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翩竹

51、第七章、天地绝（六）

　　肆、孤星
　　第一次踏上西方荒原的大地时，黎还是感到了心中的些许恐惧。
　　这片山石嶙峋的赤色大地，全然不似自己出生的东海那般温柔，就连风中也仿佛带着硝烟的气味。自从踏入梼杌大寨以来，身边就一直有十数名半神武士形影不离地跟随着，随行而来的副使也被迫隔离，只剩自己一个，被孤零零带往未知的命运。
　　走过族长大屋前的横木，黎咽了口唾沫，勉强打起精神，令自己保持一名神族使节应有的庄严与气派。有小巫在跟前掀开门帘，示意他进去。黎昂首挺胸大步迈入，向座上的族长行叩见之礼。
　　昏暗的大屋内，虎皮椅上的半神首领瞪着一双豺目，神情不悦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使节，好半晌才冒出一句：
　　“御使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颛顼陛下派您来鄙人这不毛之地，有何贵干？”
　　“回梼杌大人，在下是青龙族亲王黎，在新都内担任星相一职。颛顼陛下登基五百年的大祭在即，我是受陛下委派前来，协助贵邦熟稔大礼礼节的。”黎在座下不亢不卑地回答道。
　　“我族也算是昆仑王族直系，用不着御使特地来教授礼节。”这样的理由显然说服不了梼杌，半神王的语气开始粗鲁起来。
　　“陛下并没有轻慢贵邦之意。只是五百年的大祭，自然非寻常祭典可比。仪式排场皆有所不同，在下只是为此而来，别无他意。”
　　“那么就麻烦御使将大典程序告知我族神巫，待结束后便启程回国吧。”梼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小巫带黎下去。
　　“恕在下难以从命。”黎站在原地不动，再次行礼道：“颛顼陛下的意思是，要在下一直留在贵邦指导仪式，直到大礼当日，才可跟随贵邦进贡的队伍一起返回。”
　　“岂有……”梼杌正欲发作，一旁的女丑连忙朝他使了个眼色，令半神首领生生咽下了冲顶的怒火。女丑挤出一张极难看的笑脸，向黎答复道：
　　“御使大人尽心尽责，要全程监督我族的礼仪程式，这样很好。只是大人远道而来，一定很累了，今日就先随小巫去寨里休息一夜，可好？”
　　“……既然大人盛意，那就客随主便吧。”黎知道再强辩下去会加剧梼杌的不满，只得跟随小巫匆匆退下。
　　“你最好有合适的理由，不然，我可要治你的罪！”待黎走后，梼杌便迁怒女丑，厉声责问道：“颛顼如此意思，摆明了是派人来监视我！难道你还要我在一介星官面前装孙子吗？”
　　“大人息怒，老臣何尝不懂那颛顼的意思，只是事到如今，只能忍耐，万万不能做出什么非分之举。”女丑跪在一边，俯伏着告解道：“距离大祭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颛顼此时派人来，无疑是在试探大人——如果大人杀了使臣或有其他什么妄举，那么别说暗杀颛顼，更有可能会招来华夏神族的共同讨伐！我们的大业眼看成就在即，绝对不可以在这时候出任何差错！”
　　“……那你说，该拿那使臣怎么办？”梼杌懊丧地垂下头，右手握拳在虎皮上狠击一下：“难道就任由他在我大寨中横冲直撞吗？别忘了，共工族的相柳还住在寨北没回去呢。”
　　“当然不能任由他乱走，所以老臣的意思是——待之如上宾，但仅限于斗室内！”女丑的嘴角动了动，勉强从皱纹中挤出一丝阴笑：“大人可以好酒好饭伺候他、供着他，每天派专人看护，必要的时候，大人亲自带他去族寨中参观一圈也无妨，但只要保证不让他单独出现在室外就行了。”
　　“原来如此，软禁吗？”梼杌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仍有些顾虑：“只是，若他回到新都，向颛顼如实报告怎么办？以颛顼那家伙的心眼，不可能不起疑心的。”
　　“大人，这就要看我们的手段了。俗话说：‘哪有猫儿不爱腥’，他一介星官，俸禄中能有多少油水？我们只要将他舒舒服服地招待好，末了再准备一份厚礼，他自然就会乖乖闭嘴的……如若不然，我们也可以祭礼未操练娴熟，仍需指导为由，将他留到大祭以后再送返。只要等大祭结束，颛顼一死，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妙极！女丑，就按你说的办！”梼杌闻言，立即传来内侍长吩咐道：“来啊，替我准备十坛族里最好的美酒，连坛子都搬到那几个使节屋子里去！再挑选百十个媚女送到他们屋子里，让他们好好逍遥个几天……这大半个月里，无论他们缺什么要什么，你们都要如数奉上，唯独不能让他们随意走动！哼哼，老子倒要看看，他们到时候还有没有力气自己走回新都！”

　　日夜交替变换，转眼困于这斗室之中，已有三天了。黎坐在屋中，集中精力闭目养神，却仍然压抑不住心中的焦虑：梼杌送来的十名媚女，被他从屋里赶了出去；每天除了自带的甘露与仙果，黎不吃其他任何东西。可即使这样，每天深夜从隔壁副使屋子里传来的阵阵阴雨□□，仍是叫人心烦意乱，不得清静。
　　如今的种种意向，都已经表明梼杌族中定然有暗藏的勾当——媚女不是普通的官娼，是从小被神巫收养调教，作为某些祭祀仪式时阴阳和合的道具而存在的美貌女子，一般都懂得咒术甚至勾魂之术。如果仅仅是为了取悦使臣，何必动用如此数量的媚女？而禁止使臣出入寨中的命令也不合常理。黎几次三番想在夜间偷偷出逃一探究竟，可是却无法成功——房间的四角被安了结界，只有特定人员能够出入。
　　正当黎感到万分不安，在房内来回踱步之际，屋外又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我不需要陪侍，回去！”黎背对房门，没好声气地吼道。
　　“吱呀。”房门仍是被推开了，黎一脸恼怒地扭过头，进来的却是一名清秀少年。少年看着黎神情激动的脸，哆哆嗦嗦放下食盒道：“小的、小的只是来送饭的。”
　　“……知道了，放下就出去吧。”面对少年一脸快吓哭出来的表情，黎不由别过脸去，放缓语气道。少年将食盒打开，从中取出菜肴一样样排在桌上，又将冷掉的酒肉收回食盒，交给门外的侍卫。做完这一切，少年却不离开，更有甚者，房门发出“喀拉”一声轻响，被从外面锁上了。
　　“那个……很对不起，可是大巫嘱咐小的要伺候大人把饭吃完，不然……就要责罚小的……”少年长长的睫毛上已挂满水汽，一双白皙的胳膊抱在胸前下意识地揉搓，一副坐立不安的表情。
　　岂有此理！黎更加火冒三丈，重重一拂袖将桌上一枚青铜酒樽扫下台面——因为连续三天都拒绝了媚女，而被梼杌怀疑自己有那种嗜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