了还是想着陶罐子的事。却突然听见大姨在西屋大喊一声“谁动我东西了。”
我一惊,忙起身,大姨到底丢了什么?!
我迈步进屋子,正撞见大姨急急从西屋走进东屋,进门便问道:“谁动过我抽屉?”
“怎么了?”姥姥放下线笸箩,“谁也没进过你屋啊?!”
“……我介绍信没了!”大姨愣在原地,半晌淡淡说了一句,竟是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
“你放哪了?仔细找过没?”三姨手里缝着的鞋垫掉落炕上,抬头看着大姨。
“……”
“说话呀!”姥姥有点起急。
“算了,你们睡觉吧。”大姨喃喃出声,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只是脚下步子略有些发虚,跨一个每天经过的门槛,都稍显踉跄。
姥姥在身后喊着大姨的名字,大姨如同没听见似的,僵着身子回屋。
姥姥撩开盖在腿上的薄被子,翻身下炕,急急跟着去了西屋。三姨,我妈也跟了过去。
我呆愣在东屋,原来陶罐子偷走的是大姨的高考介绍信。
事实上,我从没想过他会偷走这个,因为我知道大姨是上了大学的。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说不定。
我起身走进西屋,西屋已然乱套。姥姥带着三姨,我妈和小舅正在屋里进行地毯式搜索。反倒是大姨,冷静的坐在炕上,一言不发,只是眼神略有些呆滞地虚虚盯着前方。
我好想大声跟姥姥说,别找了,只是徒劳而已,介绍信早已经被陶罐子偷走了。却只能轻轻走到炕沿处,无力地坐下。
“妈,别找了。”大姨突然张口,只是眼神还是有些呆滞。
“晓春啊,你可别吓妈呀,大不了咱们明年再考。”姥姥翻柜子的手一顿,转身望向大姨,见她呆滞的表情,当下心惊。颤着手脚上了炕,把大姨拦在怀里。
“没事,妈,我明天还进城去。”
“对,对,跟老师好好求求情,说不定能让你进去。”
姥姥的想法有些天真,我却知道大姨不会单纯的这么想。
只是或许转机就在明天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