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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千般恨不及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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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难道你是……”银魄不由得顿了顿,将刀隐去,抬手去掀雾间的蒙面纱。雾间冷不防他有此举动,于是在那片黑纱坠地的那一瞬间,他瞪大了双目地看着雾间的容颜,满脸震惊,却不乏喜悦。
真是奇怪。
“……我是?”雾间很是奇怪地看着他,抬手去抚自己的脸,想要知道到底有什么玄机在他的面上,竟会让他如此。
然而正在此时,方才那个一头银发,杀气无可抑制的银魄,竟然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那嗓音极其凄厉,哽咽在喉,眼泪不停地顺着银魄的面颊滑落。
他断断续续地唤着什么,声音却已经嘶哑。
银魄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能够阻止他的只有那个人。所以他在掀开那男子的面纱之前,就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的看到这样一张熟悉的面容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那是那个人,那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现在历经千年,原本认为早就失去的人,竟然再度回到了他的面前。那么,对他而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从未想到过,一直好像是被上苍遗弃的自己,今日竟是如此被神眷顾。
可是。
雾间虽想要保持面无表情的常态,但是今天的事情也是在太让人下巴砸地了,这只银发妖怪居然会向他跪下……这个,无论如何也是料不到的吧。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你是那个人啊,是那个人,你……”银魄站起身来,看着面前那位有着如此熟悉面容的人,却发现……
不一样了。
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物是人非。
因为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陌生与难以消除的敌意。
难道不记得……银魄刀了么?
“你忘记了吗?”银魄试探着问道。
“忘记……?你说我忘记?”雾间迷茫地抬手指了指自己,附和了一句。见银魄依旧点了点头,确信对方说的就是自己,他就更感迷茫了,于是转过头来看着卿宓。
此时卿宓已经将那件纹梅曲裾披在身上,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她自然听到了所有的对话,转过身来,在那一瞬间,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惊恐的表情,望着雾间。
那也是从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神情。
她在瑟瑟发抖,如同夜空的双眸之中的恐惧似乎将她的灵魂吞没,往日就已经苍白的面容更是白得与那银魄的白发有得一拼。
“卿宓……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既然察觉出了她莫名的恐惧,雾间咳了咳,让语调尽可能地变得轻柔些,以至于不会吓到那个往日胆大包天的家伙。
“我不知道,”她难以置信地反复看着这两人,此时记忆大片地涌入她的脑海。她面前飞速地闪过无数个场景,并没有疼痛,也没有掉泪,“我不知道。”
当然,她记起了全部。
所有的初始。
只是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对方为她担忧的样子,她缓了缓,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她的面上竟然已经挂出了极其凄苦的笑容,无奈地以手掩脸倚着墙蹲了下来,她大声地道,“我说我不知道,你可相信?”
“我相信。”雾间没有犹豫地答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答案脱口而出,但是这么多些日子的相处不是假的,他能够感受她本质的善良,虽然她的存在有异于常人,至今都是被天地法则所不容许的。
但是,她很好。唯独这个,是无法否认的。
“天意,天意啊。你居然还……你还相信我啊。那既然是这样,我又怎么忍心再伤害你呢!”卿宓站起身来,将身上衣衫整了整,走到了他的面前,拢了拢已经散了的发髻,将发丝撩到而后,对着他盈盈一拜。
——昔日高高在上的卿心阁阁主,那家万能店铺的老板娘,如是对他所做。
她也不知道那一拜是有什么含义,只是觉得若不拜,便难以心安。
“你……在做什么?”雾间看了看他们二人。虽然二人看似水火不容,而且怎么看都是些强势无比的人,但是如今竟然都向他俯身行礼。
“昔年,你……你就是……”银魄首先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了那一页泛黄的纸,一侧毛糙地很,好像是从什么地方上撕下来的,“总之,这里,就记载了所有的故事,你真的已经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我应该记得什么吗。”雾间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其实他更在意的,却是卿宓方才对他下拜的这一事实。
原来……原来这一切他都还被蒙在鼓里!不过,有一些事情他还是搞不明白,他在最初,能修补卿宓的断臂,也难怪他看到卿宓的时候,总觉得有别样的情感油然而生,更难怪他会不忍心将她的罪孽上报,看着她赴死。
一切的答案肯定都在那里。
可是,话虽然这么说。
他却不记得这样的事情,而且他现在……是一名审判者,背负着处死她的任务,来到她的身边。
更多的事情他无力探究。
毁灭必须由他完成,这样荒唐的事情真的可以吗?
再说一切就算再怎么符合逻辑,可是事实上,他完完全全没有这一段记忆,从诞生于世启,他就是守护世界的审判者一员。
“不记得的话,看来是要怪我。”卿宓抬起头来,看着他无力地笑了笑。
她怎么也料不到,一直未能完成的心愿,一直想要靠着那张书页寻找的人寻找的那段记忆,竟然就在她的身边,近在咫尺。
她总能为人完成心愿,交换代价,但是此时此刻,她想说一句:
真的,心愿已了。
随后,她转过身,对银魄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张纸,我便再也不需要了。我想起来了,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不可饶恕。”
银魄听罢,虽然赞同,但是眼中的厌恶之情却没有减去半分,冷冷地瞪着她。
她明白他的意思。
“我也大约猜到你想要什么了……但是事到如今,那个人已经出现,你也不能再从我这里想办法,你想要的东西,必须还给他。所以望夕的事情,只有靠你另寻出路。”说罢,她拿起了复燃的两支花烛,毫不犹豫地将那火焰靠近自己的手指,随后闭上了双眼。
卿宓,想将她纸制的身体焚烧尽烬。
纸片,很容易烧掉的吧。
很怕火,又很怕水。
在那一瞬间她回想起了夜世的火场里,他抱着她离开的那个片段。
她曾那样对过他,他却救了她。
难以舍弃的不是生命,而是那不会轻易透露的感情。
但是死了的话,雾间就不必再为了审判者的身份犯愁了,一切的爱恨纠结就到此为止了,所有人就都可以得到解脱了。
可是。
“你要做什么。”雾间将她手中的火烛一把夺过,语气怒不可遏。
“这是代价。我想起了我曾经……所以你才忘记了所有的事情,现在我要把自己烧毁,一切就扯平了。”卿宓望着他,一脸轻松,说得很是理所当然。
因为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命令,你不许消逝。”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也变得及其平淡。
但是,她能明白。
她笑了。
她说:“你还没有想起一切,如果你回忆起来,你一定……你知不知道,其实你该多恨我!”
“不知道。”雾间淡淡地回答道,“而且,我也没兴趣知道。”
“为什么?”卿宓望着他,不解地问道。因为她现在才知道,银魄为什么有这么恨她,也才明白自己有多么不可饶恕,为什么……他不想知道?
“那当然是因为,你是卿心阁的老板娘,我在你那里打工”雾间淡淡地回答道,“我忙活了那么久,工资还没结清。”
他竟然说出了一两句调笑的话儿。
“仅仅是因为这个?”卿宓试探着追问道。
“当然还因为……我好像喜欢你。”
想了许久,雾间答道。
其实这个答案一直在心底。
一直潜藏着从未说过。
直到今天,看着她要嫁给别的人的时候,那种答案才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解开了那朵曼陀罗的花语,就如此急匆匆地来到此地,一改常态。
只因为,他一直都那么荒唐地喜欢着她。
“真的,喜欢着我?那……不能反悔。”她笑了。
正在此时,他们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银魄手中握着那根花烛,而且此时已经点燃了往生录的残页。
“卿宓,不要以为他原谅了你,我就会释怀。你要记住,我一直都非常恨你,要不是那个人他不让我伤你……也罢,今日此时此地,我要你的主要原因却不是复仇,没有商量,你必须要帮我这个忙。”
“你烧了它?你想强迫那残页显现那一段过往?”卿宓不可置信地想要夺过残页,却为时已晚。
“让你嫁我也好,挖你心也罢,都是为了望夕以及我的起源……一切都是为了这,我要把她从那里带回来,现在已经别无他法。”他一咬牙,说道,“刀中,怎么可能会产生灵魂?”
“你确实蛮有意思的,但是,你想让我怎么做?”卿宓半眯着眼睛,微微勾起嘴角。
这件事情,好像越来越从有趣的方向发展了啊。
“和我做一笔交易。”他答道。
“我要是不同意呢?”她挑了挑眉,故意笑着反问道。
“那,也只能由你不同意了。”
银魄却苦笑着将一头白发束起,转过身去,才不让他看到那双红眸之中流出的泪水。
他猛地挥袖,扬手拆下了新房墙上的大红喜字。
在那喜字背后藏着的,则是原本真正的壁画,
——神女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