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莫杉杉

77、（七十七）

　　我们无法彻底忘记过去，所以生活或多或少地受了影响。总需要时间，去慢慢平复。
　　但是他爱护我超过以往，对安静，更是一如既往。他用行动告诉我，他的生命，需要我们才完整。
　　于是我比以前轻松很多，这是这两年来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以至鼻腔间歇性出血也减少。因为根本吃不了那些孕妇应当吃的营养补品，甚至肉类都少有，我没出现太难看的妊娠生理现象，除了肚子，胳膊腿一点赘肉都没长，想必可以免除女人产后减肥的苦恼。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周三，陶冶陪我到医院做检查，快九个月的身孕，我已经走路都看不到脚，必须由他扶着。分娩前的练习让笨手笨脚的孕妇们好不辛苦，一群男人站在太太们身边幸福地笑。
　　我伸手打着刚才取笑我的陶冶从练习室走出，却意外碰到了云露，她居然刚从另一边的妇产科医生办公室出来。我叫住她，她看到我和陶冶，有点尴尬，然没等她开口说话，脸色一变似乎有点反呕。我惊讶，问：“你……不会是有了吧？萧一恪怎么不陪你来？”她像我以前一样，难受地摇头，一边艰难地抑制住自己不在大庭广众下吐出来，一边朝洗手间跑。
　　我支开陶冶去买喝的，然后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等云露，十分钟后她才虚脱地走出来，我赶忙让她坐下，问：“一看就是两个多月了，你怎么又没告诉我，你总是什么事都瞒着大家。”她只是轻描淡化地开了个玩笑，说：“你以前不也瞒着不告诉我？那我也要不告诉你。”我差点被她气成一尸两命。
　　见我呼吸困难，她拍拍我，淡笑哄道：“好了没事的。前段时间你也经历了太多事，自己还是大肚婆，我帮不了你什么，至少不要让你担心，对不对？”
　　“那萧一恪总该知道？”我说出这一句的时候，她收住的笑和表情，我懂得。
　　她目光望向我，希望我能给出我的意见，缓缓道出：“最近升职关键时期，。你知道我公婆的意思，巴不得我马上生个孩子，萧一恪明着不表态，其实和我公婆一样。可我一旦决定生孩子，那个我梦寐以求的位置，铁定就拱手让人了……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我没有科学意见，只有亲身感受，笨重地挪了挪位子，离她更近，这才说：“都快三十的人了，今年升职，明年出差，后年外派，你想拖到什么时候？除非你执意这一辈子不要孩子了，否则，你不能总以为孩子会一直诚心诚意等着我们，我们凭什么？我们想要他们就努力让他们来，不要他们，随随便便就杀了他们，我们是妈妈哎，怎么可以这样。唯心主义地讲，他选择这个时候来做你的孩子，是你们的缘分，你还怪他不是时候。嫁给萧一恪那基督一家一年多了，你也没被感染知足常乐顺其自然？”
　　她叹口气：“所以我矛盾……不要，我也遗憾；要了，我也遗憾。”
　　“云露，我似乎没资格劝你……因为我打过我自己的孩子。可正是因为我这么做过，太了解那种痛，不想你承受！云露，我相信当你真的不要你的孩子的时候，你会和我一样痛，心痛。什么升职前途的遗憾，有比自己拿掉自己亲身骨肉的命还遗憾的？你知道我每年的十月，都要默默对我之前的那个孩子忏悔吗……”说着，我陷入沉思……
　　随即立刻逼自己回过神来，继续安慰云露：“女强人，我虽在工作上没你那么搏命，好歹也算个新兴职业女性。可我的安静从来没有束缚我事业上的进步发展，相反，我觉得我的人生有了孩子，变得更完整。”
　　我不知我的话启发了她什么，她稍微眉头舒展一下，嘟哝开口：“不是我不告诉萧一恪，他自己后知后觉，还以为我重感冒了，怪不得我。倒是我婆婆，精得很，好像已经发现我不对劲了，这两天抿嘴自己偷偷乐呢。”说着，云露自己也偷偷乐了一下。
　　我开她玩笑：“好福气啊你，孩子由奶奶带，总比我的孩子交给菲佣放心吧？”随即张开双臂拥抱了她，由衷说，“恭喜你啊云露！也恭喜我自己，总算又可以当干妈了。放心，我会爱他的！”
　　“你爱我的孩子，那是必须的！”云露横我一眼。说完，她像我当初一样，摸摸自己还尚算平坦的小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惊奇问，蒙洁，我真不敢相信，这里面居然有一个生命。
　　陶冶这时拿着两瓶水上来，我递一瓶给云露，她拧开喝着我顺便嘱咐：“别顾着吃惊，怀孕初期，多看点相关书籍。随身带点酸糖果，想吐的时候喝点热水……”我话还没说完她似乎又有点反胃，水扔给陶冶就往洗手间跑，我太臃肿追不上去，只能由陶冶扶着慢慢走过去。陶冶吃惊地评价：“萧太这反应，比你可怕多了，我萧兄可要好好照顾着才行。”
　　我喝完一口水笑出声来，萧一恪估计今晚就会知道这喜讯了，指不定多兴奋癫狂，容他高兴飘忽几日，估计才会回过神来照顾孕妇。
　　想起了曾经，再回到现在，我们都各自孕育自己的孩子，生命进入循环，多么美好。
　　守候一个孩子的出生，像守候一株水仙的绽放，胆怯，疑心，兴奋，期待……
　　傍晚，我坐在房间里听钢琴曲。为人母亲也不是我对云露说得那般自在，从小孩子在你生命里那一刻，什么都要为他着想，包括所谓胎教。
　　安静就坐在我们的床上玩她的小玩具，玩了一会儿就困了，栽在床中间就睡。我正想抱她回小孩房，陶冶洗漱完进来看见，说：“让她睡在这边，她最近容易惊醒，不要抱她折腾过去又吵醒。”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睡姿摆正。我躺在旁边笑，你不是老说你女儿是个第三者么，经常横在我和你中间呼呼大睡。
　　他切一声：“谁叫我惯着这个挟第三者’。”
　　我们各自躺在安静的一边，越临近生产，睡眠越是受影响。熄灯后半晌我也未能入睡，翻身，手无意碰到安静手上那个玉镯，不禁轻轻问陶冶：“对了，这个玉镯你到底什么时候买的？”他没有回答我，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捏着那根小镯子，在他和安静的呼吸声里，也渐渐进入梦乡。
　　丽江，一家庞大的缅甸玉展览加出售机构。一排排不同等级的玉制品，耀目却不张扬。
　　轻盈和我看着一系列大小品质不同的翡翠玉镯，感叹万分。
　　“玉与人有一种缘，看准的一块不要放弃，没有一眼相中的也不能随便勉强买。”——这是蔓藤书里说过的。可惜我和轻盈都一致认为我们只对那根价值三百六十万的翡翠项链有“眼缘”，作罢。
　　陶冶和许正站在另一边柜台前看着，陶冶正拿着一个玉镯仔细观看里面的颗粒，我走过去一看，笑问：“相中这个？好小，婴儿戴的吧！”他没说话，还是专注对比着。
　　轻盈已经把许正拉到对面厅去看貔貅坠子，在那边喊我：“蒙洁，你看这个给许正护身怎么样？”我走过去，走之前拉了一下陶冶，说别看了，几千万把块买个华而不实的玉镯，不如捐给我吧。
　　我和轻盈在那边帮许正选了半天坠子，陶冶何时站到我们旁边的我忘了。上车后，轻盈转过来问一句：“对了，陶冶你刚才在那边看那个小镯子还满漂亮的，怎么没下手，以后可以给你和蒙洁的孩子保平安哟……”
　　我一听，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结婚了的韩轻盈语言越来越欠抽，制止道：“行了少妇，出来玩一次什么神神鬼鬼都信了，这也保平安那也保财运，还是学过科学管理的酒店高层呢……”
　　我和轻盈拌起嘴来，陶冶自然没有回答轻盈的问题，只是和许正对望一笑。
　　…………
　　突然惊醒，眼前只有黑乎乎的天花板，旁边安静和陶冶的呼吸依旧均匀平稳，我才发觉刚才是自己在做梦。
　　这个梦，不过把那次云南之行的一件真实的小事在睡梦里重新记起而已。
　　黑暗中，我用手又摸到安静手上那根小玉镯，印象愈发深刻，头脑里一直是
　　当初自己那不经意的一睹和那句脱口而出的“好小，婴儿戴的吧”。
　　难道这根玉镯是当初陶冶在云南就买了的？他瞒着我买了那根玉镯，他打算给我们孩子的玉镯？他有这样的想法，就证明他当初根本就是想和我结婚，那为什么后来又……
　　想一些事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会头胀胸闷，超负荷的腹部更加使我喘不过气来。我侧过身去深呼吸两下，总算平静下来，得出唯一的结论：他爱我，从开始到现在。那么别的就不重要了。
　　是的，有所爱并被爱着，生活的最高升华和幸福美满的基本，想太多是愚笨。闭上眼，继续我未做完的梦，那么亲切的人全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