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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幡然悟 ...

  •   清珉阁之中,承景渊正书写着一卷长笺,提笔认真,笔法细致,是从未有过的仔细,直到听见徽仪回阁时的声响,才匆忙将纸笺锁进一个小小的红色镂花匣子中。
      徽仪收起绣花的布伞,进了门就一言不发地坐着,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承景渊笑了笑,道:“送她走了,心情不好?这里还有更严肃的事情呢。”
      “什么?”徽仪抬头,微笑道,“什么事情连你都要说严肃了?”
      承景渊递给她一叠折子,徽仪好奇地翻开一封封地看,不禁哭笑不得。这些奏折,无非就是后位空悬,妃嫔太少之类的话,总结起来就是劝他继续立妃。
      徽仪唇边挂了一丝笑,然后伸手笑道:“把笔给我。”承景渊竟然也随手把笔递给她,笑看着她。
      徽仪每一封都用朱红色的颜料涂了一个叉,满意地笑了笑,抬眼看着承景渊,笑道:“现在就不严肃了。”她眨了眨眼睛,说道,“其实这个宋吟菏还是不错的,你要不要考虑下?”
      承景渊拿回折子,无奈道:“你都划掉了,我就算要考虑也没选择了,不是吗?”
      徽仪笑得灿烂非常,眸子璀如星辰,点头道:“是啊。”
      承景渊伸手揽她入怀,抚着她的长发,怅然道:“以后就不会再有这种麻烦了,放心吧。”
      徽仪“恩”了一声,眼角忽然又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告别也许就在这几日了吧,总要有个机会同承光延谈一谈。她是那么希望她的夫君能快些得到自由,却又不希望两人如此快地分离,世事始终无法两全。
      承景渊又道:“徽儿,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帮我去做。”
      “什么?”徽仪侧头微笑,“还有什么事情?”
      “送三弟离城。”承景渊叹了口气道,“他一向喜欢自由自在,我曾经答应他除掉岳王之后让他离开,可是却迟迟没有兑现,我如今也不能离开宫中,免得露出什么破绽来。你就替我私下传一个口信,让他走吧。”他又犹豫了一会,才道,“至于纾宣抚就随她去吧。”
      徽仪心里明白他不愿意让承昭元亲见兄长对皇位的争夺,也不点破,只是笑笑道:“好。”她轻轻叹了一声,喃喃道,“景渊,我突然很紧张,很害怕。”就算知道只是一场戏,依然有心悸般的恐惧。
      如果,如果,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那绝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承景渊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柔声道:“会没事的,不要这么紧张,二弟也不是什么阴狠毒辣的人,放心吧。”
      徽仪无声地点了点头,心情复杂地把头靠在他肩上,闭目沉思,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次的计划不会那么圆满。
      她把承景渊的话带到尧王府后,承昭元沉默了很久,才抬头问道:“是皇兄的意思?”
      徽仪点点头,坐到他身边,道:“是,你什么时候出发,你早些离开,他也安心些。”
      “那就,”他默然,“明日走吧。”
      “宣抚呢?”徽仪脱口问道,却惊觉这个问题的敏感,她清楚地看到承昭元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这个始终洒脱如风的男子竟然也变得这样的沧桑和犹豫。
      承昭元在良久的静寂后,平静道:“她不会走的,她想要的不是和我一样平静自由的生活。她的责任让她变得冷漠而决然,连我都劝阻不了了。”
      徽仪勉强笑了笑,道:“那佑安呢?”
      “我带走。”承昭元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我不想他在这里和他的母亲一样陷进去。”
      徽仪了然,道:“那明日,我代皇上来送你。”
      “好。”承昭元简单地回答了她后,就行礼道,“静妃娘娘请进宫,转告皇兄一句,我希望他改变主意。”
      徽仪转过头去,脸上虽然依旧微笑,心里却微泛起波澜,最终仍是答了声“好”,才不得不匆匆离开。
      第二日的送行,她还是没有见到纾宣抚,只有承昭元小心翼翼地抱着佑安,简单的一辆马车,装饰也十分的朴素,仿佛只是民间百姓的出游。
      徽仪亦是换了民间的服饰,悄悄为他送别。两人久久地立在风中,默然无言。这是徽仪近日来的第二次送别。顾鸣成被斩首、顾式如出家,顾家的势力轰然倒塌,而如今,承昭元的离开也成为另一场风雨的开端,一个又一个熟识的人离她而去,或得或失,也只有她自己才了解。
      徽仪望着承昭元怀里的佑安,双眸明亮,有他们没有的纯净和无暇,睁着大眼睛,圆溜溜地十分可爱,单纯地盯着她看。若这样小的孩子能懂得离别的痛苦,也许就不会这样安静地躺在父亲的怀中了。忽然地,佑安张开嘴,甜甜一笑,乖巧而懂事。
      徽仪看得眼睛一酸,忍不住伸手抚摩着他光洁的脸,浅笑道:“佑安乖哦,以后要听你爹的话,要记得我这个姑姑啊。”话一出口,已然后悔,又觉得这样小的孩子听不懂她的话,只是尴尬一笑,复又沉默下去。
      承昭元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笑道:“天快亮了,我打算趁着清晨早些离开。”他的目光中最后一丝希望似乎也渐渐暗淡下去。
      徽仪本想问他是否告诉纾宣抚他的离开,却最终没有开口,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她不愿再插手。
      承昭元忽然指着一个地方道:“那里,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徽仪回首,那是街西的一口水井,多年前,她曾在那里洗衣养家,此时再见,已是百感交集。
      徽仪看了许久,才道:“其实我该庆幸,你选择了我作为你们计划的中心,因为如果不是你的选择,今天我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与你道别。”
      承昭元歉然道:“不,如果不是我和抚儿选定了你,你决不会卷进这一场纷争。”
      徽仪无言,这是她的幸还是不幸,没有人能说清。只能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了,那个在井边汲水,满足微笑的少女一起和小缕死在了过去。
      她淡然一笑,蓦地道:“是对是错,我们都已经没有办法判定了,只希望我们都能走好接下来的路。”
      “你说的对,是我总是无法释然。”承昭元怅然道,“大嫂,多谢。”他终于肯真心唤她一声嫂子,徽仪亦报以释然一笑,笑得云淡风轻。
      承昭元转身坐上马车,正要扬鞭,徽仪突然唤了一声“表哥”,她走近几步,微笑着说:“表哥,一路保重。”
      承昭元始终肃然的脸上亦绽开一丝笑,他微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也保重。如果见到抚儿,请转告她一句话,若她愿意,随时可来找我,至于是否能再见面,就看缘分了。”
      话一说完,他再也没有迟疑,挥鞭策马,马车碌碌向前奔驰。徽仪站在城墙前,遥望着马车远去,微微抿唇笑着,自此之后,她会再也没有遗憾。
      她往回走,却在抬头的刹那看到那初生的太阳,竟也如夕阳一般,鲜红如血。
      她回到宫中,绾华就递给她一封信,她看着下方熟悉的青王特有的印章,只能苦笑一声,拆信来看。
      他已经定下日期,动手逼宫了,而要她做的,只是留在清珉阁,不踏出一步。徽仪突然感到心里凉透,只怔怔望着最下面的那个日子。
      嘉安八年,十月十八日。
      还有八天,她和承景渊在一起的日子,竟然只有八天了。徽仪默然将信烧掉,才坐到窗前,开始精心梳妆,既然只剩八天,那也要留给他最美好的八天回忆。她独自一人对着铜镜含泪微笑,那一笑,竟美丽得不可方物。
      第一日,她陪他一日,贪婪般地看他批阅奏折,读书,偶尔红袖添香,为他沏茶倒水。就算告知了他那一日的即将到来,承景渊亦是淡淡一笑,笑言终于可以解脱了,徽仪陪着他微笑,心里泪流成河。
      第二日,他陪她去祭奠父母,望着青青的坟冢,静静站着。徽仪却在叩首之时,忍不住泪水流下,伸手抚摩墓碑,心里默念着“请原谅我”,一遍又一遍。
      父亲、母亲、哥哥、小缕,请原谅我,再也无法这么靠近地望着你们。
      景渊,请原谅我,这样不动声色地离你而去,纵使如此,我想念你的时候依然可以想到,我们在同一片星空下。
      她流着泪望着一切,用怀念父母的借口畅快流泪,而身边的承景渊紧握着她的手,默默陪伴。
      第三日,她静坐在阁中读书,抬头却发现一个孤单而傲然的身影立在门前。她微微一笑,也不言语。纾宣抚走进来,脸上第一次没有徽仪所熟悉的那种微笑,她哑着声音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徽仪坦然自若:“三天前。他有话要我转告。”她把承昭元的话一字未改转述给纾宣抚,纾宣抚听后,一言不发,一直站了很久才道:“我去找他。”
      “那你的责任呢?”徽仪脱口问道。
      纾宣抚竟回首灿烂一笑:“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王爷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而现在,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她绝尘而去,而徽仪却清楚地看到,从来不流泪的纾宣抚竟然哭了,满面泪痕下那张绝色的笑脸,就这样深深地刻进徽仪心中,直到多年后,依然能记得。
      这一天,她什么事都没有做,只是一个人在阁中,用一把小刀,在木版上一笔一划地刻像,直到泪水滴落,再拭干了继续。到了傍晚,才隐约出现了一个清俊温柔的男子的轮廓,她轻轻抚摩着,含笑落泪。
      第四日,在他的指导下,徽仪一次又一次地练习着吹箫,第一次可以完整地吹奏出整支紫竹调,音律流畅自如,若行云流水。她又把箫递给承景渊,头枕着他的膝盖,静静听他吹着,是一支没听过的曲子,淡淡的,略带着些惆怅,那段温柔的旋律在今后很长的时间里,徽仪都能一个人轻轻哼唱出来,以至于常常唱得泪流满面。
      第五日。
      清晨,她如往常一般醒来,正要出门,却被绾华拦住。绾华在她面前行礼,恭敬道:“请娘娘进屋休息。”
      徽仪诧异地扫了她一眼,冷声道:“让开。”
      绾华蓦然跪下,平静道:“请娘娘进屋休息。”她又补充了一句,“娘娘应当呆在阁中,不外出才对。”
      徽仪紧盯了她,忽然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她脑海里冒出,她忽然抓着绾华的双肩,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青王的人?”
      绾华在半晌的沉默后才点了点头,答道:“王爷说过,娘娘应当在自己房间里。”
      她的手开始有些颤抖,前面的四日,为什么绾华没有来阻止?而现在却才第五天而已,就要她不再出门,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她眼中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手脚冰凉,却仍然把问题问了出来:“他是不是,是不是,把日子提前了?”
      绾华眼里一下涌出泪水,她哭着跪下道:“娘娘您别逼奴婢,嫣儿在他手里,奴婢不能说啊。娘娘,您别逼奴婢了,奴婢真的不能说啊。”
      徽仪蓦然吼道:“难道只有你的妹妹才是人吗?别人的死活就可以不管了吗?”承光延必定提前行动,但却没有通知她,这件事情,绝对绝对不正常,她忽然心上一痛,仿佛有什么碎裂开来。
      她推开绾华,重复道:“我再说一次,让开!”
      绾华上前抱住她的脚,哭着求道:“娘娘,算奴婢求您了,求求您不要出去,求求您……”
      徽仪俯下身,用力扳开她的手,正要向润芝阁跑去,却听见身后一声闷响,她迅速回头,刹那震惊。
      那个方才还哭泣着的少女此刻却满头是血地倒在石柱下,泪水与鲜血交织在一起,脸上是释然而疯狂的笑。
      徽仪怔怔站着,任鲜血溅了一身,她瞬间愣住,只听见绾华低声喃喃:“娘娘,请…请告诉他,奴婢…奴婢尽力了,不要为难……不要为难……”
      她后退几步,来不及多想,开始向远处跑去,纷涌而出的泪水湿了她的前襟。
      景渊,求你,千万不要有事,哪怕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要让你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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