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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莫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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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自明溪为其解毒之后对明溪信赖有加,当初宁阳在韩非和明溪跟前大谈对阴阳学说的见解,便是出自秦王之教导,可见他对阴阳学说很是有兴趣,加之生死之事向来灵异叵测,秦王此番先是遇刺后是中毒,于鬼门关兜了个来回,竟渐渐有痴迷阴阳学说之势,且越来越偏执,完全不似当年的英明干练。
因为有了明溪的阴阳学说,对韩非的求贤若渴的心倒渐渐淡了。韩非因为秦王久久不肯和谈,每日也只埋头整理书写他的策论,对秦王放还两万战俘基本死心了,只盼准许韩国苟延残喘而已。
李斯恭敬地立在案前,儒雅的到无懈可击的谦和:“大王真的要封姚贾为上卿吗?”
“当然!秦王笑容满面,此次姚贾办的可不是小事,天下一统的曙光已经能隐约看见了,他笑着指着案头的书简道:“封千户,资车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剑,你觉得怎么样?”
“大王愿意招纳贤才,李斯自然为大王尽心尽力!”标准的官腔,无可挑弹,这些年,他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姚贾乃是魏国人,其父是看管城门的监门卒,在赵国受命联合楚、韩、魏攻秦,后来秦国使反间计,姚贾被赵国逐出境。
后来秦国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的忠心,届时韩、魏两国已经濒临灭亡,齐国因丞相后胜收了秦国的贿赂,不设攻战之备,楚、燕、赵、越等国惧怕秦国军力,想联合起来对付秦国。
秦王听到这个消息后大为震惊,此时秦国力量自然不能与联军抗衡,他马上命大臣商议,姚贾自愿出使四国平息战争,经过姚贾用金钱美人以及巧舌如簧的周旋,四国答应都不出兵而愿与秦国成为友谊之国。
三年了,秦王整整用时三年才盼回姚贾的喜讯。此举对于秦国来说无疑去了一个最大的障碍,秦王的兴奋与激动是不言而喻的,对姚贾的嘉奖更是前所未有的隆重。
翌日,韩非请求面见秦王,秦王想起冷落韩非有些日子了,不知他此番前来是何意,因而准许了。
多日不见,韩非已多有沧桑之态,虽然面容不改,眉间却早已秋霜遍染,一派零落萧索。
他立在那里,如落尽繁华的残荷,声音虽然低沉,却隐隐有几分急躁在里头:“韩非听闻大王要封姚贾为上卿,私以为,此举是不明智的。”
“哦?”秦王漠然地看着他,面前的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真的如赵高所言其实对寡人十分不满吗?按下心中的疑惑,秦王淡淡一笑:“寡人因姚贾有功才嘉奖于他,有何不妥之处?先生不也常说要赏罚分明的么?”
韩非并未意识到秦王今日的态度有所不同,姚贾曾效力于韩国,他对其才能十分中意,后来姚贾去了赵国,组织四国合纵以对抗秦国,更是与他同仇敌忾,谁知姚贾如今竟然又效力于秦国,要灭掉他的韩国!
想到此,韩非便不能理智了,他抬起头看着秦王道:“上卿者,国之显爵也,理当为朝野之望,百官楷模,然而姚贾不过大梁监门子,曾经在梁国偷盗,又臣服于赵国而被驱逐。取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与同知社稷之计,韩非认为此举实是有辱大秦之威望!”
秦王不动声色:“是吗?”
“是。姚贾以珍珠重宝,南使荆、魏,北使燕、齐,其间历时三年,四国之交未必如他所言是坚决拥护大秦,有可能只是为他自己谋私利而已,但珍珠重宝却是实实在在地出自大王之国。姚贾以大王之权,秦国之宝,外自交于诸侯,大王难道看不出来吗?”韩非想了想,终于说出了他想了很久的理由。
其实,弹劾秦国臣子,作为韩国使者,韩非真的没有权利,更没有资格,只是,姚贾此举无异于为韩国雪上加霜,为了韩国,也罢,这干涉别国内政,挑拨别国君臣关系的骂名他就背了吧!
韩非自得知姚贾被封为上卿,整整苦思冥想了一夜才决定出此险招。若是秦王信了,自然还可暂时保留韩国;若是不信,只怕他真的不能活着回韩国了吧?为国捐躯,韩非纵然死,纵然背负骂名,也要尽力保全韩国!
“赵高,去叫姚贾来,寡人要当面问问他。”秦王目光深沉地看着韩非,他越来越猜不透面前这个人,上天赋予韩非奇才,却偏偏不能用于秦,他也许是更猜不透上天的意思吧?
赵高办事果然利索,不一会姚贾就来了。秦王劈头就问:“寡人听闻你曾用寡人的财宝结交诸侯,有这事吗?”
姚贾早已看见站立一旁的韩非,见秦王如此一问,心中立刻明白了,他想了想,坦然答道:“有。”
不避不让,这倒是奇了。韩非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着姚贾,他知道他这种行为完全不够君子,可是为了韩国,他只能牵强地阻断姚贾的得势。
秦王的目光于韩非和姚贾之间来回逡巡,这两个人都不是秦国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一股无名之火在秦王的眼中闪现,声音却愈发清冷:“给寡人一个解释。”
姚贾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韩非,恭声道:“姚贾自问对大王忠心不二,不知大王何故起疑于臣?自古偏听则暗,大王倘若只听别人的谗言,朝野之中岂会再有忠臣?”
秦王静默不语,他的沉默使得殿内的气氛犹如凝固了一般,压抑到呼吸都有困难。良久,他蓦然说道:“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不知这作何解释?”
姚贾一愣,心中一阵波涛汹涌。早些年的陈年旧事都翻出来了,韩非,你真是为了韩国无所不用其极!你为韩国公子,我乃监门子,我们地位相差这么多,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地位,决不能毁于你手!
他沉思片刻继续说道:“姜子牙望齐之逐夫,朝歌之废屠,子良之逐臣,文王用之而王;管仲乃地位低下的商人,南阳之弊幽,桓公用之而伯;百里奚乃是虞国乞人,穆公以五张羊皮得之,拜为相而朝西戎;文公用中山盗而胜于城濮。这四个人都曾为人所诟病,大诽于天下,却被明主起用,最终得以成就霸业。故而明主不取其污,不听其非,察其为己用。故可以存社稷者,虽有外诽者不听,但用其才尔。不知大王听了何人谗言,竟要疑心臣的忠心?”
说罢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向韩非,你不是想秦王贬谪我么?我偏偏要你难堪!谗言,这是你最痛恨这两个字,在韩国被韩王冷落多年,你该刻骨铭心了吧?如今我偏要让你试试这种做奸臣的感觉!
果然,未等秦王说话韩非便上前一步道:“大王,韩非的策论还未写完,请容韩非先告退。”竟不等秦王说话便拂袖而去。
几天后,明溪有话传来,说姚贾和李斯同时上书于秦王,说“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遣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
韩非久久不能言语,姚贾进言于秦王也就罢了,师兄你竟然也要如此对待韩非!当年师兄弟一场,你竟不顾往日情谊了吗?
宁阳皱眉道:“先生,李斯也去诋毁你了,他……”欲言又止,她有些为难地看着韩非,没有说下去。
“怎么?”宁阳打今早过来就说话躲躲闪闪的,韩非听她话里有下文,便随口一问。
宁阳理了理思绪,决定将明溪告诉她的话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她不能让韩非毫不知情:“先生,那日明溪说他会查清楚,后来……后来他的确查出来了。”
见韩非脸色并未变化,她心里有些忐忑了,但还是鼓足勇气接着道:“明溪说,他先去问过侍卫当时的情形,后来调查出那个驯虎人给白虎喂的肉里早被人下了药,是以白虎才会突然发狂,连驯虎人也不认。”
韩非默默地看着手中的书简,起首的竹简上硕大的“说难”二字苍劲有力,那是他一贯的文风和性格:“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这些,当年他曾呈给韩王,韩王置之不理;如今,秦王却视若珍宝。韩非身为韩国公子,不为韩王所重,却得赏识于敌国君王,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他淡然地坐在那里,右手执笔,左手轻轻地抚摸着有些腻滑的书简,轻声一笑:“那又怎么样?”
“先生,你还不明白吗?”宁阳急切地问道,因为心疼韩非此时的样子,她的眼眸如满天星河坠落其中,点点都是看不清的怜惜,“这药是李斯和赵高下的啊!就是要借着王兄射虎的机会靠虎杀了你!明溪说,那天你的衣服上也沾有药粉!这样明显的目的先生你看不清楚吗?”
看不清楚?看清楚又怎么样?这世间的事不就是看得太清楚了,容不得一点苟且。可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太刚容易折啊!
一抹苦涩的微笑如清风吹皱一池春水,渐渐在韩非的眼中荡起圈圈涟漪:“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要我如何做呢?去向你的王兄说吗?宁阳,有些事不是知道真相就可以宣之天下的啊!知道,就更要假装不知道,你明白这些吗?”
“阴用其言,显弃其身……”宁阳轻声念出书简上的这句话,韩非的话她明白,可是,因为他们要害的人是韩非,她不能理智地去分析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她只知道,他们害韩非是最不应该的!
阴用其言,显弃其身。
宁阳突然想起那日偷听到的李斯和姚贾给王兄说的话,她蓦然抬头看着韩非,只觉得一阵寒气如大冬天夜里穿着中衣跑出大殿看雪一般蚀骨疼痛,一刹那就将她想说的话冻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