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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陌上花开 ...

  •   再次见到承以湄,她已是一个温文典雅的少妇,双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眼中眸光淡淡,心平气和。
      徽仪展颜微笑,轻声唤道:“湄儿?”
      承以湄回首,静静行礼道:“静妃娘娘安好。”请安后才起身笑道,“姐姐能来,湄儿很高兴。”
      徽仪转身向站在承以湄身边的岳端宁道:“看到王爷也这样好,我想所有人都会安心了吧?”
      岳端宁舒眉一笑,淡淡道:“多谢娘娘记挂。”
      徽仪为承以湄绾了额前的碎发,轻笑道:“湄儿是十七岁生日了吧?”她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十七岁啊,湄儿也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而已,就要接受这么多残酷的现实,她手略一顿,却被承以湄接过手中的木梳,笑了笑道,“湄儿是真的长大了。”
      承以湄低声在她耳边问了一句:“无觞姐姐还好么?”
      徽仪一怔,柔声笑答:“她很好,若是你也很好,我就可以真正放心了。”
      承以湄默默一笑,答道:“姐姐,我很好,我真的很好。”她清浅潋滟的眸光轻轻闪着,宛如碧青的湖水。
      徽仪颔首微笑,携了她出门而去,她忽然取下胸前的鸢尾花,插在承以湄的发间,一时流光微动,浅蓝色的光辉缀上乌黑长发。
      宴席虽然没有皇宫里那么热闹,却也笑语晏晏,其乐融融,承以湄带着礼节性的笑容辗转于各席的女眷之中,仿佛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地方。
      徽仪眼中带着些许的惆怅和欣然,湄儿她可以做到最好,可以如她所认识的每一个人一般,笑对人生,她真的已经不再是当初梅园里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了,不是会在她面前羞涩地说喜欢小缕的湄儿了,岳少王妃这个地位使她成长了那么多,也渐渐开始面对现实。徽仪微笑,她最后一个牵挂的人,也可以放心了。
      她提早退席而去,一进房间就唤来紫嫣,低声吩咐道:“替我带话给岳王,明日请来我这里,有事相商。”
      她轻叹一声,来这里看湄儿是一件事情,听听岳端宁的建议又是另一件事情。她披了一件外衣,推开窗,默默出神。
      月色朦胧地照了一身,黑发泛起柔光,光洁如脂的皮肤在月光下如玉般清亮,她无言望月,一股若有若无的离愁渐渐漫上心头。
      景渊,如今的你会在做什么呢?是如我一般望月还是埋首处理朝政?
      她蓦然起身,伸手拉了拉外衣,走到门外,地上盈盈如水般铺了月光,宛如轻灵的水道。
      她悄声走着,踩在石板上产生了细微的响声,松松垂着的头发滑到脸边,稀松而柔软。忽然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倏然回头,一道浅碧色的身影悄然站在她的身后。
      岳端宁丰神俊秀的脸上淡漠一如处见,却在眸子深处带着些许关心,萍水相交,亦敌亦友。
      徽仪无声地笑了笑道:“不是说了明天的么,怎么这么着急?”
      “我猜你也睡不着,想说说湄儿的事情。”岳端宁释然一笑,随性坐在门前的木栏上,“我们都有话说,长夜漫漫,足够了。”
      徽仪点点头,也随意地在窗沿上一靠,轻抿着嘴唇道:“湄儿怎么了?”
      “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平静得让人不敢相信。”岳端宁望着星空,语气平平,却带了一丝沉重,“而且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所有的大夫都说是心病,可她并没有那么牵挂过去,像是完全走出来了,可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怎么会这样?”徽仪惊得站起,“湄儿的表现一切都很正常啊。”
      “我不知道,也许真的是她过去太过病弱的身体,才出现了现在的局面。你劝也是没用了,现在只能撑着了。”岳端宁低沉的声音分外清晰。
      徽仪默然,良久才道:“大夫怎么说?”
      “最近几日大约要病发了,每过几日总要病一次。”岳端宁微微别过头去,“所以我希望你这次多留几天,好歹劝她安心吃药。”
      徽仪“恩”了一声,忽然抬头问道:“你其实是有点喜欢湄儿的,是不是?”
      岳端宁显然一怔,半晌才闷出一句:“喜欢,是和爱不同的。”
      “是不同。”徽仪微微一笑,“只要喜欢就够了,要你再像对岑嘉刻骨铭心的深恋,那才是苛求。喜欢是超越于朋友,而低于爱情的感情,我并不指望或者要求你爱上湄儿,只要有一点点的喜欢,已经够了。”
      岳端宁颔首勉强一笑,道:“没想到你这样了解我。”他抬头望着寥落的几颗星辰,寂寞地道,“若嘉儿在,若她在……”
      “若是她在,也改变不了命运。”徽仪打断他的话,她眸中含了淡淡的笑意,却有不容质疑的坚定,“岑嘉只是支撑你活下去的一个信念,她是希望你好好生活的。像她这样的好女子,是该在天上的,她会看着你,和湄儿好好的。”
      “曾经有一个告诉过我,她说,一个人,一生永远不可能只爱一个人,那样的人生单调而虚妄。”徽仪轻抿着唇,一双黑瞳宛如双生的日月,乍然光华如练。
      岳端宁怅然想了一会,才不无遗憾地说:“真想认识一下这个人啊。”
      “其实王爷是认识的,或者你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徽仪双手撑着窗沿,白色单薄的衣裙微微在风中动着,发丝轻扬,宛如谪仙,“纾宣抚,你还记得她吧?”
      “记得。”岳端宁瞬间冷了神色,声音沉如寒铁,“她那样的女子,才是完美的可怕。”
      徽仪拂袖轻笑道:“果然是只有敌人才了解双方啊。”她微微叹气敛容道,“我这次来,也想和你谈谈这件事情。”
      “哦?”岳端宁抬眼看她,正色问道,“我就想如果只是湄儿生日,你远不必亲自来一次。”
      “这是原因之一。”徽仪道,“我不瞒你,我的确不是帝王选择者,当初是按太后的命令才假扮的,而纾宣抚才是真正的帝王选择者。原来你可不必知道,但我既然说了,你就该猜到出现了什么局面。”
      “青王还是尧王?”岳端宁沉默许久,才开口问道。
      徽仪正色道:“青王。”她又补充道,“我不是要你帮我对付他,而是要你帮他。”
      岳端宁讽刺地一笑,道:“既然他早就不要那皇位了,还不如当初让我抢了呢。”
      “这可不同。”徽仪知他心中不甘,却只能如此说来解恨,不由笑道,“你抢了,那江山还得改个姓呢。”
      岳端宁失笑,随即又正色道:“我明白的。”他皱眉道,“你是要我帮青王坐上皇位,你们两个都疯了吗?不会是你和他……”
      徽仪好气又好笑地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她站起,走到岳端宁身边,淡淡问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作为一个皇帝,他得到的是无上的权力,可是这样就真的能快乐吗?就如你,如果没有岑嘉,就算当初你赢了,现在的你又怎么样呢?”
      岳端宁微微笑道:“我早就想通了,如果不是如此,我是不会放弃的。”他又道,“帮你,我是做不到的,我只能保证他动手之时绝不插手。我想皇上也坐累了这个位子了吧?我不介意你们到这里来避风。”
      徽仪唇边绽开真诚而清澈的笑容,她扬头道:“好。若有机会,我们一定来。”她抬头望了望天,问道,“你不回去休息吗?”
      寒露清冷,徽仪不禁伸手拉了拉身上的外衣,正要说话,却见一个侍女匆匆奔来。
      一直到岳端宁面前才停下,泣道:“王爷,王妃晕厥过去了。”
      岳端宁和徽仪齐齐变色,转身就向后院快步走去。
      纱帘下承以湄苍白的脸宛如易碎的琉璃娃娃,嘴唇失去了血色,黑发素衣,静静躺着,仿佛与纷纷攘攘的人间格格不入。
      岳端宁神色略有些黯淡地坐在床边,轻轻握起承以湄的手,虽然不是最爱,但至少这个女孩,是要和他相濡以沫,共渡一生的人。
      徽仪回首问了大夫几句,神色更加阴沉,她凑到岳端宁耳边低声说:“大夫说她快醒了,我想和她谈谈,你先出去吧。”
      岳端宁犹豫了一会,才默然转身出门。
      仿佛了很久很久,承以湄才悠悠转醒,那双曾经清澈如一汪湖水的眼睛陡然间失去了光芒,她轻轻一笑,脆弱到了极点,轻灵的声音也不复往昔:“姐姐?姐姐不要担心,湄儿的病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可你也不能不好好休息啊。”徽仪握紧了她纤长消瘦的手,“我听王爷说你都不肯好好吃药。”
      承以湄眨了眨眼睛,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巧笑嫣然的孩子,又似乎有一种无言的哀愁。她慢慢道:“有什么用呢?从小到大,皇兄、二哥、三哥不知道哄了我多少次,总说我的病会好,我会和五姐一样健康活泼的。”她别过头去,任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淌进乌黑的发丝中,“可是到现在,我还是病恹恹的,从来不能跳,不能跑,甚至连普通的小活动都参加不了!”
      “湄儿。”徽仪有些心疼地唤了一声,“如果你真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王爷怎么办?你的兄弟姐妹都会为你伤心难过的。”
      “王爷呵。”承以湄低低自语了一声,“那也只能如此了。”她的话语犹如一声喟叹,一缕忧悒,一朵盛开在湖泊上的蓝色睡莲,忧郁而安静。
      徽仪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忽然道:“湄儿,其实你是放不下过去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其实你已经爱上王爷了是不是?”她陡然间感到了一种无力和悲哀,这样的一对夫妻,彼此有了淡淡的感情,却都不断逃避,固执地眷恋过去的美丽回忆,反而使自己变得更加盲目。
      承以湄猛然睁大了眼睛,空洞的眼里泪水不断地涌出,越来越多,宛如绵延的流水,渗进发丝,她突然哭出了声:“姐姐,怎么办啊?我怎么办?我曾经说过,我这一生都不再喜欢别的人,可是我没办法控制啊!姐姐,我怎么办?我以为只要我一个人默默守着诺言就可以过一辈子,可是不行,不行!我自己都接受不了,还不如就这样死了,就没有伤心,没有烦恼,没有一切的一切。姐姐,你救救我啊,姐姐,你救救我……”
      徽仪轻轻帮她抹去泪水,不断地道:“湄儿,你听我说,安静一点。爱不是错,从来不是。而誓言,是这个世界最廉价的东西,你若当了真,那是一辈子都解脱不掉了。没有人能救你,湄儿,只有你自己。”她抚摩着湄儿的长发,梦呓般低低道,“湄儿,你要记得,这个世界从来不会为你改变什么,只有你自己改变。过去、现在、未来,都如一条河流,你如果永远站在了下游,那你看到的永远只是朝你奔腾而来的流水,却无力抵抗,只有站在上游,你才能看到过去,看到身后潺潺的河水,看到它的深浅和你留在沙上的脚印。湄儿,你同我那么相似,这一辈子,没有人要求你只苦守一段感情过日子啊。”
      承以湄无声的流泪,那双眼睛,似乎穿透时间,依然是小小的七公主的眼睛,在向她询问。
      徽仪偏头枕着她的手,伏在她身边,不知在说服她还是在说服自己,她默然道:“湄儿,你要相信,只要你真心爱过,那么你和你爱过的人都没有白白浪费这些时光。情感没有对错,如果你依然想着小缕,那么我可以代替他告诉你,你完全可以放下他,放下有关他的一切,这场梦可以醒了,你要睁开眼,看看这个现实,它不是你的梦,不是你的传说。”
      承以湄哽咽了许久,才默默伸出手,竭尽全力地握着徽仪的手,泣道:“姐姐……不是我走不出来,是我再也没有力量走出来了。”她怕的不是离开过去,而是真正从噩梦中苏醒后,只有孤单的一个人。
      徽仪静静地流下泪水,迅速风干,她微微笑着道:“你要相信你的夫君和你的亲人们,我们从来不会放弃你。你是他们手心最珍爱的宝贝,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支舞呢。湄儿过去曾说过要跳舞给我看呢。”
      “是么?”承以湄恍然如梦,“过去的一切,真的好像做了一场梦。姐姐你知道吗?我多希望母后没有死,我多希望我没有见过沈徽缕。我宁可永远困在那间小房子里,就算一生都见不到阳光,也不会后悔。可是,我还是看到了阳光,看到了梦想,也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离我而去,而我,也不是过去的我了。”
      徽仪无言,她亦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她比湄儿幸运太多,她还有承景渊可以相伴,可是湄儿呢?永远只能同岳端宁这样若即若离下去,他们之间,隔着的是难以言说的苦难和悲哀,是两个同样不凡的人,是无数人生生留下的血和泪!
      徽仪坐起身,爱怜地望着承以湄清淡的面容,只得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死去的人都已经死了,湄儿你还是要活下去的。”
      承以湄静默半晌,才道:“我明白的,姐姐,我会努力活着,只是不知道上天还能给我多少时间。”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徽仪,淡淡道,“姐姐,你回去吧,是生是死,我决心已定。”
      徽仪无奈,只得替她盖好被子,出门而去。
      门外那个傲然站立的男子早已泪流满面,徽仪静站了很久,才怅然道:“你都听到了?”
      “恩。”岳端宁低头应了一声,缓缓转过头去,苦笑道,“没想到,还有比嘉儿更傻的人。”
      徽仪抬头注视着他深邃的眼睛,郑重道:“从今往后,不管她能活多久,你都不能让她受任何的委屈。”
      岳端宁在静默了半晌之后终于点了点头,推门进去了。
      徽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太累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好好的生日,竟然会变成这个局面,本以为已经平淡生活的湄儿竟然还是这样的绝望和无助。
      她又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是她无法控制,无法解决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
      所幸,湄儿还有岳端宁,她还有景渊。
      她在今晚后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纯粹笑容,缓步走向房间。经过一夜的折腾,天已明了大半,未曾闭过眼的她此时也感到倦意阵阵而来。
      路上的几日都未好好休息过,她解下外衣正要休憩,却见紫嫣笑着走进,道:“娘娘,凤城有信来了,看来是娘娘一走就送来的呢。”
      徽仪心里感到些许的柔软,她伸手接过信,顺手展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徽仪悲喜交加,若是知道了湄儿的情况,他还能如此平静而安适吗?她走到桌前,提笔回了一封信,又交给紫嫣让她立刻寄出。
      这里沉郁的气氛让她喘不过气来,又如何能安心赏花而归?她轻轻闭上眼,静静憩眠,脑海中依然不断重复着她方才飞快写下的那一行字。
      虽陌上花开,而我心不动,无以为家,归心如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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