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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青枚故事 ...

  •   青枚在该婚嫁的许多年里,都没有人替她操心张罗过,好像故意回避似的,也许就是,青枚的母亲带进门这一大分嫁妆,人不在了,但女儿出嫁,总该多少说得过去些,否则又是经年不散的闲话,顾家不愿背这样的非议,但也不愿无端端为个没人管的闲人多费这些钱财,于是谁也不吭声,反正耽误的不是自己女儿的好年岁。

      青枚就在这个大家族共居的宅院里像个隐形人一样活着,她和奶娘也不敢吭声,万一说了,二叔一急,把她配给什么糟心的夫家,还不如躲在这里,大家亏欠她,也就不招惹她,她看看书写写字,偶尔上街逛趟庙会和集市,对个她这年纪的女孩儿,可说少有的轻松惬意,不用生养孩子,不用看公婆脸色,不用操持没有尽头的家事,不用应对层出不穷的纷争,不过是不吭声,一个人呆着罢了……

      青枚的母亲命运不好,相貌好家世好才学好,样样都好,多么清高,最后也是早早凋零,人世走一遭,除了留下个女儿无人照看,什么也没得到,奶娘从小就说母亲多么多么好,好得天上地下无有,听得青枚都烦了,烦到几乎没有见过娘亲的孤儿应该有的那点儿念想都淡了。青枚心里觉得,母亲那么好,那么美的一帧小照供在那里,怎么这世上连个念想她的人都没有,父亲在世的时候,好像不怎么高兴有过这么个原配,倒是觉得好在人没人,要是没留着这么个女儿多在这儿倒是更好……

      家族里子弟众多,青枚看到的故事也多,多到她连少女该有的那份绮念都没有,在青枚看来,杜丽娘正是家中独女,不知世情,做梦做的太深了,梦想又全然得不到伸张,才丢了性命,至于后面的什么死去活来,不过是编给看客们看的,否则谁来看戏呢?

      青枚一个年轻姑娘,读了不少书,人也似乎世故练达,跟族人应对起来也有板有眼,多的话一句不说,也绝不吃亏,裉节儿上,也立马儿能不急不慢得亮出几句直指要害的小话儿,又似乎温和有礼,绝不是气急败坏的,弄得人生气不得,又折损不到她……奶娘在一旁看多了,有时候也奇怪,这没人管没人爱的孩子,不知怎么就长成这样的。

      可是,终不可能是这样一直下去的。出多入少,本来坚持的就辛苦,也就人心思变,几个稍有点儿出息的,前前后后带着家眷都散到海外、上海、省城……世道越来越不稳当,似乎战火真的就要烧过来了,最后愿意撑着这个大族的人也没了这份心思,大家都要散了,这一要散,忽然就显出,家里还有个女孩儿,就那么呆在原地,一点儿去处都没有。

      倘若青枚不是长子长孙的长女,倘若青枚的娘不是带着惊人嫁赀进门的望族千金,倘若没人私吞了该青枚得的那份儿,倘若青枚的外祖家不是远在北方久不通音讯,倘若青枚平日是个低眉顺眼帮着家事的庶出女儿……说不定,也就有哪房愿意带着她,反正多个帮手呗。可是,现在,青枚就那么突兀的剩在了原地,抽身走的晚的族人,似乎也是刚醒过味儿,颇觉得惊讶和棘手。

      半年前,镇上就驻了兵,都不是什么好人,军长手下得力的一个军官,死了老婆,军长要拉拢人,早说要给找个好的女人。青枚族人不愿把青枚许个知道内情的本地人,觉得这么孤寂寂的就是把个人送过门儿,怎么也说不过去,要是给了今天来明天没准儿就走的当兵的,倒是不错,而且听说这个军官是个读过军校的,老婆是青梅竹马的,可惜难产没了,年轻,受长官赏识,怎么说,也不能算他们亏待了青枚。

      没人问过青枚怎么说,就是三婶语焉不详的暗示了她一回,于是家里都散得差不多,连个说上话的人都没有的某天,反正对方的轿子来了,人去楼空,就是几个仆妇过来请她上轿,没有那种吵闹的阵势,没人逼青枚,青枚只能上轿,否则她去哪儿呢,连下一顿朝饭在哪儿都不知道。

      只有奶娘,哭的声嘶力竭,说什么也把就这么没头没脑要上花轿的青枚拦下一时,从箱底找出青枚她娘当年的嫁衣,又给青枚梳了梳头,青枚房里没有脂粉之类的,可是那嫁衣,是太漂亮了,没有谁家穿得上这么大排场的一件嫁衣,奶娘说,也就这个了。青枚说:奶娘,我先跟着花嫁过去,你收收我的书衣服的,晚点儿也过来。

      可是,轿子还没到驻地,就有骑马的兵来通知,让抬轿子的四个大兵直接抬着轿子跟上队伍,到省城再换车,队伍开拔了,要离开此地。青枚想问些啥,想说得通知奶娘……可是,连问话的人都没有,大兵们只管抬着轿子往省城赶。

      就这么着,青枚就在命运里飘零起来,再找不回从小住着的大宅和小镇,也再见不到养大她的奶娘,一瞬间,什么都不见了。青枚每次想起这天,都觉得喘不上气,不知怎么事情就可以这样,跟她想怎么样一点儿不搭界,就怎么往前赶下去了。

      在省城,青枚还穿着那身不知多累赘的嫁衣,她身上什么也没带,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又没盖盖头,那衣裳太扎眼,所有的人都瞥着她,青枚算是沉稳性格了,可毕竟就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女孩子,一时间尴尬的满胸腔的懊恼。青枚在家里,仗着别人对她的亏欠,没吃过什么苦头,不过是没人疼没人爱,这跟受气受欺,毕竟还是有大区别,这下,她忽然警觉,恐怕,从此,人生就不一样了,自己怕是会像这天一样,像被强摁着头的牛,都来不及挣扎,最糟糕,一点儿都不知道下一步是怎么回事儿。

      青枚坐在车里,上车下车,除了吃饭睡觉,一直赶路,不知道去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见到那人,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死了算了……车在开,青枚就一直用手摸着嫁衣上繁复的刺绣发懵,有一阵,青枚忽然笑了,她心里想,不知道当年娘穿着嫁衣的时候是什么情形,一定是一板一眼,礼数俱足的,她自己这算什么道理,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尘土,头发都腻腻的结在一处了,没有换洗的机会,她就是荒谬的在军车里戳着,还穿着这么身衣服。

      青枚正发笑,忽然就觉得有双眼睛从窗户外盯着自己,才抬头要去看,就只看着人和马都往前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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