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阿晋

2、花不红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年的那场灾难，为什么没把我一块带了去，后来逐渐知道了，当上天在一方面亏欠你的时候，便会在另一方面有所补偿，因为我很丑，所以福泽就特别深厚。是的，我必须承认，我是个丑女。

　　刚出事不久，胭脂楼的老鸨就不知怎么得着了消息，迢迢地跑来，满心巴望着能把我接去，培养成第二代胭脂，但当她见着并确认我的确是胭脂的女儿时，一下子就哭出来了，继而大哭，最后嚎哭着跑掉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一对俊美无双的璧人，竟生下我这样的女儿。

　　真应了否极泰来一说，当美到达某种极至时，便会产生大逆转的效应。其实我也并非丑到吓人，眉目口鼻也算正常，就是双目的间距太大，嘴巴离鼻子又太近，眉毛一条高一条低，外加脸上深深浅浅生了些麻点，仅此而已。再有就是姥姥、姥爷年纪大了，把活计都交给了小帅父亲，因为他技术差的可以，我整天在他身边玩，满身再不是母亲身上的豆腐香，而是褪不掉的酒糟味。

　　不管怎么样，凭着母亲留下的积蓄，我活了下来，并长大了，十年后，我已是豆腐酒楼的老板娘。

　　本来我只会做豆腐，后来请了个帮手，叫王菜，谁知他看起来憨憨傻傻，在我的调教下竟把一把菜刀的本事练到了境界，片猪头肉能滴血不溅，于是干脆我又卖起了猪头肉。这么慢慢的，又在门脸儿前加了个棚子，摆几张桌椅，就成了个酒楼。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兴许就这么一直过下去，然后找个人把自己嫁掉，但是，上天偏偏让我遇见了他。

　　从小，我就爱听故事，只要不是我母亲那邪门的传说，我什么故事都爱听。后来，听的多了，也有了点自己的见解，故事中最爱江湖事，而江湖中又最爱三人：花无缺、卓不凡、傅红雪。以前是跑去茶楼、饭馆听说书的说，慢慢地，觉得不过瘾，就把说书人请到豆腐酒楼来说，每日下午，让王菜温壶小甜酒，我半伏在桌上自斟自饮自听，真是逍遥似神仙。

　　一日，酒楼里来了个奇怪的人，当我在趴在桌子上打盹醒来时，他已经在那里了，坐在窗边撒进来的阳光下，那眉目，那脸，那安详的神态，那雪白的衣衫，让我怀疑自己还在梦中。他像是已在这里坐了许久许久，但看来却一点也不烦躁着急，他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像是还可以继续坐下去。天快黑的时候，他终于走了，而且一点儿东西没点，一个子儿也没花。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想骂人，反而希望第二天还能看见他。

　　第二天，他果然又出现了，这回，他始终保持着某种愉悦的微笑，把手中的酒杯不断抛起又接住。然后，在一样的时间，又起身离去。他的身影和我心目中的某个形象不由一点点重合，我下定决心，若是还能见到他，一定请他喝杯小酒，问问他的名字。

　　第三天，我早早起床，精心梳洗打扮，甚至还采摘了最新鲜的菜叶戴在头上。路过厨房时，王菜忽然哎呀妈呀的一声怪叫，然后懦懦地说，老板娘，你今天，真......真......真漂亮。我娇羞地整整头顶的菜叶，扭捏作态地坐到能望见门口的长条凳上，等待着白衣男子的出现。

　　日上三竿，他终于来了，但这回却换了一身黑衣，左边腰畔还挂着一把漆黑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他左手紧握刀柄，右手推开酒楼的门，左脚先跨进来，然后是右脚。我的心竟然咚咚地跳了起来，足足又看了他一整个下午，直到意识到又要到他离开的时候了，才慌张地冲到他面前，大声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此时已经站起身，正要离开，被我这一问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地回答：“花不红。”说完，就向门口走去。

　　我想到还没请他喝酒，情急中一把拉住他握刀的手，却被他用力挣脱，然后我又使出吃奶的力气重新拉住，嘴里嚷嚷着，“你还不能走......”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风一样冲过来，紧接着白光一闪，一把生锈的菜刀结结实实地砍在了花不红的腿上，王菜晃着带血的刀，着急地问，“老板娘，你没事吧......”

　　我气得一巴掌打掉他的刀，拧住他的耳朵暴跳如雷，“叫你坏老娘的好事......”待我一阵好骂，回头再看花不红时，才发现他已经出了门，正往远处走，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受伤的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夕阳下，花不红漆黑的身影牢牢地印在了我心中。我站在酒楼门口，号啕大哭。

　　这就是我的初恋，仅仅开始了三天，就被王菜的一把大菜刀砍跑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花不红。

　　这时，我开始佩服起已经离开我好多年的母亲，她就是有勇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窜出来，擦掉小帅父亲脸上的油渍，果断地确定自己的爱人。人生关键的时刻可能就那么几个，而我，显然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痛定思痛，我终于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把火烧了豆腐酒楼，甩掉头顶的菜叶，大踏步离开了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因为我知道，要想再见到花不红，也许就只有一个方法了。

　　我对自己的方法还是很自信的，因为，首先，花不红是个男人；第二，全天下的男人都有同一个梦想，那就是能和天下第一美女胭脂有个面缘；第三，我本来有机会成为第二代胭脂的。由此可得，不用我找，花不红自然会跑来见我，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如何能成为胭脂。当时想都没想，那唯一的问题其实就可以推翻我前面所有的推理，但是，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为了花不红，我毅然决然地抛弃了从前的一切，准备重新展开自己的人生。

　　当夜，我启程前往胭脂楼。

作者有话说

　　花不红啊，当年的一个小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