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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许谦的鱼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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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奇怪的酒楼客人所给予柳格的批语,除了让柳含笑多瞪了他几眼,让其他人若有所思地瞄了他一会儿外,对柳格的生活,实际上没有任何影响。
好不容易得柳茵央求,让柳建功带着他去了一趟京畿大营,可惜,却是根本没怎么练习骑射,就绕了一圈又回了城里。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柳格是终于逛了一次大名鼎鼎的裕丰楼。尤其跟他同去的那几个,说是去吃饭的,却根本是各有心思,席间全都在互相试探,占言语便宜。他们忙着唇枪舌战,最后倒便宜了柳格这个一心都扑在吃上的小子。
只是等到回了柳家,日子却还是要仍如往常般地继续过下去。再想出门,还要等到柳建功下次休沐回家再说。
这一日,柳格照例是早上同柳含笑一起,去跟顾老先生学习四书五经。
待下了课,柳含笑自到主母张氏的院子里陪她一同吃饭,柳格则回自己那位于西南偏角的小院子,等丫鬟去大厨房取了饭,回来给他吃。
他的院子里,拢共不过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再加一个扫地的粗使婆子。虽然张氏新近又配给了他一个随着出门的小厮,然而平常时候,小厮并不在他的院子里待着。再加上他的院子地处偏角,平日里等闲也不会有人过来,所以往常一走进他的院子,就能立时感到一种寂寥之气。
柳格曾想着,这会不会是他自己心里的主观偏见。等到他把自己的院子跟家里别处做了比较,才知道,这种萧条感其实是源自于,这院子里空空如也的布置。
知道这不是出自于自己主观上的错觉,柳格反倒安之若素。不过奇怪的却是,他今日回来,竟然突然觉着院子里热闹了许多。
他站在院门口,仔细地观察了片刻。
等闲不得见的扫地婆子竟然在院子里扫个没完,两个二等丫鬟一个装模作样地在擦西厢的窗子,一个端了茶急急地要往正屋里进。可惜,她才走到院子中央,就被一等丫鬟清风把茶盏截了去。一扭腰,清风进了正屋,把小丫头气得跺脚。
柳格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这是在搞什么呢?
好在,马上就有人出来给他解了惑。
他的另一个一等丫鬟——弦月快步走了出来,迎到他面前,低声道:“三少爷,静敏侯府上的许公子正在里面等您呢。您快进吧。”
柳格一挑眉,“你是说许谦?”
弦月点头。
柳格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许谦来柳家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来的次数已经多到让柳家的下人们对他习以为常。他刚开始过来拜访时,是要惊动到柳老爷、柳太太的,要被全家当成重客来接待。等到他跟柳含笑交好,柳岩就有意将许谦的拜访当成了小辈们之间的日常走动。现在,许谦来柳家,基本上已经是被当成了半个家里少爷,任他随便去哪了。
可许谦来得这样勤,却也从没进过柳格的院子。乍闻许谦来了,柳格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一进正屋,果然就见许谦毫不客气地坐在一张罗汉床上,拿着碗盖,姿态随意地拨弄着茶中的浮叶。
柳格笑了笑,跨步走到床边,撩起袍角,在他的对面坐下了,“许公子会来我这院子,可真是难得。”他瞄了一眼茶水,“不过,这样的陈茶,许公子怕是喝不惯吧。”所以早滚早好。
许谦漫不经心似地展颜一笑,“柳三弟,叫什么‘许公子’,不嫌生疏吗?不嫌弃的话,唤我一声亦稳就好。”
“那亦稳,”没必要在称呼上纠缠,并且柳格也实在没有多少耐心花费在许谦身上,“想必是无事不来吧。”
许谦偏了偏头,露出疑惑的样子,“从前倒不知道柳三弟是这样急脾气的性子。一直看你在含笑身边,我还以为你是个好性子的人嘞。”
懒得理会这句话里的调侃和讽刺,柳格皱起眉来,用不耐烦的表情来催促许谦有屁快放,放完快滚。
许谦笑了笑,又眨了眨他漂亮的丹凤眼,开口:“好吧。我不过是要来向你辞个行,却没想到柳三弟你如此不待见我……”许谦说着,还故意地露出做作的伤心表情,可嘴角上却一直挂着捉狭的微笑。
柳格把身体往后靠了靠,跟许谦拉出了更远的一段距离,他眯起眼,评估道:“你到底要说什么?何不开门见山?什么时候你要出门,还需要向我打招呼了呢?”
许谦微笑着沉默了小片刻,视线在柳格的脸上停驻了一会儿,好像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最后,他摇了摇头,以试探地口吻道:“柳格,我以前真当你是个老实不多话的闷葫芦。今天才知道,原来你那副样子,倒都是装出来了。”
柳格翻了个白眼,正打算回话,就听许谦继续道:“不过比较起来,倒还是那样闷蛋一样的性格更好。至少,不像没脑子的刺猬。”
柳格叹了口气。他不过是想老老实实地待到长大成人而已,又不是还想要靠着谁飞黄腾达。平日里不去招主母的眼也就罢了,难道许谦还指望着他对他也要客客气气的吗?倒不是他非要用这样惹人讨厌的态度来对待许谦,只不过,柳格深知,像许谦这样的人,就算是心血来潮,也不会真心想要跟他一个柳家庶子往来。而不论他真心与否,只要张氏听到许谦单独到他院子里来的消息,就一定会把他叫过去敲打,告诉他不要妄图攀龙附凤,巴结如许谦般的权贵公子。
许谦的目光已经比刚来时冷淡了许多,他手中的碗盖也早放了下来,隐约显示出一种随时会走的姿态。然而,沉默了片刻,他却突然又笑了,仿佛刚刚与柳格言语之间的不快并不存在般,他自顾自地开口:“我这次要出门,其实是奉了今上的密令。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做星命道的门派——”他说着,顿了一下,看了看柳格的表情,又失笑着继续道:“你应该是听过的,市井间的百姓都知道,更何况于你。”
柳格确实曾听过星命道这三个字,可与其说它是一个门派,倒不如它是一种传说中的秘术。据传,四百年前,前朝开国皇帝在乱世中结识了一个自称修天命道的道士,那道士断言有朝一日皇帝会成为开国之主,便留在他身边一心辅佐匡扶于他。五年之后,皇帝果然扫平天下,成为天下之主。在他正式称帝之后,便封那道士为国师,以天命道为国术。此后数代,那道士的徒弟一个接一个成为国师,享有国家奉养,却只安心修道,再未过问一句国事。渐渐,在皇室看来,天命道已可有可无,不过是看在祖宗遗训的份上,无法废除。可谁都没有想到,前朝的最后一任国师,有一日竟自辞国师之职,甚至断言前朝气数已尽。当时谁都没有想到,也就是在那国师离开之后的第十年,天下便发生了动荡。自此大厦将倾,谁都没能再挽回前朝的国运。
本朝建立之后,还曾有人提议迎天命道回朝。可本朝先祖将之斥为无稽之谈。然本朝自建立至今,不过五十余年,就已动荡不安。据闻,就有很多人都在私下议论,这就是因为没有天命道守护的缘故。
可柳格却实在不信,这天下,难道真需要一个这样鬼神怪道的教派来守护吗?
许谦垂了头,已经重新玩起了茶盏,“天命道,究竟是不是有神通,我倒是不知。不过,既然这么多人信它,那么想来用它来安定民心,倒是有些用的。”
柳格自然也知道许谦的意思。就是想要造反的家伙,在这之前都还要弄些神神道道的说辞或先兆,来证明自己天权神授呢。更何况,是此刻已现乱象的朝廷!
今上能把这样一件事情交给许谦去办,倒的确是能证明他的简在帝心。只要能到找回天命道,不仅是许谦,就是随他同去的人,也必都会得到皇帝的嘉奖。
柳格淡淡地笑开,“可你把我这件事情告诉我,又是什么意思呢?”
许谦也大大地笑开,“这一次的密令,柳尚书也是知道的。他希望我能带含笑同去。若你也想……”
柳格失笑,他太清楚柳岩了。柳岩虽会因柳含笑对他言语无状而斥责含笑,但从根本而言,是因为柳岩要自己的儿子知礼会事,而不是因为他在乎柳格。
这么一件可以一举夺得皇帝信任、好感的任务,柳岩是不会让他跟去凑热闹的。
许谦当然也知道柳格所想,他坏笑起来,“若你也想同去,我是愿意带你去的。不过当然,柳世伯那边,可还要你自己搞定。”
柳格暗暗地咬牙,这许谦真是大大地坏了。明明知道他的难处,却偏偏要抛出一个饵来,让他叼。还要看着他怎样避过凶险的鱼钩,把饵咬下去。这简直就是抱了看戏的心思啊!
可许谦再怎样抛饵,柳格若是没有兴趣。他也是没法!不想让他得逞,柳格摇头,“多谢亦稳好意。不过我怕是不能随行。”
许谦站起来,“不要那么快做决定嘛,你可以好好想想,我半个月后才走。”
柳格皱着一张脸,目送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他哼了哼,也不知道许谦这是突然发了什么神经,竟跑来招惹他了。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头绪。弦月倒是已经把饭给他领了回来。
看着她把饭菜从饭筐里取出来,摆上桌。柳格坐过去,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好吧,这都快入夏了,饭菜竟然是微凉的。这究竟是搁了多少时间啊?
柳格咬着筷子,十分气闷。他想着,许谦给他的这个饵,他是不是不想吞,也得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