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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番外二 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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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有许多事,因为不甚重要,过后就会被人抛在脑后。
齐雁锦从小就是个散漫人,凡事不上心,所以被他无意间忘掉的事,也格外的多。
顺着时光的长河溯流而上,约莫十多年前,当他还是踌躇满志的齐府二公子时,某一天得知嫡母将要撺掇父亲安排自己去茅山学道,便隐隐料定自己在劫难逃。
他想想又不甘心,于是趁着父亲年底封印回乡之前,一个人偷偷上京,希望能够说服父亲,让自己还是走科举仕进之路。
然而他却不知,父亲心底早已拿定了主意——齐雁锦的生母,原本只是齐府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女,更确切的说,他的出生在齐老爷眼里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每每看见这个天资聪颖的庶子,再想起自己体弱多病的长子,齐老爷心里便对自己的夫人充满了愧疚。恰恰是这份愧疚,注定了齐雁锦今后的前程。
于是当胆大包天的二儿子私自入京,站在自己面前时,当时正在京中做官的齐老爷怒发冲冠,好一顿训斥之后,命令他留在京中住到自己封印那天,好一同回乡过年。
大失所望的齐雁锦万念俱灰,心底憋了一口恶气,索性抛下书童和随从不告而别,独自骑马回乡。
一路黯然销魂,没有留意脚下,不曾想便在山西迷了路。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他被受惊的马抛进了雪窝子里,跌得七荤八素。骏马一声长嘶之后,马蹄声渐远,天地悠悠,只剩齐雁锦一个人饥寒交迫。他仰面躺在雪地里,吃了一嘴冰凉的雪花,偏偏冻僵的身体动弹不得,只好在心里绝望地想:吾命休矣……齐府二公子今朝命丧于此,实乃天妒英才!
早知如此,去茅山修道也不见得有多糟了……
自怨自艾之际,眼皮越来越沉,耳边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犬吠声。在失去意识之前,齐雁锦半睁着眼睛,忽然发现视野之内闯进了一道娇小的人影,随后那道人影俯下了身子,将一张小脸凑近了他。
那是一张极美丽的脸,看上去像个七八岁的女童,却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艳丽,衬着天地间混沌的风雪,分外妖冶。
山里的妖精!齐雁锦来不及多想,便两眼一翻陷入了昏迷……
再后来,也不知在黑暗中徘徊了多久,当知觉一点一滴地在齐雁锦体内恢复,他只觉得自己浑身暖洋洋的,竟然不知不觉做了一个春暖花开的梦……
他齐雁锦活到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不三不四的闲书自然没少看,幻想一个玲珑可爱的小妖精来拯救自己,也是人之常情。虽然梦里那个小妖精的年纪委实小了点儿,但他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绝不会多嫌弃。
一想到这点,浑身顿时就有了力气,齐雁锦努力睁开双眼,正想着一定要舍生取义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却看见一位紫赯脸的胖老爹,正守着炉子哼哧哼哧地为他煮羊奶。
幻灭……这也太幻灭了。
按照书上的道理,不是应该一睁眼就看见娇娃温柔地守护在床头……才对吗?
齐雁锦眨眨眼,艰涩地开口问:“这位老伯,是您救了我?”
“醒了?来,喝点羊奶补补身子。”陈老爹见齐雁锦醒了,笑出一嘴的大黄牙,利落地倒了一碗滚烫的羊奶端给他。
齐雁锦胆战心惊地接过豁了口的大瓷碗,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加白糖熬的羊奶香浓润滑,滋味极美,热乎乎地喝下肚去,齐雁锦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连带着紫赯脸的胖老爹看上去都顺眼多了,但是报恩嘛……还是算了吧。
然则我们精明市侩的陈老爹,又岂会放过肥羊?只见他一屁股坐在床边,甚是热情地开口:“这位小哥,我在这山头放羊,年年都会遇到迷路人。咱们不忍心不救人,可救人就要花钱,咱们小户人家坐吃山空,救人的花费,也着实折腾不起。这不,前天你差点冻死在雪窝子里,光治病买药就要十几两银子,我凑不出这个钱,只好变卖了你身上的细软,你若怕冷,可以穿我的羊皮袄子将就一下。”
当然,事实真相是陈老爹只用不花钱的热羊奶灌活了齐雁锦,而他的一儿一女已经被他打发到县城,分头去报官以及典当衣裳。至于齐雁锦一身锦衣华服、腰带、玉佩变卖来的钱,他自然要尽数克扣下来。
当其时,齐雁锦还远不如长大后精明,对于自己捡回一条命的结果已经很满意,根本没有去推敲陈老爹的说辞。
县衙的衙役来得极快,待到问清了齐雁锦的身份,立刻屁滚尿流地就近征用了一辆马车,前呼后拥地将他请回县衙,以至于齐雁锦根本没来及和陈老爹全家人告别。
那个时候,漫天岭的陈枣花正怀揣着典当来的银子,美滋滋地走在山路上。
于是齐雁锦人生中第一次负气出走,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收场。至于那个风雪交加的傍晚,如妖精一般出现在他眼前的美人,齐雁锦认定那只是自己晕倒前的幻觉,并且渐渐深信不疑——可不是吗,那样美丽的一张脸,应该,也只能够是幻觉。
回到扬州齐府的那一天,齐雁锦刚一进门,弟弟齐梦麟便屁颠颠地跟在他身后转悠,吸着鼻子追问:“二哥!你真的要去修道了吗?”
“对,”齐雁锦装模作样地捧着一本《庄子》,面不改色地忽悠他,“我要去茅山拜师,学习神仙方术,到时候我心中的颜如玉和黄金屋,统统都能变出来!”
“真的啊!”缺心眼的齐梦麟信以为真,羡慕得要死。
齐雁锦看着弟弟艳羡的小脸,有那么一刻恍神,不期然便想起了山西深山中那惊鸿一瞥的艳色,心底暗暗思忖:若真学会了神仙方术,不知道能不能把那丫头真的变出来……
这世间有许多事,因为不甚重要,过后就会被人抛在脑后。
人生漫漫,齐雁锦最终忘掉了这一小段插曲,然而在多年之后,当他通过千里镜见到了十七岁的朱蕴娆,只是那么一眼,他浮躁的心里竟油然生出一片欢喜,一切尘埃落定。
这一份突如其来的情愫,不知因何而起,却令他有种势在必得的野心。长大成人后的齐雁锦不是什么好鸟,他将这一切的反常,总结成四个字——色迷心窍。
这世间就是这么一回事,许多不甚重要的事,过后就会被人抛在脑后。
在认识齐雁锦之前,朱蕴娆心里就只有放羊和嫁给哥哥两件事,所以被她无意间忘掉的事,也格外的多。
后来的后来,她遇见齐雁锦,无可自拔地陷入了一场孽缘。在某个冬日的午后,她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休养,齐雁锦外出办事,只有熊三拔陪着她解闷。
二人无意间聊起了齐雁锦画给她的道符,熊三拔立刻乐呵呵地告密:“齐道士有没有告诉过你,那道符其实是一句拉丁文的情诗?”
朱蕴娆顿时眼睛一亮,紧紧地握起了拳头:“真的?快告诉我那情诗说的是什么!”
“那是一句古老的情诗了,我都不知道齐是从哪里看来的,”熊三拔手捧着热乎乎的□□酒,摇头晃脑地低吟,“那句诗的意思是……爱从眼睛,触及心灵。”
是了,正是那冥冥中的一眼,虽然他和她都已遗忘,却仍然会让齐雁锦从心底的最深处开始悸动,驱使他握着鹅毛笔,在纸上沙沙地写下这冥冥中的一句:
爱从眼睛,触及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