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女聊斋》猛***薇

7、飞来一砖

　　豆瓣聊斋读书小组读到了《凤阳士人》一篇，又翻了《聊斋志异资料汇编》读了《独孤遐叔》、《纂异记》、《三梦记》中相似的三个故事。

　　一个清代的梦，三个唐代的梦，都是因为丈夫离家，夫妻长期分隔，在丈夫远归的前夜，近乡情怯，夫妻各有所梦，隐隐约约都透露着对彼此的忠诚或者自己的人是否被人觊觎侵犯等等的忧虑。三个妻子受到不恭敬的场景大体都是一起聚会宴饮被逼着唱歌之类的情节......

　　相区别的是：唐朝的三个故事，都是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女人在梦里于与众人外出宴饮；聊斋先生的这个故事，则是妻子在梦里目睹丈夫与其他女子有苟且......如按前人所说，《凤阳士人》是综合“唐朝三梦”而成，难说就不是聊斋先生小小心思的复仇记。

　　临睡前几个故事一个套一个，一个压一个的看下来，晚上自己也胡乱的一堆零碎梦境。其中有一段比较清楚，似和一群貌似风雅的人在一湖边，仿着曲水流觞的调调儿喝茶，跟那几个梦不同的是，我自己家里那位也在场，里面的人大多穿着老式的衣服，有交领的，有长衫儿的，还有短打扮的，就他穿着件特挺括的衬衣。

　　我想他在场的原因（是在梦里就想的，不是后来想。梦很奇怪，好像我当时就在观看，人又在过程中），是现在不太兴两地分居，五六十年代还有很多夫妻因为工作分居两地，八九十年代，又有很多夫妻情侣因为要出国搞的鸡飞狗跳，现在反而是很多夫妻因为没机会两地分居，于是干脆选择彻底分居。总之，时代的情境变了，所以他出现在聚会的现场，而不是如同那三个唐朝故事---正好在远归的路上看到我的梦境。

　　一圈人边上是一个端着一副温柔相，留着长头发的女子在默默煮水奉茶，从头到尾没怎么吭声。一堆高谈阔论的，其中就还我一个女的。茶喝了两圈，点心也被挖的乱七八糟了，有个络腮胡子、头发浓密的男的开了腔儿：光喝茶也没意思，咱也不会作诗，唉，你，我看你挺能说的，给大家伙儿唱个小曲儿呗。

　　此人长着一张特典型的傻逼而又不自知的脸，而且在一众男性中，还特自居自己很男性气概那种，其实是略略带着一点神经质和狂躁，属于千万不能搭理，弄不好就发疯那种。

　　大家谁也没理，我正跟旁边一个好藏书的哥们儿聊的正嗨，也没听见他，于是他装作热情，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又高喊了一声：唉，姐们儿，说你呢！

　　这下大家不看着我也不行了，我正说得哈哈乐，赶紧回过神来望过去，很奇怪，我在梦里明明在跟别人说话，这时候才注意到他这个人，见他穿了见过去码头上苦力穿的带盘扣儿的套头汗衫，以为这就算新中式了......奇怪的是，似乎又有另一个我，在梦里之前已经看见他的样子和冲我说话的情形，其实是看到了梦里所有的情景。

　　总之，我就问了句：啥？

　　他就说：你给大家唱个小曲儿呗！

　　我当时就想问他：“怎么不叫你妈给大家唱个小曲儿啊？”可一想不对：“凭啥什么都要招呼到女同胞头上呢？对，应该是干嘛不叫你爸你哥还有你大爷一起，给大家来个小夜曲三重唱啊？”。但一想又不对：“我近来的原则是不能爆，别人不体面，我不能被逼得也不体面。”

　　于是我往我家那位望去，我要矜持，他可以不啊，得回那傻逼两句。可一看，这厮正对着一盘烤鸭猛下功夫，完全没看到我这边状况......真是吃货，我要他有啥用啊，关键时刻也不能放出去。

　　这种疯子，其实最合一个更疯的去收拾他，或者换个特会说小话，笑嘻嘻就能阴险的噎死他那种也行。但我不能发疯，我一疯起来太可怕，为这么点儿小事儿，暴露了自己不值当；可说小话又绝不是我的长项，我擅长咄咄逼人的辩论和长篇累牍的演讲，但一碰上说小话说反话不成体统不上台面那种，我就常常被噎个半死，等我想起怎么能幽默不失风度的噎回去的时候，都是我忽然灵感泉涌、福至心灵的大后天子夜时分了......

　　一时间，我有些恼火，不知如何对付这厮，看起来我似乎在沉默，其实是在构思......

　　正在这时候，这傻逼来了句：还没想出唱啥？算、算、算，我来......

　　于是，这哥们儿自己亮开喉咙唱了起来。

　　草，这小嗓儿，那一个亮，随手就甩上一个弯弯绕绕的超级高音，长的像头特粗鄙的野猪精吧，那音色却特别像那个陈楚生，清越的声音里总埋着一种金属丝线一般的质地，真是让人陶醉。唱的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民歌，这哥们儿说话一股大茬子味儿，唱歌却一点儿口音没有，这声音，所谓绕梁三日，也就是这样了。

　　所有人都被唱傻了，尤其我这样的，美色、动听的声音、好景色、美食......最能折服我，都、都快晕眩了，恨不能找张报纸给磕个头了，这哥们儿，闭着眼睛不看，光听，简直就是神仙哥哥啊，这样的歌声，要是常常能听上，天籁啊，恨不能把他供起来！

　　等他最后一句弯啊弯啊弯啊都不知弯在哪里，终于销声匿迹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少年似的嗓音却偏偏底气恁得足！

　　大家正默默回味，有点集体被催眠了，通通有些傻。他又甩出一句：想出来没有啊？该你唱一首了！

　　这下我不知怎么办了，虽然脑子里越发的想让他全家的男性亲属最好来一个大合唱再一个个独唱然后再合唱......但也不能说啊，呵呵呵一通傻笑，抠着脑门儿说：我那个啥，天生就是五音不全，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这辈子能唱一首不走调儿的歌，可至今也没能实现，估计此生此念是无望了。

　　丫大声嚷嚷了一句：啊呀玛雅，歌儿都不会唱，老惨了！那你高兴了咋办？难过了又咋办？

　　被他一说，我不知怎么更是悲从中来，想起从小因为走调儿受的窝囊，还有所有那些自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人在梦里大概都有点儿十三和二儿），总之我伸着腿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放声痛哭起来，哭着哭着，我就开始用吃点心的勺子敲杯子，一边敲一边合着节奏哭诉我的委屈......

　　后来，我家那位对我说（也是在梦里，感觉是后来说的，但实际是同时就说了）：我哭的那叫一个荡气回肠，简直比唱得还好听，颇有魏晋名士的风采。全场为之心折，不禁都一起泪湿青衫......

　　总之，我当时哭得有点儿累了，其实一边大哭一边叙事，是很费体力的，一般只有子女不孝的老太太天天坐在弄堂口，才有哭诉一下午的功力，我是有些扛不住，但看众人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又不知如何收场，忽然就想起，志怪故事里那几个梦境，都是凌空飞来一块板儿砖，然后众人作鸟兽散，然后梦就被谋杀掉了，我也就不用继续唱，不是，继续哭下去了......正想着，皓月当空，草，飞来好大一块儿板儿砖，足有半边天那么大，忽悠悠就飞了过来，我一看不妙，就又发挥了我遇到危险反应最快逃窜最快的能力，一手还记得卷裹上我的私人财产---我家那位，反正那些精巧的茶席啊杯子啊又不是我带来的---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拔腿逃窜，一瞬就翻过了本就有了缺口的矮墙（奇怪了，不是在湖边吗，怎么忽然到了唐代故事的梦境里来，居然是那堵矮墙？），总之，我速度太快，快得也没来得及看一眼墙外是何人暗算，院墙里面是一片呜哩哇啦的鬼哭狼嚎，其中一声格外的好听......

　　跑的太穷凶极恶的，累得我呼呼喘气，就觉得被子重的妨碍我喘，一急之下，坐起来了，咦，睡过点儿了，还得出门呢，路上查微信，我家那位发了条语音，说昨天夜里梦见我唱歌，唱“酒干那倘卖无”，唱了整首，唱的伤心的一塌糊涂，可是从头到尾居然没跑调儿，他还在梦里想，咦，奇怪，此人唱歌不走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