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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相依(5) ...

  •   早上醒来,张已经起了。
      这一觉睡得好沉、好沉,所谓“黑甜香”,就是这样的吧!想着昨晚他搂着我睡,好幸福啊!又想起他说的狼外婆,不禁笑起来。他推门进来,“醒啦?”刚洗过澡、头发湿湿的张,看起来特别清新。清新?为什么用这个词?又不是柠檬,我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做美梦啦,这么高兴!”他进主卧的浴室拿了条毛巾出来,过来床边,擦着头发。
      “你知不知道你刚洗完澡出来时候的样子像什么?”我忍着笑。
      “又编排我什么?”他伸手过来要搔我痒,我一边躲一边笑着说:“像只柠檬……哈……”
      “柠檬?”他笑,“我是柠檬,你知道你是什么?”
      “我是狼外婆,早上醒来看见你不在,以为我夜里把你吃了呢!”我裹着被子笑。
      他也笑起来,好开心的,坐到床上来,抓住我的肩膀,“你啊,还真像狼外婆,这一宿被你踢得我都内伤了。”
      “啊,是吗?我睡觉不老实啊?瞎说,我妈都没说过。”他按着我的肩膀,低下头来,我挣扎着叫:“你要干嘛,你要干嘛?”
      “我要报仇……”他亲我的脸,又搜寻着……,我挣扎着叫:“不要啦,人家没刷牙呢!”他不强求,把我扶起来抱着,“昨晚睡得好吗?”他问。
      “嗯,太好了。”我由衷的,“好温暖,好幸福。”
      “天天都搂你睡好么?”他柔声说。
      “好。”我躺在他怀里,认真地问他:“说话算数么?”
      “我的傻小兮。”他拍拍我,“起来吧,不早了。”
      “昨天真踢你了吗?”我起床,“踢哪啦?”
      “当然真踢,还能骗你啊!”他坐回轮椅,叠被子,整理床铺,滑着轮椅四周扯着床单,动作熟练迅速。我站在门边看得呆了,这样的画面就是他这二十几年来的生活写照吧!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愿再看,出去外面洗手间。
      “你干嘛在外面洗澡啊,摔着怎办?”看见洗澡间湿漉漉的,我大声说他。
      “不是怕吵醒你嘛,哪知你睡得跟猪似的,打雷都不醒的。”他在里头应。
      “以后你该怎样怎样,不用顾及我。”赌气关上门,不理他说什么。

      我梳洗好,换了衣服,又化了妆才出来。他已经穿戴整齐,在餐桌上看电脑,看我出来,打量了我一番,“嗯,今天造型还不错,不过……把裤子换成那条墨蓝色裙子会更好!”
      “哼,没你我还被发左衽啦?啰嗦!”嘴里说着,还是乖乖的进去换了,他这么说了,我要是不换,他会一天都看不顺眼的。
      我换了衣服出来,他已经收好电脑,轮椅推在门边,准备出门。“要干嘛?”我不解地。
      “回来可能要用。”他轻声说。
      “怎么了,真被我踢伤啦?”
      “我又不是纸糊的,”他苦笑了一下,“下午去康复中心,回来可能要用。”
      看他说得很无奈的样子,我也不再问了。推着轮椅去车库,打开汽车后箱,把轮椅折好,放进去,“这么沉,难为你了。”他轻轻地说了声,自言自语一般,关好车盖,搂着我送我上车,帮我关上车门的瞬间,隐约的听见他的叹息声。

      中午在珍宝吃午茶,我们到的时候,他们都入座了,就等我们了。张妈妈招呼我过去,她最近都这样,外出吃饭时,都叫我坐她边上,却又不怎么说话,有时感觉她是接受我了,有时又觉得对我还是不放心或者说还有看法,又或者……说不清楚。
      小婷还未满月,姐不让她出来,孩子自然也没带出来,张遗憾地说了声:“今天看不到小宝贝了。”妈妈在边上低声说:“那是叫你舅姥爷的,你当是小婷呢?”张没说什么,跟小婷的公婆寒喧着。其实我明白,妈妈是想说你以为是你的孩子么?我扭头看了一眼妈妈,妈妈也正看着我,我凑近她耳边,“妈妈,你该早点打击他,说不定现在子孙满堂了呢。”妈妈看我一眼,“如果打击有用,现在你岂能坐在这儿?”老太太反击成功,我闭嘴,老太太露出胜利的微笑。姐夫坐在对面,看我们说话,笑眯眯地问:“妈妈,你跟小兮说什么悄悄话呢?”老太太笑说:“干仗呢!”张跟张姐都笑起来,那三个洋人愣愣地看着我们。

      张姐跟我使了个眼色,起身上洗手间,我也跟着去。
      “小兮,宇轩昨晚没什么事吧?”
      “没事,早早的睡了。”我不想说,说了也没用,更何况那事真不好说出口。
      “我看他精神头挺好的,”姐欣慰地,“小兮,你们……嗯……,宇轩最近吃药,你要小心些。”
      “嗯?哦,他情绪不好,很容易伤心似的,我会小心说话的。”
      “嗯,我是说另一方面,”姐支吾着,不大好意思的样子,“你们现在有在一起吗?嗯,我是指那方面。”
      “啊……,那个……还没有。”我不好意思的。
      “难为你了,小兮。”姐轻声说着,拉着我回餐厅。

      回到座位,大家已经吃上了,那老俩口特别喜欢吃茶点,左一个右一个的,吃得不亦乐乎的。一个蒸笼摆在我桌上,显然是特意给留下来的,妈妈在边上淡淡地说:“赶紧吃吧,凉了不好吃。”
      “是,谢谢妈妈!”我夸张地应道,看着老太太,明明是好意的,非得装得那么酷,心里想着,冲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妈妈。”我轻声叫。
      “嗯。”老太太应得很自然。
      “下午,我跟宇轩去康复中心。”我想让她开心一下,她不是希望我能陪着去吗?
      “唉,”老太太意外地叹气,“你要有思想准备。”她的手在下面拍拍我的腿。“如果没把握就在外面等好了,免得他也伤心。”
      老太太讲得我有些怕,那种地方我没去过,爸爸做复健都是妈妈陪着,因为是上班时间,我一次也没跟去过。一时有点蒙,不知怎么回答,轻声应了下。“难为你了。”老太太低头念叨着。

      康复中心设在医院的四楼和五楼,张说大至上四楼是治疗的,五楼是训练的。我们在等电梯时,张拔了电话,说了声:“到了”。
      电梯门开了,一个穿淡粉色护士服的女人站在门口,笑容满面的,向张行礼问候,手抬起来,看到张身边的我,又放下,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常态,又向我行礼问候,“你好,林小姐。”声音好温柔的。
      “你好。”我知道她是吉惠小姐,但忘了她姓什么,一时不知怎么称呼她。
      “叫我吉惠好了。”她善解人意的,国语进步很多,“请跟我来。”几年不见,感觉吉惠老了些,大约过四十了吧,我想,但仍是风韵犹存的。
      走到治疗室门口,吉惠指着门边的椅子说:“林小姐,请在这儿等候吧!”
      张看看我,跟吉惠说:“让她进去吧!”
      吉惠看了张一眼,“好的,进去请换鞋,在里面稍等。”她说话时一直保持微笑,然后很自然地搀着张从另一个门进去。
      治疗室里面有三个床位,可用布帘隔开,这会儿没人,都敞着。我在里面等了好久,张还没出来,坐得有些难受,出去外面走廊走走,看看墙上的宣传什么的。
      今天大约是没什么病人吧,过道只有几个家属在等。坐在门边的一个大妈样的女人,不停地抹眼泪,小声地抽泣着,边上一个年轻女人一边安慰着一边陪着默默地掉泪。我想是新伤的,在里头治疗吧!唉……,遇到这样的事,爱与被爱的人同样的受罪啊!我不禁跟着伤感起来,还是回里面去等。

      张没说他今天要做什么治疗,等了这么久都没出来,我紧张起来,不知道他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心惴惴不安的。
      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吉惠推着张出来,张穿着宽大的病患服,越发地显瘦,脸色有些发青,看着很令人心疼。看见我勉强笑了笑了,吉惠把他推到床边,让他等会儿,她去帮他取东西。
      我走过去,他握着我的手,“等烦了吧!”
      我摇摇头,“是不是很疼?”我心痛的。
      “还好,抽积液而已。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他捏捏我脸,“没事,不担心啊!”我点点头,“去哪边坐着等吧,一会儿吉惠过来帮我按摩。”
      “不要,我要在这里陪你。”我把着扶手。
      吉惠拿着张的衣服出来,仔细地挂在旁边的衣架上。扶着他上床,手脚麻利的,我想帮忙都无从下手,在边上发愣。
      张用日语说:“我这次不住院。”
      “这两天不能走动,还是住院好。”吉惠劝说。
      张看看我,眼神犹豫着,我走过去床的另一侧握着他的手,“没关系,我还是每天过来吧!”张说。
      “因为她么?”吉惠问,日语中她和女朋友同一说法。
      “是。”张捏捏我的手。
      吉惠不再追问,把布帘拉好,“我现在帮你按摩。”吉惠一直温柔地说着话。
      “好的,谢谢!请拿被子盖一下。”
      “一定要这么做吗?”吉惠轻声说,声音太低,我不是听得很清,大概是这意思。
      “我怕吓着她,盖一下吧!”他们一直用日语交谈着。想是不愿意我听,我是在二年级的时候选的第二外语,那时跟张已经分开了,他不知道我学过。不过我水平也不行,有时吉惠讲的话我听不懂。张的日语不如英语好,磕磕绊绊的,大概因为他们经常交流的关系,很有默契,有时张说一个词,吉惠就接下去,张都不需要多说的。
      吉惠从边上的柜子里取出一条白被单,盖在张身上。双手在被单里摸索着,大概是把裤腿往上挽吧!又回身从一罐子里挖些大概是按摩膏之类的东西,伸进被单里开始按。
      张握着我的手,“害怕?手这么凉。”
      “紧张。”
      “傻乎乎的,紧张什么?没事的,啊!”
      “嗯,”我咬了咬牙,“为什么盖着被单按啊,是不让我看吗?”
      “以后吧!”
      “我想、想跟吉惠小姐学学,以后可以帮你按,好么?”
      张皱了皱眉头,没应我。我不敢再说,怕他不高兴。吉惠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懂,抬头看她,她笑笑,挺和善地跟我说:“按摩很重要,缓解疼痛,预防肌肉萎缩,促进血液循环……”
      “教我,可以吗?”我说着,想走到吉惠那边,张抓着我的手不放。
      吉惠看了眼张,微笑地对我说:“对不起,工作时间。”她是怕张难看吧,我想。
      突然地对她有了好感,这个女人对张很顺从、很温柔,不肯令他为难、给他难看。想必更是从来不曾气过他,难怪妈妈要张带着她走呢!
      我发着呆,吉惠说了句什么没听清,张叫我去车库把轮椅推上来,我顺从地拿了车钥匙就出去。一路走一路想,不知哪不对劲,电梯搭到一楼,突然想起,他们一定是要做什么,怕我看到,特意把我支开的。我赶紧出了电梯,跑楼梯上去。

      跑到门口,听见拉布帘的声音,张和吉惠在聊着什么,听见吉惠的笑声,想来因为刚才我在,吉惠拘谨不少。我站在玄关探头看,张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床边的轮椅上,轮椅边放着……,我闭了闭眼,不敢进去,站在门边喘气,缓了缓,再探头进去,吉惠正跪在地上帮他挽裤腿,一下一下的往上折,我的心跳得要蹦出来一般,终于……,我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难怪张不愿意让我看,真的很可怕,或者说很丑陋、很恶心,或许不该这么说,可是那肌肉的颜色、那一道道的疤痕、还有那……。我摸索着出去,蹲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眼泪不断地无声地落下。有人扶我起来坐椅子上,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大约是安慰吧,我没力气理她,趴在腿上,人好难受啊,胃翻着,酸水直涌,伸手抓着身边的人问洗手间在哪,那人扶着我去。我在马桶边呕了好久,总算舒服些。那个扶我进来的女人递给我纸巾,原来就是刚在外面哭的那位大妈,我道谢。她用国语念着:“罪孽啊、罪孽啊……”
      我照着镜子整理头发,脸色不好,嘴唇发白,化妆包在治疗室没拿出来,现在是一定不能回去的,我得缓一缓,先去车库先。

      小时候看到路边行乞的人,看到他们暴露着的肢体,我会吓得大哭起来。后来再大点,远远的看见了,就会绕道走,不是歧视,不是看不起,只是觉得可怕,看着会很难受。可是我却偏偏遇上他,又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固执地不肯离开。是命运的恶作剧?或者,我是来还前世的债?唉,无法解释的。
      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选择归究于命运,怪命运的不公,怪命运的捉弄,却不肯放弃自己的选择,是无知、是执着、还是无奈啊?

      推着轮椅回到四楼,张已经坐在治疗室门口的椅子上了。我笑着对他说:“可以走了么?”他盯着我,应付地应了一声,眼神里好复杂,怜惜?心疼?无奈?他大概是猜出来了,他永远是看透我的。吉惠从工作间出来,手里拿着个用布包着的盒子样的东西,递给张,轻声说:“原以为你会住院,给你准备的。带回去吧,都是你喜欢的。”张接过去,道了谢。自己扶着轮椅坐了进去,我推着他,吉惠把我们送到电梯处。我就那么机械地道谢道别,把张推到车边,他自己上车,我再把轮椅收进后箱,然后上车。张抚了抚我的头,叹着气,开车回家。
      回到处住,张进房间换衣服,我迫不及待地拿了衣服进浴室,开了龙头,蹲在喷头下尽情地哭,我需要足够的发泄,然后才能容光焕发地面对他。

      张在沙发上靠着,腿上放着电脑,戴着耳机,一边看电脑,一边说着事,专注地忙着工作,没发觉我在过道上看他。
      工作时的张是自信而骄傲的,他对同事对客户,说话的口气是威严而不可反驳的;在工地上、在酒会上,是那种在人群里可以一眼找到的人。无可想像有一天他坐着轮椅出现在那样的场合,以另一种方式的引人注目,他会是多么的难看啊!那些围在他身边唯唯诺诺的人,假如知道真实的他,是会更加敬佩他亦或歧视他呢?这真是很现实的问题。来港这段日子,我出去逛街时,注意到路上很多坐着轮椅上街的人士,这在大陆是很难做到的,起码我生活的城市是这样的。如果张只能坐轮椅的话,他是连他住的那栋大厦都出不去的,大堂门口那几层台阶如何逾越啊!我突然明白了张为何一定要离开,除了心理原因,还有更多的是现实和客观存在的问题。

      吉惠给张带回来的是两个便当盒的日本料理,一盒是方卷,一盒是烤鳗鱼饭。我在厨房看着那两个餐盒发呆,视线模糊起来。不明白为何张可以接受她做的餐盒,不能接受我做的那一桌菜。
      张在外面叫我:“小兮,去换衣服,出去吃饭。”
      我赶紧擦擦脸出去,“吉惠给了餐盒呢,够我们吃的了。”我是真心的说,那便当好漂亮的。
      “快去换吧,我饿了都。”他朝房间滑去,背着我,我心疼地看着他的背影。
      “饿了先吃……”我在后面叫,他关上房门没应我。
      张穿戴整齐滑着轮椅出来,我愣愣地看着他,“我们去以前去过的那家印度餐厅,好吗?”
      “好,可是,你下午才治疗,不好走动吧!”
      “不开车,你推我去。”他看我愣着,又问:“不愿意?”
      “愿意,怎会不愿意呢?”我欣喜地,从后面趴在他肩上,贴着他的脸,“只是太意外了,都傻了!”
      “唉,我就是弄不懂,你怎会这么傻呢?”他头往后仰,吻我。

      我推着他出去,印度店要过两条街,走路就十几分钟。大概是心理不一样,我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的眼光,但张似乎有些紧张,两手交织着,一动不动的。我放开把手,俯身握他的手,靠身体推动着轮椅,“这样的感觉很特别呢!”
      “很别扭是吗?”他小声说。
      “不是,我终于可以俯视你了”,我亲了一下他的脸,“想亲你,随时都可以。”我笑起来。
      “在马路上呢,大庭广众的。”他不好意思的。
      “怕什么,你以为有人盯着我们看吗?你看,路人行色匆匆的,谁像咱这么悠闲啊!都没人冲咱多看一眼的,不信?”我存心逗他,又低头亲他一下,“喂,有人看吗?”我提高声音叫道。
      “喂,你小点声!”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相依(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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