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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相依(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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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我们去商场转转,好不好?”我说,“我想给小婷的孩子买个礼物。”
“今天有点累了,改天吧!”张犹豫着。
我想想,商场那么挤,还是算了,不要一下子要求太多,他做到这步已经不容易了。
“也行,”我无所谓地说,“一会你先上去,我去超市买明天的早餐,明天在家吃过早餐就去看小宝宝,好么?”
“后天去海洋公园吧!”他又提起,想了一会,下决心似的,“你推我去。”
“嗯……干嘛非得去,随便上哪逛逛都行啊!”不想他太勉强。
“答应过你,没做到,总觉得搁着件事。”他搅着碗里的咖哩,不是很有胃口的样子。不明白为何他那么执着地非去不可。
“好吧,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吧?”我笑,想起他说他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后天再去不成,这辈子不提了。”他像孩子一样的赌气。“快点吃,吃完一起去sogo,那里,上面是商场,地下是超市,想买什么一次性买完。”他看了看我,感觉他在努力。
“改天去也行的,要不明天早上出去吃早餐也可以的……”
“你哪那么多话,说去就去了。”他突然地不耐烦。
我不敢再多话,想着他一下子答应了两件事,终是不肯拒绝我的要求的,心里高兴起来。看他不太开心,撕了块烤饼沾了咖哩往他嘴里送,他扭头避开,咖哩蹭到他嘴边,我恶作剧地笑起来,他恼了,拿纸巾擦掉,就着纸巾上的咖哩,冷不防涂我脸上。两人被咖哩蹭得腮边都黄黄的,一个左边一个右边的,像一对花猫。我赶紧坐过去他身边,拿手机拍了一张两人的大头照 ,“没想到咱们的第一张合照是这样的吧!”我举着手机给他看。
“嗯,”他没什么兴致,轻声说:“拍到轮椅了。”
我一看,果然在两人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轮椅的把手,其实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来的,“重拍一张。”我马上说。
“不用了,留着吧。”他搂搂我的肩,“我们在一起总想不起来拍照,以后要多拍拍,将来老了才有的看。”听他那么说,心里甜甜的,顺口轻声唱起来:“……留着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我边唱边摆弄着手机,“给你看样东西,”我说,点击进入我空间里的相册,里头存了以前在一起时,我拿手机拍的几张照片,只是那时的手机分辨率太低,不是很清晰。“看!”我把手机举到他眼前,是一张那年夏天张在书房里工作时,我躺在贵妃椅上拍的。那时的张好年轻啊,看起来像三十来岁的样子,才过了五六年,老了好多!他没吱声,想来也是也这么想的,我赶紧退出,后悔不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五六年过去了,”张感叹着,“再过五六年,我该老得不像样了。”他黯然的。
“你有没拍过我啊,没有是吧?”我故意岔开,装作生气的样子
他想着什么,没应我,“不吃了?走吧,商场快关门了。”
没想到推着他走会那么累,在商场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没什么,回来时那一段上坡,推得我胳膊好酸,出了一身汗,怕他发现,一回家就赶紧去洗澡。洗完出来,张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我,叫我早点去睡。我想问他,我睡哪间房,看他眼睛盯着电视,无意跟我说话的样子,只能跟他道了晚安,回自己房间。“天天都搂你睡好吗?”这句话才说了十二个小时就失效了!又想起下午看到的……,心里郁闷得想哭,强迫自己不去想,拿手机上网跟艳聊天。
我:我好想回去。
艳:你俩又怎么了啦?
我:没什么,想你了。
艳:得了,真想我就去莎莎给我买化妆品。
我:嗯,我就想问你,要买什么牌的化妆品?
艳:我一会研究一下,发短信给你。
我:嗯,问一下,你跟陈羽,那啥了吗?
艳:你以为都跟你俩似的啊,你们这回住了快了一个月了,不会还没有吧?(偷笑的图标)
我:你房子找好了吗?(我莫名的嫉妒,不想再说,转移话题。)
艳:你们还没吧,真是纯洁啊!哈哈~~(坏笑)
我:一说起那事你就来劲。(敲打)
艳:房子找好了,下周日搬家,你能赶得及回来帮我吗?
我:我不知道几号回,我假期还剩一周呢!不知道张怎么安排,回头问问再告诉你。
艳:是他不肯还是你不肯啊?你俩怎那么能撑?
我:不是我。
艳:他那么大年纪,不可能没有过吧?为何对你就不行呢?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那些,有没有的,都是以前的事。
艳:你成天的都想些什么啊,该想的不想。
我:回去再说吧,摁得手都抽筋了。
艳:对了,我前天在路上看到张家的那个菲佣,叫什么来的,开车带着你妈不知去哪?
我:是吗,我不知道,我问下我妈,先下了啊!
艳:我真的很服你了,什么都不知道,知不知道自己姓啥啊?(鄙视)
出来快三个星期了,我没往家里打过电话,不是不想打,是没打的想法。爸妈也没打给我,即便是他们出去旅游半个月,也没给一个人留在家里的我打过一个电话,我想他们大概也是没那个想法吧。那一份二三十年积赞下来的冷淡依然习惯性地存在着。
“爸,你们睡了吗?”
“我还没,你妈吃了药睡下了。”
“妈生病了?怎么没告诉我?”
“你不知道?宇轩没说么?”
“没有,妈怎么了?”
“没什么,这些天突然降温,感冒了。”
“你们真是,干嘛不跟我说,去跟宇轩说啊?”
“没跟他说,你们走后,宇轩差不多天天来电话,刚好那天晚上你妈接电话,感冒声被他听出来了,第二天上午小刘和海莲就过来带你妈上医院。”
我呆呆地应不出来,我甚至没注意到这些天海莲不在。
“这些天海莲天天来买菜做饭,收拾房子,叫她别来还不行,说是宇轩吩咐的,不能不来。你妈没事了,你让宇轩叫海莲不用来了。”
“就让她干吧,我们也快回去了。”我有点想哭,“爸,你也早点睡吧,明天再给你们打电话啊!”
我趴床上,眼睛湿湿的,想出去问他,可是问什么呢,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自己妈病了问人家为什么不告诉我,真是可笑。
想起那次张妈妈训我时,提到“……为你们家做了多少事?……”,后来一直想不明白,我只知道张劝合了爸妈这件事,难道这事她也知道?张应该不会跟其他人提的。不知道张妈妈指的是什么,问张,他肯定是不说的,等回去问问妈妈吧。艳说“他不可能没有过”,他有过?跟谁?想起猫说“他身边女人不断”,他没有勇气在我面前敞开,难道在其他女人面前就可以吗?虽说跟张认识了七年了,但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三年,而且一直在两人的关系中纠缠着,无法去关注到其他。除了张和张姐告诉我的,我不知道这三年以外的张的任何事,即使是这三年内的,我又知道多少?唉,我该怎么办?去哪里了解去哪里问,谁能告诉我?不知道上古狗能不能查得出来呢?胡思乱想中去见了周公,请教请教他老人家吧!
早上起来,张靠在沙发上看新闻,身边放着电脑,那姿势仿佛昨晚到现在都没变过。我在过道站了好一会他才发现,让我去梳洗,自己去准备早餐,看他神态疲倦,心情不太好,我不敢再说什么,任由他做。
去小婷家的路上,他不怎么说话,我变着法子逗他开心,他勉强地应付。最后不了了之,一路静悄悄地。
教授今天有课上班去了,姐夫跟张在客厅谈论公司的事,好像有什么问题,挺麻烦的,得赶紧回去。听见张说让姐夫先回去处理,他得大后天才能走。我想是因为明天要带我去海洋公园吗?但是后天他就可以走了啊,为什么要大后天,是不是治疗的疗程还没完呢?
姐跟我说后天带我出去逛街,买礼物给我父母,我说我已经买好了,不想去逛了,姐说她要买东西让我陪她,我不好再拒绝。
下午去康复中心,出了四楼的电梯,“吉惠今天怎没出来接你啊?因为我在吗?”我问。
“她昨天休息,是特意出来帮我的。”张边指挥着我走,“她今天当班,得等她忙完才能出来。”我们朝昨天的治疗室的方向走,治疗室外的过道上有不少人在等。要进入过道的时候,张突然说,“小兮,往回走,”语气有些慌乱,“嗯……去刚才路过的自动售货机买瓶饮料吧!”他边说边掏手机,点着屏幕。我有些疑惑,往前扫了一眼,除了一群病患和家属没看到什么,顺从地往回走。
“你喝什么?”我问。
“我不喝,你自己挑。我们就在这儿等,那边人多,空气不好。”张边说边按着手机发短信。我挺怀疑的,虽然治疗室外面人多,但不至于到空气不好的程度。我没问,最近的疑问太多了,问不完的。我们在售货机边上呆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半个钟头左右,吉惠过来了,照例地问候了,鬼子真是多礼,认识十几年了还讲这些礼数。她很自然地从我手中接过轮椅,朝治疗室走去,我就那么让她接走,无奈地跟在边上。
“那些人……”张问。
“都进去了。”吉惠低声应,他们仍用日语交流。“过分小心了。”吉惠说。
“昨天,看见了。”
吉惠不再说,有意无意地回头看我。
这时走廊上的病患都已经进去了,只有一些家属坐在两侧的椅子上等候。
今天这间治疗室虽然稍大些,但有六个床位,较昨天的反倒拥挤了。前五个床位都拉着布帘,吉惠把张推到最后一张床位,拉上布帘,用中文说:“在里面换吧,更衣室人多。”出去拿了个凳子进来,放在床尾的布帘外,“林小姐在这儿等吧,里头太小,等一下医生来检查,不方便。”
我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张似乎只是想达成我陪他来的愿望罢了。张换好衣服,叫吉惠进去。
我坐在外面听他们说话,他们很有默契的,不怕我听的就讲中文,不想我听的就讲日语。我没跟张说我会听些日语,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坐在外面听着,感觉像贼似的,很不舒服,想出去,又不情愿,纠结着……唉,好烦啊,来港的这些日子,几乎没有一天是快乐的,突然真的很想回家,很想这会儿自己就这么悄悄地走了,甚至是不回家,随便搭一个航班,飞到某个地方去,再不回去,再不相见……
吉惠说:“昨天我考虑不周,给你造成麻烦了吧?”没听见张回答,“林小姐看了餐盒生气了吗?实在是对不起!”
“她昨天很难受。”
“为了餐盒?”
“不是……我也……很难受。”张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医生进去检查,听见说没问题,交待注意少走动。张让医生今天就给开药,说他要回去了,明天就不来了。医生走了。
听见吉惠问:“怎么突然要回去?”
“公司有事,要赶紧回去处理。”
“明天吗?”
“大后天。”
“要是不方便……”他们又讲日语。
“不会的,这趟来都没时间见面,生日一定要去。”张说的断断续续的。
“非常感谢。”吉惠的声音里那种日本人特有的夸张,兴奋得可以想像出她在里点头哈腰的样子。“昨天跟雄介说,你可能没时间,他很失望。”
“每年都一起过,今年不会……”张大概是想不出词,没再说下去。
“晚上跟他说,他一定很高兴。”吉惠会意地应到。“他很想念你。”
“明年的成人节,我尽量去参加。”
“去东京吗?”吉惠惊喜地。
“是。”
吉惠再度兴奋地感谢。
“这么多年,我……做的不好……对不起。”
“不,不……”
我听得心呯呯地跳,仿佛偷窥到别人的隐私一般,慌乱地走出去,我知道我不是道德地不愿偷听,我只是怕再听见什么我不爱听的事。
成人节是二十岁才能参加,那么张和吉惠二十年前就认识了吗?他们说的小孩又是谁的?为什么他不去小孩很失望?安排大后天回去,就是为了后天要去跟那个小孩过生日,他早就安排好的吗?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拉我去逛街吗?为什么张要去参加成人节?为什么张会说这些年他做的不好?他该做好什么?问题太多了,想不明白,也许去问张,他会告诉我,可我怎么问,说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又或者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关于吉惠的情况?
也许不闻不问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我能做到吗?
我们终于来到海洋公园,张叫我去站在大门边,他给我拍照,说这一天等了六年,总算实现了。
大概是年纪大了,我不再像当年去迪斯尼那么兴奋了,而且看到那些过山车,煤矿车、飞毯什么的,不太敢去坐。我们去逛熊猫馆、鲨鱼馆、水母馆,去看海狮海豚的表演,去搭号称世界第二的登山电梯,去坐缆车。因为行动比较慢很耗时间,几项走完就已经下午了,我说该回家了。张说他想跟我坐一次过山车,我答应了,虽然心里很害怕。坐上去,就更紧张了,张握着我的手说:“一会我捏你的手,你就笑啊!”不知道他要干嘛,胡乱地答应了,心想尖叫都来不及还笑呢。
车慢慢起动,突然想起以前他跟我说,他曾一口气坐了十次,希望坐着坐着会飞出去……,不知怎的我突然也有了这想法,于是不再紧张,似乎在期盼着……
我们去服务台看照片,那小姐说她是第一次看到两人坐过山车还能笑得这么好的。张要了那张照片,很喜欢的样子,看来他以前真是坐了十次,他连摄像头设在什么地方都知道。我看着照片觉得心里酸酸的,不太喜欢。
“我想好了,”我突然说,张开着车,回头看我一眼,“我想好来生我要变成什么了?”
“又说胡话了。”张注视着前方,没搭理我。
“我要变成一只水母,要蓝色的那种,完全的透明,发着蓝光,又漂亮又自在的,”我自顾自地说着,“而且看那样,一定没长脑子,多逍遥啊,什么烦恼都没有,是不是啊?”我扯扯他。
“就会冒傻话,你变成水母,我呢?”他明显地在应付。
“你啊,变成海狮吧,知道为什么吗?”我盯着他,“因为海狮很可爱。”我笑了笑。其实我原本要说,因为海狮是一夫多妻的。
回到家后,张就忙着看电脑,打电话,处理公司的事,我去超市买了东西,准备了晚餐。张一直忙着,没空理我,吃晚饭的时候还心不在焉的。
我问:“公司的事很麻烦吗?”
“嗯,贸易部税务上出了些问题,我这边的工程也出了状况,赶在一起了。”他没有再细说,跟我说这么多公事已经破天荒了。
“你明天还去医院吗?”
“不去了。”
“那你就明天回去吧!”我试探地。
“明天还有事。”他一直心不在焉地应着,放下筷子,移到边上继续看电脑。
我不再问,不想为难他,收拾了碗筷,回自己房间。这几天好累的,特别是今天,累得两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虽然只要一停下来歇息,他就会帮我捏捏胳膊,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做得很吃力。逞强地跟他说不累,不要他捏。现在躺在床上,感觉全身都酸疼,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后天就要回去了,那种感觉仿佛溺在水里的人终于踩到了陆地,马上就能浮出水面畅快地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