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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破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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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行,气温也跟着逐渐升高,虽然已是入秋时节,沧州的夜风却并不若凤阳那般寒冷。月色朦胧,漆黑的夜幕如同一卷画页,缀着点点星辰,浩渺无垠。
“贤弟怎么还不歇息?”提着夜灯缓步行来,莫云扬找了许久才看到游廊尽头正倚着雕栏仰望天际的男子,清俊的面容迎着月光,却是一篇隐晦。
往前,他这个义弟的心思自己总能琢磨个十之八九,如今却是越发的难测了。
变化从何时开始?莫云扬心底一笑,他自然是清楚的:“贤弟是否还在想弟妹的事情?”
原以为那夜这女子总该已经交代,却不料办事一向稳妥的青帮却偏偏在此时上出了纰漏。斩草不除根,总是一个祸患!
杜惜却并不知身旁人的心思,见他一脸关切,不由一怔,跟着缓缓点了点头。
并非他不分轻重缓急,但如若一切顺利,可能再过几日他便要到楚境,离楚边境有多难过可是人尽皆知之事,且从楚国入离国,可要比离国入楚还要难上百倍。
而只要想到此番一走便可能是永别,杜惜的心里就难免堵得荒,小若……
如果她过得幸福美满也就罢了,但明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贤弟和弟妹失散那么多年,弟妹另谋他路也是人之常情。且那个祁大人虽然对弟妹无理了些,但是细细想来却应该是在意的。弟妹如今有子傍身,虽然失了记忆,却也是个契机,日子只会过得更好。”看着杜惜目光深处的犹豫,莫云扬挑眉,却是缓缓道:“倒是薛小姐,为兄看得出她对贤弟一往情深,贤弟可莫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其实直至今日,莫云扬仍是无法理解为何他这个义弟会对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念念不忘。
如若情深,缘何不守妇节与别的男子互通款曲?即便是那个姓祁的逼迫,她也该以死明志。
而既然已经变节与别的男子有染,为何竟还有脸面来与义弟相认?
在莫云扬看来,此女早该沉塘断了祸害。
看着莫云扬一脸不认同,杜惜唯有苦笑,他自是明白身旁的人从开始便不是很喜欢明若。只是当时想着两人到了楚地必是大隐于市自过自的日子,又不需要成天打交道,便也不是十分在意。而如今,则更是说不清道不明了。轻轻一叹,却是岔开了话题:“莫兄找我何事?”
提到正事,莫云扬不再多话,当即道:“贤弟准备一下,两日之后,我们便走。”
“是走青帮的路子么?”据说当年一战过后,离楚边境便是重兵把守,没有通关文书,一只狗也不得放行。唯有沧州一地,靠着青帮在军中的人脉,一些有胆识的商贾可以贩卖些米粮到楚地,换回大把的黄金。
莫云扬点了点头,继而补充道:“是只有青帮的路子。”
“那大哥有没有想过……既然朝廷有办法控制住整个边境,缘何唯独留下青帮这个口子?”杜惜沉默了些许,才继续道:“青帮里面,估计会有朝廷的探子。”
“这个为兄也想到了。”莫云扬笑道:“所以我们这次的事情,唯有青帮帮主一人知道。”
……
“这几日你观察下来如何?”目送着杜惜远去,莫云扬才转身将手中的夜灯递给了一直隐在暗处的侍从。
“回少爷,自那晚过后,杜公子对薛小姐甚是礼待,却并不非常亲近。”侍从接过夜灯,却是恭谨道:“和之前的思默小姐,还是差了一些。”
“那倒是麻烦了。”敛眉一叹,莫云扬的语气却非口中那般沉重。
“少爷,若到时无法用薛小姐作质,我们如何能从杜公子口中要得那霹雳弹的秘方?”
“你以为我真的会把东西全交给青帮么?”闭上眼,莫云扬却道:“刺杀离王?也亏他们想得出来要我陪着这帮疯子担这样的罪名……”
“那少爷……”
“送给相府的那颗是真的,就当给楚王的投名状。离王的那颗则是假的……即便无法从贤弟那里套出秘方,至少还有我这里的一颗,和贤弟房里的六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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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回来了。”见杜惜回房,薛永宁放下手中的女红,款步走到一旁的围炉,炉上温着杜惜常喝的花茶。
杜惜看着案头已经完成了大半的衣物,不由道:“这些东西外面都买得到,你不必……”
“永宁喜欢为公子做这些,”奉着手中的杯盏,女子轻声打断了他的话,秋水般的凤眸微敛,却似透着十分的满足:“看着公子能穿永宁亲手缝制的衣服。”
“你……”接过女子递上的茶浅啄了一口,杜惜感觉着花茶的香味在口中慢慢溢开,无论是茶温还是浓淡都十成十地合着自己喜好……想来前半生自己也是喊着金匙长大,却从未被人如此妥帖地服侍过。即便是自己的母亲,也无法做到这般的用心吧?这个薛永宁之于他,又算何种关系?
想到此,杜惜的心头不由浮起莫名的无奈。
“罢了,由你喜欢便好。”放下手中的杯盏,杜惜转而道:“昨日我看的那本杂记……”
“公子您忘了,今早你将它带去书房了,永宁这便去为您拿回来。”眼下的目的达成,薛永宁抬眸一笑,旋身便出了房间。
待确认人已走远,杜惜又围着屋内走了一圈,确定周遭没人,才俯身将床底的箱子取出。
旋即,却变了神色。
第二日,莫云扬早早地传人将他唤到了正厅。
抬眸望向客座的两个男子,一个正襟危坐的是先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帮帮主,另一个体格魁梧,周身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戾气,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之辈。
“贤弟,为兄来为你引见……”看到杜惜,莫云扬立即迎上前为之介绍道:“这两位,便是明日带我们入楚的大哥。”
“杜某见过赵帮主,”冲着座前男子微微颔首,场面上的客套,杜惜向来是驾轻就熟的:“却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西陵义士,张厉。”
“张兄……”区别于莫云扬的热络,杜惜对着两人更趋向于不失礼数的客套。西陵这个名词杜惜早在刚来此地恶补历史的时候便已知晓。
原本就属三流的小国出了个叛徒,于是在他来此之前几年便以被灭国。
这段历史,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并不奇怪。悬乎的却是后来,那个叛将,却是跟离王生了一段旷世绝恋,据说她死后,离王一直寡欢。
至于那个叛将叫什么名字,杜惜却是没有细看,毕竟这些类似八卦般的历史他是当科普的杂书翻看的。
“张兄原来便是在明将军手下?”就在杜惜回忆着原先那些野史的同时,莫云扬也与旁座的张厉有一句没一句的客套着:“不知那个……”
“张某原是在叶城主麾下。”张厉却是当即打断了莫云扬的话:“莫公子可莫要在某面前提明若那个贱人的名字。”
“哦……”扫过客座男子眼中的狠厉,莫云扬却是一笑,仿若什么都未发生般地叉开了话题。
却不见身旁的杜惜容色一闪,继而垂头看着手中的茶碗出神,此后几盏茶的功夫都未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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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奴婢帮您换一盏茶吧?”
耳旁传来侍女清柔的呼唤,杜惜这才侧头,手中的香茗一口都未品过,却已是冰凉。
“谢谢。”由着侍女换过手中的杯盏,温热的触感沿着指腹传到手掌,抬眼看着对座仍在畅言的诸人,却未能再感觉到一点真实。
你一直在躲着他……
所以才假装失忆又改了名字,默默无闻地在学士府做下人……是吧,小若?
下针的手一抖,明若蹙眉,看着象牙白的绸缎上又一次打结的丝线,不由懊恼地放下手中的小绣架。
承认吧,你丫就没这个天赋——看着床褥上栩栩如生的鸳鸯,再看看自家绣的几个不知所谓的蝌蚪,明若无比怀念起曾经风靡大街小巷的十字绣来。
至少她以前好像还绣成了一朵玫瑰花来着。。。
好无聊啊……
无精打采地靠在美人榻上,明若哀怨地想着:这个世界,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漫画……小说书也是写成八股文的形式,这叫她这个宅女怎么活诶?真的,什么娱乐都没有啊!
相公貌似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正事,小加加也被拎去上课了,剩下她一个,白天只能在房间里发呆。
怪不得古人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这年景,貌似除了生孩子真的没啥别的事情做了。
不过……翻了一个身,明若继续想到:如果真生一窝可爱的宝宝,自己早上给这个打扮打扮,下午再给那个打扮打扮,晚上再给他们讲格林童话……脑补着小章鱼每次望着自己的星星眼,明若就觉得自己的心酥软酥软的。
恩,自己真的得往这方面“努力努力”了。
想着想着,明若的眼前仿若出现了一排可爱的小章鱼,有的带着领结有的带着蝴蝶结,糯生生地冲着自己叫“娘”“娘”~
“呵呵”明若咽了咽口水,美美地笑着,正要伸手去摸那一颗颗小脑袋,可转眼却先一步被人死死地握住了手。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尽是一双森森的白骨……再抬头,原先冲着自己笑的欢的加加不知何时被一个满脸血水的老头取代,双目无神地望着自己。
明若骇然,正欲往后退,可手却被紧紧地拽着,就在此时,那老头的头却突然折了,一圈圈地滚到自己脚边。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无头倒下的尸体,明若惊惶地大叫着。
耳边却传来了淡淡的笑声,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由醇厚:“朕的若儿果然听话。”
“唉?”明若茫然地抬起头,却感觉有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沉沉的,让她无法动弹。
“不明白么……是你杀了他。”那人俯在自己耳旁,柔声道。
“啊?”明若木然地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看到自己的右手正拿着到,红色的液体沿着刀刃源源不断地落到地上泛开了血花……
“不是……不是……”惊骇地把手中的刀甩在地上,明若下意识地想离开,可身边却伸出无数只手,死死地将她抓住。
那原本掉到地上的头颅也转了过来,怒瞪着自己:“明若,你不得好死”!
“若儿。”
“啊啊啊啊……”从榻上跳起,明若下意识地想逃,却正好与榻旁的人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了?”蹙眉望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女子,风冥司道:“可是做了噩梦?”
睁开眼,明若才知道原来刚刚自己是睡着了,抬头看窗外的天色亦已经暗了下来。想着自己方才的大动静,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地嗯了一声。
未等男子再有反应,明若却突然转身,灵机一动道:“相公,明日我们出去玩吧?!”
这阵子不是睡就是吃,都无聊到发噩梦了,自家相公是不是应该补偿她一下,紧紧地拉过风冥司的手,明若讨好地笑眯眯道。
当挽着身旁男子的手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大家,明若的嘴角就没合拢过。
余光瞥了眼不远处那位不起眼的“电灯泡”,却又有些美中不足的感觉——这个人从自家相公前脚刚踏出宅门的时候就是这般如临大敌的摸样,连带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有几分不善。这个手下也把相公看得太紧了吧?
难道自家相公上茅房他也要跟着?
算了,管那么多干什么,今次可是自己和相公第一次外出约会。
想到这里,明若不由叹了口气,转而把目光移向一旁的小贩——啊,糖葫芦!
脚一定,还没来得及转身,却见眼前的一只长手摘下了其中最大的一串塞到自己手心。
“唉。”握着手中的糖葫芦串,明若心里不由有些小甜蜜,却还是忍不住道:“相公怎么想到人家喜欢吃这个?”
默然地看着女子弯成月牙的眉眼,风冥司伸手拂过女子额前略有些凌乱的发丝:“若儿喜欢就好。”
“恩。”低头咬了一口最上面的那颗山楂,酥脆而香甜的味道顿时在嘴里化开,伴着此刻甜蜜的心情,明若只觉得连日来的无聊和烦闷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于是,又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唉……
对了,相公刚才好像……
想到这里,明若不由停步扯了扯身旁的人而:“相公……我们好像没有……给钱……”
“不用不用……”未等男子回头,那小贩却是先一步笑呵呵的走到明若跟前道:“咱家看着小娘子就觉得亲切,这串糖葫芦就当咱家送给小娘子的。”
一边说,那小贩还一边摘下了另一串不同口味的巨无霸糖葫芦塞到明若手中:“这串也给小娘子尝尝鲜,呵呵。”
然后,未等明若再有所反应,那小贩便撤了。
由此,明若这一日的收赠品之旅便这么轰轰烈烈的展开了,大到八面四扇的屏风,小到脖子上的挂件,只要明若看上几眼的东东,全部都由掌柜笑眯眯的双手奉上。
“相公……”一手拿着还未吃完的糖葫芦,一手拿着刚刚被掌柜硬塞过来的纸扇,手上套着之前掌柜送的翡翠玉镯,脖子里挂着再之前掌柜送的羊脂玉如意,头上带着再早掌柜送的镶宝石金钗,再看着正在打点着装车的屏风,明若的世界观彻底的被颠覆了——这古人们都是这么热情如火,这么……急于散财来着?
看着傻愣愣望着自己的女子,男子却终于难得地笑了,墨色的眼眸深沉中带着几分温润,却依旧道:“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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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哦,不,应该是午膳自然是在这条街看着最气派的酒楼吃的。
但是……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呢?
坐在三楼古朴而又华丽的包厢内,明若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陈设,一边却又忍不住回想着上半日的细节——那些掌柜的行为也太过殷勤了些,可这些人讨好自己图个啥呢?总不会是因为她长的可爱吧?好歹,她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不过若是换成自家相公以真面目出来溜达圈,倒是有可能……想到这里,明若禁不住施施然抬眸冲着身旁只是闲坐着却也掩不住周身贵气的男子望了一眼,心底没来由地又增加了几分危机感。
搁在腿上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然而……那些人若不冲着自己,那就定是为了讨好相公了?
可他们又怎么知道我和相公今天会出来呢?本来今次出行就是她临时起意的啊?总不可能这些人天天巴巴的候在那里就是为了等这么天……
那么说来……
对着那个几乎已经快要触到的真相帝,明若的双眸不由一亮,心也不由飘飘地悬了起来——这一切某非是相公安排好来讨自己欢心的?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那么清楚自己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戴什么……
歪过头小心地扫了眼身旁仍旧一本正经品着清茗的某人,明若只觉得双颊腾腾地烧了起来:有可能的吧,真的有可能的吧?
小样,镇定,要镇定……
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快要咧到眼角了,明若忙垂下头拍了拍脸颊,努力摆出一副淡定状——恩,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
可纵使这样,一不小心还是会偷笑,只能进一步瞠目咬牙进一步地武装,于是淡定没装成,反而有了几分狰狞的味道。
“若儿,你怎么了?”风冥司便坐在明若身旁,女子的这些小动静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论城府,明若心思最重的时候尚不是他的对手,何况目前这般戒备全无的状态,肚子里的事情几乎全写在脸上了。只是看着这鼓着腮帮子咬牙切齿的摸样实在好笑,才忍不住开口似是关切道:“不舒服吗?”
听身旁人一说,明若一震,差点破功。赶忙一边继续武装,一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此时,包厢的门也开了,端着精致菜品的小儿们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就将原本空空的台面摆得满满当当。
扫到自己最爱的东坡肉,明若掳起筷子正欲出手,却见自己的身前先一步被放下一盅药膳。
“你早上已吃了太多甜食,先喝点汤养养胃。”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是不客气地抽走了明若手中的筷子。
垂着眼,明若握着被塞到手中的汤勺机械地兜着小盅里的汤水慢慢地喝着,却是什么味道都感觉不出来。只感觉手中的汤勺越来越重,药膳的蒸汽迷了她的双眼,眼前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了……
她只是很开心,太开心了吧?所以笑不出来,反倒是想哭了。
已经够了,她不想再要求更多,真的已经够了……
“怎么了?”看着喝到一半扔下碗勺一头扎进自己怀中的女子,风冥司含笑道。
“相公不用对明若这么好……”微微抽着气,明若轻声道:“明若,明若只要在相公身边就满足了。”
五指不经意地抚弄着怀中女子轻柔的发丝,男子星眸半敛,却道:“心气这么小可不行,若儿可以拥有的可远不止是这些。”
明若却是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双手圈着男子的腰,抬头睁着红红的眼睛冲着风冥司巴巴道:“明若什么都不要,只要相公。”
领口沾了女子方才的泪水,微微地透着丝丝水汽,还有那噗噗的心跳声和扣在他腰际怎么都不肯放松的那双手。
他的领地里,从来只有他一人。无论是父皇或是母妃,师傅或是臣子,心腹或是宠姬,素来也都是隔了一层或者几层。
唯有一人,看不清时局,不知厉害轻重,全然没有眼色蛮横地闯了进来。
可他的世界,又怎容人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若有似无的叹息在空气中散开,扬手轻抚过女子有些红肿的眼眸,风冥司半饷才道:“你要记得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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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般的眼眸微敛,好似蕴着流光,虽然两个早已朝夕相处多日,但明若的心还是不争气地扑扑扑直跳。
只是为什么,她会感觉那话中似乎隐隐透着些许落寂。
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的嘴角明明含着笑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往日一般温润,可为何她总觉得他并不是那么开心。
“相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的容颜,明若嘴巴比脑子先一步反应,然而话儿出口,却又忍不住微微懊恼:自己怎么这么直白白的就说了,明明没有想质问他的意思。
“噢?”身旁的男子却挑眉,缓缓道:“若是瞒着又如何呢?”
眸光扫过女子略显慌张的脸庞,风冥司嘴角浮起淡淡笑意,轻声道:“如果有一天,若儿发觉我并非你想得那样,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会。”一直以来,明若时刻都愁着自己没机会拍马屁表忠心,突然间落下这么个大是大非的问题,自然想都没想就应了。
回应她的是愈发深邃的笑容,然而不知为什么,明若总觉得对方并不相信她的话。
“我说的是真的!”一边着急,明若一边从男子的怀中窜起,巴巴道:“即便相公身无分文,穷的要去讨饭,明若也会跟着相公的……哦不,我不会让相公饿着的,明若也能攒钱……对了,我隐隐记得小时候跟着外婆唱过戏,很多人喜欢听的……真的,明若练习练习唱的肯定比楼下刚刚那个小哥好——”
“够了。”听着女子拽着自己的衣袖如数家珍般的喋喋不休,风冥司却是不想再听下去:“再不济,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哦。”明若瞅了瞅对方镇定自若的神情,飞扬的心却慢慢地坠了下来。头一次,她发现自己竟希望身旁的人不要那么优秀或厉害,她并不是没有底线地只想接受他的维护和宠爱,偶尔,她也希望自己能完成他的心愿,成为他的依靠。
“若儿。”
“你不要骗我。”感觉到耳边传来的呼唤,明若抬头,身旁人的关怀之情映满了眼底,心头突兀地一颤。
她是怎么了?竟然说了和噩梦里面一样的话……
感觉到周身猝然降低的温度,明若的心扑扑地跳了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相公精心安排了一天讨自己开心的,她不知好歹也就算了,还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把原本好好的约会破坏殆尽……
想到这里,明若真想捶死自己。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刚刚魔怔了,我……”
“朕是不该再骗你。”男子却开口,打断了明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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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明若正愁着怎么打破僵局,见到眼前这么个顺顺当当的台阶,自然识趣地马上蹭蹭蹭爬了下去——幸好她家相公素来大人大量不和她计较,想着明若忍不住伸手环住身旁人的蜂腰(这货绝对是只大章鱼),脸庞也忍不住往身旁人的怀中蹭了蹭。
“明若相信相公。”闭着眼睛,明若翘着嘴嘟念道。
虽然,呃,相公又用到了“朕”这个字呢……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反正肯定不是她知道的那个字面上的意思就对了。改天得找人问问,估计就是一种自谦把——和小日本的博库,欧蕾和瓦塔西瓦差不多……
这么便结束了?低头看着怡然自得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男子深邃的星眸闪过片刻的呆滞,随即却又莞尔,轻声笑了起来。
然而这越来越大的笑声听到明若耳中却是不明所以,迷茫地抬起头,明若看着难得笑得如此畅快的男子,她有说过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么?
待笑声渐渐平息,风冥司却扬手支起明若的下颚,轻声道:“有件事若儿忘了,朕也没有告诉你……”
“若儿,你是这个国家的皇后,而朕……”清浅的鼻息涂在明若的脸颊,明若听到他轻声对她说道:“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试问明若,如果有个人突然跑过来跟你说:“我是□□他弟”或者“我是温总他哥”。她会扬起手摸摸你的额头——好吧,你没有发烧。再敲敲你的头:“白日梦可以醒了。”最后拍拍你的肩:“兄弟不要想太多,早点洗洗睡了吧。”
再问明若,如果有个人网聊的时候对你侃侃而谈,标榜自己红三代,富二代或者“千万身家”“魔都房产N套”,她会点点鼠标——直接把这货拉进黑名单。好了,她小人物的世界清静了……
最后问明若,如果她的老公有天突然跑来和自己说:“我就是□□,你便是第X夫人”——她该如何呢?
事实上她眯起眼睛,继续抱起自家老公的腰,顺便点头应了声:“哦。”
又这么便结束了?看着女子十成十的敷衍状,风冥司不由挑眉,很多已经到了口边的话亦不知从何说起。
“相公便是相公,无论相公是皇帝或是乞丐,相公不都是明若的相公吗?”选择性无视掉刚才身旁人可能是脑子抽筋才说的话,明若眨巴着杏眼,讨好道:“我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喽。”
“乞丐你给他一顿饭他便满足了……但若儿,你可有想过如何去讨好一个皇帝?”
“我知道啊!”看着身边的人又开始钻牛角尖,明若不由虎躯一震——好歹她也是抱着金庸古龙的书长大,看着秦始皇唐太宗康熙王朝打发时间的好不,只见她起身面对面地站到男子跟前,清了清嗓子,弯腰一个福身
“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中兴吾国,泽被苍生,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一边说,明若一边举着双手,挥着拳头,学着日月神教的教众做虔诚的膜拜状。
“噗——”这回忍不住笑的却是站在房门外耳力甚好不小心听到的福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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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男子依旧杵在座位上不动,明若有些尴尬地收起了夸张的动作,老老实实地跑到座位上,只是灵动的眼睛却依旧骨溜溜地望着身旁的人儿,就差没把巴结两个字写在脑门上。
男子垂下眼睑,浓浓的墨色在眸底化开,从胸腹中漫出的那道不明的情绪是什么?这一刻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曾经他极其瞧不起这女子在他面前不守礼数张扬耍宝的轻浮姿态,但当时他有求于她,自然得忍住心底那万般的厌恶,怡然自若地与她周旋。
之后她在林中冒死相救,自己感触之余对她也隐隐有些喜欢,想着白玉微瑕,言行举止这些说来也是小事,慢慢纠正也无不妨。
再后来他打定主意要与她长相厮守,对她的期望自是更高,他希望她能成为配得上自己的女子,坐在自己身边……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如此耗费心力,只是他越用心去栽培,那人却是越发地没了生气,直到在自己怀中一命呜呼。
四年之后那场短暂的相逢亦是如此,他何尝不明白她中心所想,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明明她有参天大树可以倚靠,却死心塌地地要守着一颗永远也不会发芽的枯苗。
在刑场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屠刀落下,那种心情,又有谁能理解?
八年后,历史亦是惊人的相似。只是他累了,他明白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已经捂不暖那刻已经死去的心。他亦不想看着她每次见到自己都如此惶恐,走一步路,说一句话都赔上万分的小心。
既然是自己将她害到如此地步,那便由自己将这一切了结。
他的脚下早已踏着千万枯骨,又何惧再添上一个心爱女子的性命。
当那个枫叶林中的冒失又狡猾的小太监,那个树林中泪眼婆娑哭喊着自己不要死的难兄难弟,那个穿着大红喜袍在自己生日上笑眯眯地对着自己唱金玉良缘的身影在他眼前彻底消失之后,他就能重新做回当初那个强大的帝王。从此,任何的事情都无法再撼动他分毫。
而上天偏偏又在此时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居然忘记了,忘记了西陵,忘记了叶源,忘记了林允文,更忘记了冷无双……
那双时刻写满忧思的眼眸恢复了当时的灵动,所有曾经被消磨殆尽的小性子小脾气亦跟着主人一股脑地回来了。
风冥司至今没有忘记她见到自己真容的时候,那下巴一塌口水都要落下的神情。
是否当初她初见冷无双就是这副模样?这般以貌取人又心机全无的女子,也活该当初被他生生卖了还乐滋滋地为他数钱。
就如此刻,他只消稍稍安排,就能哄得她死心塌地……
只是这有又算什么?
嘴角扬起一道嘲讽的弧度,风冥司知道这终究是自欺欺人。
他怎会忘了她向往的不过是普通人平安喜乐的生活。而跟着自己的日子,注定无法平静寡淡。
纵使日后他抚有天下,朝堂之下亦会有冲突和纷争。
如果她知道自己手上沾着千万人的血,以后还将再沾上千万人的血,眼前这一切的幻象,是否又会再一次的崩塌?
又或许,哪一日她的记忆恢复,又该如何自处?
只是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喜欢的。
喜欢看她小心而笨拙地讨好自己,喜欢听她毫无技巧的马屁,喜欢那双总是追随着自己身影又无法掩饰心意的眼眸……
于是便任凭理智与情感在心中日日纠葛:
近日各地都已开始筹备他的寿宴,却不知暗中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虽然她已经不记得了,但至少动手之前,他想要逼她认清自己的身份,想要她明白,自己从登基那日开始的抱负便是扫平诸国一统山河。
只是他亦清楚,一旦言明真像,她定然无法再像此刻般无虑。
罢了,算来他已逼了她两世,这一次,便顺其自然吧。
“过两日,我和谢大人要出去办一趟差,届时自有人会护送你和嘉嘉回家。”五指抚过身前女子的额头,男子道:“若儿在家安心等着,等这次的事情了结,我便能一直和若儿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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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于安临与凤阳间的官道的商队自年头至年尾都是络绎不绝,此刻离王熟世大礼降至,行商的队伍加之各色朝寿的人马更是将宽敞的青石路硬是挤了个水泄不通。
坐在舒适的马车内趴窗看着往来的各色路人,明若却硬是没有被人人面上的喜色所感染,垂眸又叹了口气。
“娘……”一旁的小章鱼极有眼色地挪过来撤了撤明若的衣袖:“您怎么又叹气了?”
我想孩子他爹了哇……抚过小章鱼与那人极为神似的眉目,明若感伤道:“加加也想老师,爹爹了吧?”
只见小章鱼的大眼睛顿时撑得大大的,扑扑闪了两下,好容易才扯出一个期期艾艾的表情,糯声声地应道:“加加自然是想老师和爹爹的……”——才怪!
腼腆地把头扎到明若的怀中,小章鱼小拳头攥得紧紧,几乎是咬牙切实地回想着他那位“老师”对自己惨无人道的压迫。
他可怜的小心肝啊,被砸碎了一次又一次。
这么多天,他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吃过一顿好饭,有过半刻好心情!
多吃了两口鱼,就说他贪食?多睡了半个时辰,就说他怠惰?少些了几个字,就说他不思上进?
好心拍他几个马屁,还被说成投机钻营,不学无术……
如今他可是挥着双手拜别那只白乌贼——联想到曾经在学士府大厨房的砧板上看到的那只死躺不动冒着黑气的大乌贼,小章鱼不厚道地与之画上了等号。
当然,那个把自己强塞给白乌贼的老爹,他暂时也是不会原谅的!
“加加,你说……”却听明若又是幽幽地叹了一声气,又似是终于下了决心般问道:“我们偷偷回去看看你爹爹好吗?”
明显地感觉怀中的小人儿一阵瑟缩,好半天才戚戚地抬起头巴巴地望着她,明若的心意却又更坚定了几分:“我总觉得相公把我们支开肯定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娘实在是不放心……”
“如果是危险的事情,娘去了不是也很危险?”加加想了半天才把脑中的意思大概组织成语言:“娘和加加在,爹还要保护娘和加加……”
“可娘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娘很担心你爹爹……”明若抚着额头,为什么她总会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而周围的人,又好像都有意识地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看着自家的娘亲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加加的小脸也皱成了一张包子:“娘不用为爹爹担心,爹爹他很厉害的。”
“你又知道……”看着小章鱼撅着嘴,一副老成持重的摸样,明若忍不住,伸手刮了刮那翘翘的小鼻子。
“加加说得可是真话。”感觉到对方赤果果的不信任,小章鱼不干了,立刻细细数道:“娘,你还记得叶大人吗?我和娘之前都在叶大人家住的,听学士府的婶婶们说,大学士在离国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加加的爹爹和叶大人认识哦,感觉叶大人还听爹爹的呢!而且加加在爹爹这儿吃到的东西,比学士府的大厨房做给大学士的菜还讲究,而且以前娘还对加加说过,爹爹家的后院有山那么大……”
“难道相公真是个大官?”其实之前的种种迹象明若早已感觉到,但是没有听他正面讲起,明若总下意识地把这个问题高高挂起。她只知道自家相公顶着祁烨的身份办事情,但具体官职他从来没提,自己也没认真问过。
好多古装剧里不是都有类似锦衣卫的暗探顶着钦差大臣的身份到各州府查事情……如果真是这样,那相公的确不好和自己说……指不定她和小章鱼口快,还平白地给相公惹是非!
“他们说爹爹是去沧州当新一任的巡抚。”小肠子纠结了半天,加加才道:“加加听下人们提起过……”
其实当时,下人们还说过,四年前,娘带着自己从爹爹的身边跑了;好像娘心心念念的人,不是爹爹——细密的睫毛微微地闪着,小章鱼是前几日睡不着,细细回想着以往的下人们的种种才突然想到的。
四年前……那不正好是他生出来时候的日子吗?
回想到之前娘对爹爹好像非常害怕的样子……
只是看着娘现在开心的样子,加加却说不出口来——自从娘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以后,爹爹明显对娘好多了……
如果他说出来,娘会不会又对爹爹怕怕?爹爹又会不会对娘不好了?
细密的睫毛不停地闪着,小章鱼苦恼地想着:而大家口中那个奸夫……会不会就是那个杜公子?
自己可一定要给娘提个醒,见到那个人,总没啥好事情!
而明若的思绪却是飘到了另一处:如果祁烨是去当巡抚,没有三五年肯定回不来?为啥相公的口气却好像马上事情就能解决呢?
究竟在沧州有什么事情那么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