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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滑落的水滴 ...

  •   从纷乱的梦境里脱身的过程像是从半深不浅的水中站起来,突然有了呼吸的感觉,前一刻还鲜明的怪诞图像与声音沿着全身各处流淌下来,在足下汇成溪流,最后渗进土壤之中,消失无踪。

      牧野抹去额上的冷汗,下床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让灰蒙蒙的晨光透进来。闹钟响的时候,天色稍微变亮了,逐渐能听见水滴落下的声响,淅淅沥沥地,伴随着凉意与水汽侵入心肺。

      下雨了,桑原他们的早训会取消吧?男生打着呵欠完成洗漱和换装,将袜子拉高到膝盖以上的时候手下一顿,无声地叹了口气。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能如此娴熟地打理女性的衣物了?

      环顾房间,视线扫过桌面的时候突然凝滞了。昨晚睡觉之前照例用各种工具试图撬开那本日记本的锁,但与之前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最后忘记将日记归位了,而现在,那本承载了之前的自己的记忆的小本子赫然不见了。

      之后上演的情景曾无数次出现在每一个有孩子的家庭,小辈怒气冲冲地质问,长辈沉稳平静地应答,一头热一头冷,吵不起来却也和解不了,终是不欢而散。

      事件的直接后果就是牧野没能跟邻居男生一起去上学,事实上,当他抵达校门的时候,那里除了门卫就只余下当日值班的风纪委员。

      柳生简单地打了招呼,随即一丝不苟地将某迟到学生的名字登记在本子上,接着撑开伞踏出檐下,两人并肩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柳生君,”上楼梯的时候,牧野突然开口了,“一本推理小说读到侦探将要揭开一切的真相时候,突然发现后面的页数没了...”

      戴眼镜的男生稍稍侧过身子看向他,神情难辨,唯有嘴角似乎有些抽搐。

      一身女生制服的男生歪了歪头,表情可谓无辜地继续说:“这就是我迟到的原因。”

      不管推理能力有多么强悍,柳生这次是完全猜不透自己这位后桌此时在想些什么,更不可能知道牧野其实只是单纯想要抒发一下郁闷之情罢了。

      为什么小姨要拿走日记本呢?莫非她看出什么来了?也是,每日相处的人,迟早会发觉自己失去了记忆。那么说,她不想让我想起或了解之前的事情?可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越是被阻拦,就越发想要知道。

      说起来,自己会被叫起来朗读课文,莫非也是源于班主任老师的好奇心么?

      目睹了着全班同学一起向后看的“壮观”景象之后,牧野捧着英语课本站起来,开口念了第一句后,教室突然变得安静。他的发音方式与同学们的不尽相同,与老师的也不像,倒是更接近录音带的读法。

      When I left your house,当我离开你住的地方之后,
      I came across a cottage and lived secretly in the barn
      我路过一间小屋,并避人耳目地住在谷仓里,
      watching an old, blind man and his children.
      每日观察住在那里的眼盲老人和他的孩子们。
      I learned how to speak and I realised how miserable I was.
      我从他们那里学会了说话,也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不幸。

      然后,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读出下一句:

      I had no family,no memories,no childhood.我没有家庭,没有记忆,没有童年。

      再然后,他不等老师示意就放下了课本,坐回到位置上。继透明人之后,连科学怪人都能产生共鸣么,开什么玩笑。

      讲台上的班主任愣了愣,接着叫了另一个女生起来念下一段。

      由于下雨,今日的午休时分,同学们基本上都呆在教室里。牧野没有去找由佳,网球部也没有聚餐,于是自然而然地便是柳生,仁王和牧野这前后桌三人一起用餐。

      进行到半途中,银发的男生突兀地提问,“牧野桑脖子上的绷带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为什么要一直绑着?”话音刚落,戴眼镜的男生很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牧野明显一怔,随即逐渐勾起了嘴角。“你真的想知道?”仁王积极地点头。

      “好吧,如你所愿。” 男生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展开了叙述,“杰克与珍妮从记事起便是最好的朋友...”

      前座的两人皆是一副无语的表情,却没打断他。

      “杰克的脖子上永远都缠着一条黄绸带,当他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珍妮就对此感到十分好奇,几乎每天都问他:‘你为什么要在脖子上绑一条黄绸带?’而杰克从来都不回答,只是说:‘我绝对不能将它取下。’

      “两人逐渐长大,感情也越来越好,珍妮一直都很好奇,总是问杰克:‘你为什么要在脖子上绑一条黄绸带?’而杰克每次都不回答,只说:‘我绝对不能将它取下。’珍妮不满地追问‘为什么?’,但不管她怎么问,杰克总是重复着同一句话。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间两人在一起已经十年。在相伴十周年的当天,珍妮又问杰克:‘你为什么要在脖子上绑一条黄绸带?’,这一次,杰克的回应终于有了改变,他反问珍妮:‘你真的想知道?’珍妮连忙点头。杰克想了想,对她说:‘好吧,如你所愿。’珍妮高兴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能知道黄绸带的秘密了。”

      牧野稍作停顿,发现不只是两个男生,连周围不少同学都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讲述:

      “于是杰克抬起手,握住绸带的一端轻轻一拉,那黄色的布料便轻飘飘地从他脖子上滑落下来...

      “紧接着,珍妮便看见杰克的头‘咚’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滚动了几圈后停在她脚边,杰克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声音听上去有些哀伤:‘我绝对不能将它取下,这就是为什么...’”

      “那么,我为什么要在脖子上绑绷带,” 牧野抬起手轻抚着自己颈间白色的布条,面无表情地看向仁王,“你真的想知道?”

      虽然是正午,但听故事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让人全身发冷的阴风刮过,几个女生甚至发出短暂地惊叫,抱成了一团。

      仁王目瞪口呆地盯着牧野,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意外地是他的同桌。戴眼镜的男生脸色似乎有些发白,但语气还算平稳,“牧野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刚讲完惊悚故事的人看上去并不是多有成就感,他静静地看着柳生,半晌才轻声嘀咕:“...心情很糟糕,大概是因为下雨了。”

      下午的国文课上,牧野第二次被老师点名,他顺从地站起来,却没有开口,在老师的注视下只无声地摇了摇头。同学们再次回过头看他,脸上带着各种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想到,其实他只是不会答那个问题而已。

      放学的时候,雨势变小了,丝丝缕缕地交织成细网,四周景物无一例外地融进弥漫的朦胧水雾之中。牧野到达美术室门前,将伞撑开放在走廊里晾干,透明的伞面混在各色雨伞之中,像是消失了一般。

      还没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靠近了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若是之前那种小打小闹本人可以奉陪,但这样的玩笑,怎么看也开得太大了一点吧?” 喉间溢出的声音低沉凝重,明显是在压抑着什么,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女生的声音,沐浴在社员们惊异目光中的本人却一点没有要遮掩补救的打算。

      “阿明?” 前方的社长从自己面前的画作上抬起头来,碧绿的眼眸里全是讶然。“怎么了?”
      牧野从只觉得全身“呼啦”一下被点燃了,“佐藤由佳,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喂,你这是什么语气!还有没有礼——” 墨蓝双马尾的女生当即不满地嚷道。“小雅。”由佳扯了扯她的袖子不让她继续说,然后再次看向牧野,神情不解,“阿明你在说什么啊?”

      一次不成就变本加厉,这人还真当我是傻瓜了不成?以为我不知道之前的小动作是谁做的么?也不想想除了她还会有哪个人有作案条件和足够动机。

      牧野上前几步逼到金发女生跟前,一抬手挥了过去,社员们均是大惊,但未及反应就听见响亮的“啪”的一声。

      由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捂上脸颊,接着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痛感。

      牧野从她的画架上移开手掌,众人才看到被拍上去的是沾了酒红痕迹的一小张纸片,脑筋转得快的已经记起那正是他自己的画,只是不知何时只剩下了这一个角落。

      “随便拿别人作品出气的人竟然能当上美术社的社长,还真让人意外。”男生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留下这句话就转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整理东西。

      “牧野明!” 他身后金发女生的表情从慌乱转成惊愕再转成愤怒,最后竟是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听着好不委屈。

      啊啊把女孩子惹哭了,我果然不是柳生那样的绅士。始作俑者没什么罪恶感地推开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活动室。

      直到出了教学楼,牧野才想起自己的伞还在走廊上。他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突然将手心张开探进细密的水帘中,感受到飘忽的雨丝柔柔地划过皮肤,心情没来由地轻松了一些。

      比约定时间提早来到打工的店里,老板见了他倒是挺高兴的,当即找了人过去让他接受培训。牧野果断地谢绝了那位女员工的帮助,坚持独自进了更衣室,抖开怀里的服装时一愣,算是知道为什么她会主动提出帮忙了。但是...“这个不是工作服吧,是不是拿错了?”

      “没有,这件可是店长特别交代下来给你准备的。”布帘外的年轻女子解释道。

      “专门给我的?” 牧野落了一头黑线,“这也太夸张了!而且这里的主题不是‘女仆’吗?怎么会有这种工作服?”

      “虽然说是女仆咖啡店,但更准确来说其实是cosplay咖啡店啦。”女子继续解释,“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扮成兔女郎猫女郎什么的大概也可以的,我去问问老板。”

      男生一阵恶寒,赶紧出声阻止:“不用了,这件就好。”罢了,反正决定来这里的时候也做了心理准备的,虽然那时候以为只是穿女仆装,还打算当成学园祭里的反串剧来着。

      准备停当后,牧野转身看向镜子,这身服装很奇特,上身是白色的浴衣,长而阔的袖摆,衣襟交错收进深紫色的宽腰带中,但又不是纯粹的日式设计,袖口襟口都饰有层叠精致的白色蕾丝不说,腰带以下根本就是纯西式蓬蓬裙,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自己身高的缘故,裙摆长度比校服裙还短一点。看了半晌,男生突然捂住脸长叹一口气。穿成这样竟然还看不出古怪,自己未免有点太瘦了,肩膀也不够宽。

      “牧野,好了么?要不要帮忙?”还等在帘外的女子听见里面的人叹息,出声询问。

      “好了。”牧野拉开帘子走出来,迎上对方欣赏称奇的视线,心中无奈更甚。

      女子打量一番,突然一拍手掌,“啊,我说怎么感觉还差一点,还有最后的装饰。”随即不等他发问就从更衣室角落的一推衣物中抽出与腰带同色的深紫缎带,系成蝴蝶结固定在他脑后,然后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卷绷带,零散地缠在他的手臂和腿上,然后仔细地将他的左眼也用绷带遮盖了起来,在牧野投来疑惑目光时,她抬手指了指他颈间的绷带,“这样就搭配上了啊。”

      终于打扮完毕后,女子简单地教了他一些基本的工序,并特意叮嘱他要注意别弄脏衣服。既然如此就别让人穿这么不实用的工作服啊。牧野拉了拉自己长长的衣袖,无声抱怨着。

      由于是雨天,顾客比平时少,他也落得轻松。时间流逝,渐渐地有结束了社团活动的学生出现在店里。牧野给一个国中生模样的男孩端来奶茶,结果在听到对方甜甜的一声“谢谢姐姐~”时手一抖,差点将杯中的热饮泼出来。

      “呀,没事吧!小心烫到啊,姐姐。”男孩单纯地表达关心,牧野有些无力地扯出一个微笑,心中几乎抓狂“你别叫我姐姐就没事了!”

      这时斜后方响起了爽朗的声音,“那边那个可爱的服务生小姐,可以过来帮我们点单吗?”

      牧野猛地侧身,看到一桌认识的面孔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们...”

      “不需要这么意外吧?”出声招呼的银发男生笑眯眯地冲他挥挥手,“之前你不还说了要我们来帮衬的么?”

      “那个,是我告诉他们地址的,” 南美裔的男生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牧野笑着摇摇头,“不会,桑原的话随时欢迎。”

      “哦呀,只是胡狼吗?”仁王故意调侃道,“太偏心了,亏我和比吕士平时还那么照顾你,难道都没有点同班情谊么?”

      柳生就算了,他好歹还替我包扎过伤口,你又什么时候照顾我了?牧野白了仁王一眼,随即露出职业性的笑容。“欢迎网球部的大家都常来光顾。”说着掏出纸笔依次为正选们点单,轮到幸村身边的两个不认识的男生时,牧野停顿了一下,那个闭着眼睛的男生便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网球部的经理柳莲二。”而另一个戴着帽子的男生则是点了点头,简洁地报了名字:“真田弦一郎。”

      牧野忍不住多看了真田一眼。他就是那个会打切原头的副部长?感觉确实挺严肃的。记下两人点的东西,向丸井推荐了香草奶油蛋糕,最后转向黑色卷发的男生,却见他似乎颇不自在,说话声音很小,眼神也有些游离。

      某银发正选笑得一脸挪揄,“如何,赤也,现在是不是后悔之前没有好好跟牧野前辈告白了?”

      “什么!” 切原“腾”地脸红了,“哪有!我只是...就是觉得,呃,那个...”

      “牧野桑这样穿很漂亮。” 他身边的红发男生吹了个泡泡,提议道。

      “要是能每天穿去学校就更好了~” 某人语气欢快地补充。

      切原先是像得救了一般大力点头,反应过来又拼命摇头,然后见大家都忍俊不禁地看着自己,脸涨得更加红了。

      别老是欺负他啊,虽然说确实是个很好欺负的单纯后辈。牧野有些不赞同地看向仁王,嘴角隐约有些抽搐。而且就算这样夸我我也高兴不起来。

      这时,柳生似是无意地开口:“确实很好看,衣服上的绷带算是点睛之笔。”话音刚落,银发男生就打了个冷颤,随即安分下来不说话了,想必是被勾起了那个惊悚故事的回忆。

      牧野忍着笑,朝柳生眨了眨眼睛,以示心照不宣,然后离开去下单。

      由于认识的人光顾而转好的心情很遗憾并没能持续太久,遵照老板的特意嘱咐去招待一个中年男人结果感受到对方满含深意的视线与不正经的言语挑逗时,牧野一直维持的职业微笑瞬间垮掉,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燃起的怒火。

      发现他情绪改变的男人不但未加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感受到身后的触碰时,牧野浑身一僵,随即遵从了下意识的反应。

      下一秒就听到哀嚎响彻全场,只见男子捂着流血的鼻子,神色狰狞地叫骂起来。

      牧野看了看桌上滚烫的咖啡,为了忍住用它来加重对方伤势的念头,果断地转身走开,不料还没迈几步就被突然冲出来的老板使劲拽回了桌边。

      “真的很抱歉,膳天先生。”老板对着中年人连连躬身,“这孩子是今天新来的,不太懂事,”说着按住牧野的后脑让他低头,“还不快向膳天先生道歉!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样没教养!”

      “该道歉的可不是牧野!”

      “没教养的是他吧!”

      站起来异口同声地大喊的桑原和切原对视一眼,随即一起将谴责的目光投向男人。

      老板瞪了他们一眼,接着谦恭地递上面巾纸,“先生大人大量,请千万不要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竟然会让这样粗鲁的家伙搅了先生的兴致,真是一时失察,请务必允许小店作出赔罪,只望先生给予小店公允的评价才好。”

      男人正想开口,却被一个淡雅却暗含威势的声音打断了。

      “店长桑,你难道不觉得,与其担心带有偏见的评价影响到生意,”幸村褪去了一贯的微笑,虽然表情依然平静,但蓝紫色的眼眸中带着冷意,“倒不如想想会不会因为维护公德心丧失的个人而损害名声,导致失去更多顾客?”

      “你懂什么!”老板企图用气势掩饰心虚,“膳天先生可是餐饮业委员会的——”

      “餐饮业委员会是么,”柳生抱着双臂,镜片上闪过寒光,“既然是个公关机关,想必会受理针对其成员投诉,你说是吗,膳天‘先生’?”

      不待他说完,中年男人就恶狠狠地瞪过去,接着推开面前的老板快步走了出去。

      老板尴尬地站着,心中冒火,却碍于顾客的灼灼视线,再加上原本就是理亏的一方,没法反驳那一桌高中男生,气急败坏之下将闯祸的员工拉到内间,摆出雇主的架势斥责起来:“你还真有本事,第一天来就得罪大人物,害惨了这家店,还有一群护花使者为你说话,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你以为你是谁!亏我还专门为你准备了这套衣服...”他从更衣室拿出牧野的东西丢给他,告知他明天不用来了,然后摔上了内间的门。

      牧野抱着东西进了洗手间,换回校服后走到洗手池边,将身上解下的绷带扔进垃圾桶,然后犹豫了一下,把刚才穿的那件样式特别的制服塞进了书包,然后扭开了水龙头。

      冰凉的水泼到脸上,他却难以冷静。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苍白的脸庞与那双石榴色的眼睛形成了色彩鲜明的对比,蹙起的眉头与抿紧的嘴唇让表情看起来僵硬而不协调。

      今天怎么就这么不顺呢?与小姨争吵,上学迟到,读到让人反感的句子,被问到回答不了的问题,——不管是仁王还是国语老师提的,作品被撕毁只留下一个角,第一天打工就被解雇...

      再就是刻意逃避了一天结果最后还是因为一句“你以为你是谁!”而被迫想起的,早晨噩梦里的情景:那个时候自己也是对着镜子,但看到却不是同一张脸,五官不同,发色与瞳色也不同,不是纯白与石榴红,而是午夜天空一般的漆黑。

      男生突然重重地一拳砸在面前的镜子上,全无保留的力道使那原本光洁平滑的表面产生了小规模的龟裂,镜子里的影像看起来也像是破碎了一般。再次受到撞击的右手隐隐作疼起来,他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失忆然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迫装成女生然后遭到这种羞辱?为什么?凭什么?我犯了什么错吗?为什么就偏要遇到这种事?!

      无法得到解答的疑问如狂风般席卷而来。牧野第三次握紧了拳头,这次倒并不是为了攻击,而是要压制满心的愤怒与不甘。

      拉开洗手间的门,一踏出门外却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路,他忿然仰起头,却一下子陷入一双琥珀色的眼瞳中。

      “...牧野桑?”低沉浑厚的嗓音唤出他的名字,他却丝毫没有听见的反应,依旧直直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他能从那双眼睛里分辨出惊讶,疑惑,还有一丝担忧。

      ...你是在担心我吗?

      伴随着这个想法忽然涌出的,是一种能称之为委屈的情绪,从意识苏醒至今一直压抑着的不安与软弱如滔天巨浪,只一瞬便盖过了前一刻的怒气与不平。

      他张大了眼睛,透过逐渐模糊的视线看见面前的男生皱紧了眉头,脸上出现了类似无措的表情。

      “牧野桑...你、你没事吧?”才相识不到一小时的女生突然站在面前紧盯着自己,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地就哭了,而且不是大声嚎啕,也不是抽泣呜咽,而是紧咬着嘴唇想忍却怎么也忍不住地无声流泪这种最惹人怜惜的哭法,任谁都会措手不及吧,更何况是向来不擅与异性相处的真田弦一郎。

      只见副部长先是习惯性地压了压帽檐,试图跟对方说话,没有得到回应,接着他焦急地看向同伴的方向,但他们好像并没发现不远处自己的窘境,想要走过去求助,但又不愿就这样抛下面前这个眼泪似乎越流越凶的人,想开口叫幸村或者柳过来,又觉得那样好像不太好。

      “...那个,请不要哭了。”为难了好一阵后,他终于憋出一句笨拙的不知算不算安慰的话语,并配合着话语做出了相应的动作。

      泪流不止的某人察觉到男生的动作低头,目光落到对方朝自己摊开的手心里那块朴素的青色布料上,有片刻的晃神。

      现在这个时代怎么还有人随身带着手帕?

      牧野愣愣地伸出手,指尖隔着布料碰触到对方的手心,恍惚间仿佛有沁人的温度也顺着直达心底。

      终于停下来了。真田大大松了口气,忽地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那个,牧野桑...咳,能不能...”牧野有些莫名地看着男生极其不自在地又将帽檐压下几分,颊上也浮出一抹不太明显的红晕,“能不能...让...”

      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位置的某人像是被火烧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跳起来,慌忙侧身让路。

      天呐,竟然一身女装进了男厕,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竟然站在门前挡了那么久的道,逼得别人忍着生理需求来安慰自己...啊啊啊让我死了算了!

      “牧野!” 眼泪还没擦就开始忙着纠结是撞墙还是钻地的某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抬头便看见桑原正以一副天要塌了的可怕表情看着自己,“Akira!你怎么了?还好吧?”

      紧张到连许久不叫的名字都叫出来了,刚要开口调侃这位邻居好友,牧野突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件让他瞬间想要撞地或者钻墙的事情,——自己刚才哭了,一个大男生,竟然哭了,而且是哭得稀里哗啦需要刚认识的人给手绢的程度!

      由于被这两个丢人程度难分上下的事实彻底打击到了,无论是切原和丸井对男人义愤填膺的怒骂还是幸村和柳对他温柔似水的安抚,牧野基本上是一句没听进去,同时也枉费了柳生理智的劝说,仁王勉力的逗趣,以及桑原担心的提问。

      由此看来唯一起了效用的,便是最开始真田的手帕了。

      之后回想起当时那个情景的时候,牧野总是忍不住感慨,被网球部全体正选围在中间安慰,会是每个女生梦寐以求的待遇吧,竟然被自己一个伪女生获得不说,而且还浪费得差不多,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他不知道,仁王那个时候曾说过“这种事情算不了什么你以后的男朋友哪怕知道也不会在意的”,而他在很久以后从自己的男朋友那里得知,他其实在意得要命,只是不是对自己被猥琐男吃豆腐那件事本身,而是另外一个细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滑落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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