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莫杉杉

5、（五）

　　日复一日，日渐暖和，除了海南，这是最暖和的城市了吧。
　　在我和楚妤的引荐下，萧一恪已去西饼店傅老板的报道两天，似乎适应，我这两日的主要工作便是--以孤男寡女不好相处为借口游说他去住公司宿舍。
　　为了创收，我现在周天上午都排了一个小朋友的课，中午在琴行送小朋友出门，看见楚妤站在门外似笑非笑地观望我，后面还有史云露，我非常惊喜地走过去，说怎么两位美女那么有空来接我下班，谁中彩票了？
　　云露一脸淡定，说：“楚妤通知我说你升职了，要请我们吃饭。”
　　被她们拉到某杀人不见血餐厅，任她们胡乱点了一桌子菜我才明白，是傅老板派楚妤来当说客，聘请我去他的西饼公司当设计师。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楚妤，你们老板玩得大啊，蛋糕还要配专门的设计师，还要请以前画衣服的设计师去！
　　楚妤打断我，丁蒙洁，目前为止我们公司没有一个专门的所谓蛋糕设计师，这职位是专门为你而设的，说那死胖子喜欢你你不信。
　　我害怕状，他给了你多少中介费你把我往火坑里推？这一去不是卖艺一不小心容易卖身啊。
　　楚妤嫌恶地撇了我一眼，呸，我老板对你也就仅限于精神上的盲目追随。话说真的蒙洁，现在全国上下没有几家公司有能力把西点师和设计师分开分工，傅卓生也只是想尝试一下，这是个机会，画画嘛难不着你。
　　我痛心疾首，楚妤，我艺术设计专业毕业的！
　　楚妤法律系的逻辑和口才，瞬间就把我灭了：“艺术的真谛在于平凡中发现美，艺术不是象牙塔，艺术在于生活的点点滴滴。一件设计美观的衣服，和一块设计新颖的西点，放在一个真正的艺术设计师眼里都应该算是艺术品吧？！”
　　“我从艺术设计转服装设计已经不容易，再转行到蛋糕设计，这对我原来的经验是一种亵渎，对我今后的职业规划来看，更是一种瞎搞嘛。哦，以后我兴致来了又要去画衣服，告诉HR我曾经在某西饼公司画过甜点？！”
　　楚妤看来不想多费唇舌，头向史云露一偏，你上！
　　云露随即吃了一块鱿鱼，慢吞吞开口：“蒙洁，你再没有一份固定职业，这餐饭，你就付不起了！”
　　戳到了我的脊梁骨！
　　“你怕啊蒙洁？怕在办公室被我老板非礼啊？”楚尼姑赶紧补充。
　　激将法有时管用。
　　楚妤最后王牌：“其实我就是想你和我在一个公司，忙时帮我打打杂闲时陪我八八卦！我孤苦伶仃在为了特区发展努力奋斗你就不能行行好？你要不同意，我就坚决不给萧一恪安排公司宿舍，到时韩轻盈回来你想和她一个屋檐下姐妹情深，门儿都没有，反正我和云露早就对你和韩轻盈嫉妒恨了。”
　　我听了这么惊悚的借口，看了眼餐桌上她俩点的那么多惊悚的菜，想了想我那躺着也中枪的兄弟和姐妹，再摸摸我早已薄如蝉翼的钱包，点头，我去！为了掰回一点口舌上风，我顺便多话一句：“云露，你看楚妤这第一夫人的拽样，不做傅卓生的老婆多可惜。”
　　一向自称死读书不敏感的云露不解问：“那个傅胖子，到底是喜欢你们哪个？”我和楚妤双手双脚同时指向彼此——“她”！

　　痛哭流涕地买完单，照旧匆匆跑去电台，一边跑一边在包里翻我头晚装进去的CD，播音室门口，迎面撞见文雅。她看见我后，打电话的声音故意拖大拉长：“你就今天来接我嘛，好不好？不好打车呀，干妈等下怪我迟到我就怪你。”我猜……其实不用猜，电话那头是陶冶。我只替文雅那提高的嗓门心疼，为了一定让我听到这声娇嗔，声带都快撕裂了吧，于是我昂着头含着关心的微笑与她擦肩而过。
　　我的节目叫“云端上的声音”，除特定圣诞新年有点主题，其余一概轻音乐小情调，夹杂念一些小散文或游记，偶尔，帮小商家插一点神不知鬼不觉的广告。节目没有互动，文章都很精致不容出岔子，所以一般下午录播，每周天晚十点准时播放。时段好，这个浮躁的城市到夜晚寂寞的人又居多，收听率还不错，两年了，没有接到过整改通知，我这位兼职DJ，也乐得顺利清闲。
　　我先试试那张在家刻好的CD，但是转了一分钟它发出了刺耳的抗议，文雅一定是我的克星！负责帮我收音的同事大头苦着脸操着一口四川音：“千千，你能不能给你家里买一个稍微好那么一丁点的刻录机？”我点头，买，工作搞定了，下个月一定买。
　　大头只好贡献了自己私人雪藏钢琴CD，效果不错，随音乐缓缓开始，我调整了语气：“大家晚上好，又到了周末的夜晚，我是你们的老朋友浅浅。结束了一天的欢乐时光，趁着让我们头疼的周一还没有到来，一起继续我们大家熟悉的——‘云端上的声音’！”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主旋律一出来，我中邪似的头脑一片混沌，这是什么曲子？口中却坚持说出一句：“这是钢琴曲《美丽女子》，现在我们一起来聆听。”
　　再没说话，直到曲终。
　　这一切都是文雅的错！她不打电话，我不会想起这首钢琴曲与陶冶有关。
　　分手的头一天，陶冶在MP3里放这首歌给我听，他还在用他独有的方式哄我，为那天我们的争吵道歉，他想了解我，想开导我，想……带我走，或者陪我留下来。那晚本已打好草稿的分手言语，随这首曲子静默，我任由他拉着我的手，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我是不忍心吧，是的，我只是不忍心说。
　　第二天还是说了，我告诉他，留下来，或者北上，都是你的选择，我无法左右你也不想左右你，也不想你左右我。三年来我们相处愉快，我们在一起写生画画做毕业设计，唱歌辩论压马路，经历很多愉快的事，而最后唯一的不愉快，击垮了我。我要的是欢乐，是无忧无虑，不是压力不是顾虑，不是前途命运不是发誓相依，不是……不是去嫁人，不是看着彼此渐渐厌烦然后离婚或者容忍自己和对方的出轨。
　　他不可思议，蒙洁，你能不能消除你这些奇怪的悲观的想法。
　　我摇头，我不认为我的想法奇怪悲观，是你们过于乐观积极。
　　丁蒙洁你是在玩我吗？他终于发怒了。
　　我硬着头皮说，我觉得我没有故意那样，但可能无意就这样了，那就是吧，我不玩了，好吗？

　　陶冶用力地猛甩开了本来紧紧拉着的我的手，转身就走了。那一下我感到我的手臂与肩膀脱臼一般得痛。一宿后依旧疼痛难忍，去医院骨科，检查后告诉无大碍，伤筋动骨没有不说，肌肉都没有任何损伤，可是怎么这么痛呢，生拉活扯得痛。

　　前尘旧事随音乐扑面而来，除了这最后的告别，我还想起了校运会，辩论赛，平面设计单元竞赛……这些所有有关我和陶冶的共同经历，我三年来从来没有想念过它们。

　　这一刻我想告诉轻盈有些后悔，不是后悔分开，是后悔用那样残忍的话语。结果无错，错在那么多七七八八的原因中，我选了最糟糕最无逻辑最伤人的一个。

　　工作后我谈过一个A一个B然后就是最长久的唐唯聪，结束时我都会说“对不起我实在不算特别喜欢你”，然后从来不认为自己失去了什么，即便唐唯聪先离开，那也不是他的问题。当这首《美丽女子》重复错放了两遍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直活该的是我，陶冶没有我失败，他失去的只是一个不爱他的我，唐唯聪也一样，他们在我这里受了伤依然相信会有一个人可以弥补替代，比如那个大学生，比如文雅，他们依然可以在爱里感受到暖。可是我呢？我从来就拒绝得到，亦反感付出，我根本就是一无所有、彻彻底底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