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顺时针 最熟悉的陌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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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公司没有再给她可以思考“纪希回来究竟要怎么办”的时间。
连续十几天，她都将精力投注于工作上，先是总经理发布最近要进入紧急状况争取拿到天华公司的大单子，而她正是负责食品企业，参加天华公司竞标的营销策划必然的成了她的分内之事。大会开过之后，大大小小的工作便展开了地毯式的轰炸。
天华公司多少和她有些渊源。她记得纪希曾在那里挂职，那时还是一家挺小的民族企业，专营果汁饮料。近来倒是一下子卯足了力气，不但开发了广阔的欧洲市场，还接连推出了运动功能饮料、牛奶甚至啤酒，一跃成为了同类企业的龙头老大，连续几年效益在全市名列前茅。
当时纪希从一家高薪外企跳槽到天华，她还骂他是捡芝麻丢西瓜，为了小公司的股份而放弃高薪，现在看来他倒是火眼金睛。
这次天华竞标的目的则是他们最新推出的“速倍”运动饮料，这个大单子如今落在钟蕙头上，她自是要本本分分的完成好。若纪希回国依旧替天华卖命，便能刚好证明他不在的两年她钟蕙仍旧活得卓越潇洒，若他跳槽，那么刚刚好，这份单子她倒是能处理自然了。
这种工作自是要雷厉风行，步步紧逼，最忌的便是耽于人情，缩手缩脚。好在她还能拎清现实。
于是，各色的加班便成了家常便饭。而这被老妈一度认为是找到男朋友后的甜蜜约会，她还曾经发现过被精心放置到包包内层的杜蕾斯，让她几乎抓狂。
晚饭吃不饱，她已经沦落到和火锅抢夜宵的地步了，天天以泡面汤圆填饱肚子，打电话向佳妮抱怨“公司要付我额外的辛苦费，据说睡不饱的人会比较容易衰老。”可谁知这厢说“那我是不是现在就要迈入衰老期？”——也对，沈小姐就职一家报社，工作之余在时尚杂志开了专栏赚外快叫什么“佳人有约”，像是本市一档很有名的现场相亲节目。对于这种职业而言，晚上夜深人静时灵感反而会如泉涌。所以，佳妮常常顶着一双熊猫眼，看上去憔悴了一些。
就算没有额外补贴，没有好的工作餐，她还是几乎日夜都在想什么广告创意、细节处理还有团队合作之类的东西。不同于她读书时候的靠着小聪明便总能不费多少力气就能取得好成绩。这项工作，她做得费心费力，手上唯一的筹码便是勤奋。
在晚上做梦时还偶尔会出现员工大会上明晃晃的白日光，映照着总经理惨白兮兮的脸，一直高喊：“不要错过！要认真！”她怀疑自己有些神经紧张。以前读书时也有过这种情况，临近考试那几天，总是在梦境里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那时候是一打又一打的卷子，还有红通通的分数打在上面，让她醒来总是一身冷汗。
她将十二分的努力孤注一掷投在这案子上，这种精神头让她身边的人感到由衷的可怕。
吴瑜说钟蕙脑子坏掉了才会为工作拼命，而她也只有年末衣服大抢购时才会有这种激情；老妈说与其有这种精力倒还不如相个好老公之类的；而沈佳妮总是被挂电话，发誓这个女人活该单身；还有钟意直言老姐被工作狂附体，让他压力很大……
她懒得和这些人解释，事情的结果总归是事后才揭晓。
于是，钟妈又故事重提，去人民广场的相亲现场带回一大批宣传单给她，美其名曰：“广泛撒网，重点捕捞。”但谁知道，捞上来的是金光闪闪的金龟婿还是家养的乌龟老鳖呢？她懒得去翻那厚厚一打的宣传单，全都进了垃圾桶。
钟妈倒是穷追不舍，紧接着安排了一系列的相亲见面会。她不好当面拒绝，便只好工作之余去凑个热闹。她曾经和一个保险推销员讨论过人体构造问题，和银行主管浅谈过英国文学发展史……她倒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知识渊博，而是为了让老妈在接到对方拒绝的电话之后知难而退。
有时候坐在陌生的咖啡馆里，看着对方或侃侃而谈或唾沫横飞或沉默不语，她暗暗在脑海里决定那个广告的背景色是用第几号的绿色，是苹果绿呢还是孔雀蓝。在某个时刻，她也会想纪希，是不是也曾被那些好意的亲友拉去相亲？在那些时候，她承认有点儿怀念 “聊一聊”的时刻，她想告诉电话那头的纪希，今天相亲的这个男人门牙右边的牙缝里有一根郁郁葱葱的韭菜，或者是她想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巴黎的街头什么马尔代夫的海滩，而是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的睡一觉。
真的。
老妈估计是被那些拒绝电话给弄得一阵心灰意冷。相对什么金龟婿之类的，她坚信女儿的精神健康更加重要，便休息了一阵，天天在家中设局打牌，搞得钟蕙下班回家时以为家中是专门的棋牌室，街坊邻居齐聚一堂，不过这样也好，总能吃到大大小小邻居带过来的点心，解决了她的夜宵问题。
而老弟钟意最近忙完了什么导师实验室的工作，总是呆在家里不时烦一下钟蕙，骚扰一下火锅，惹得这一人一狗见到他就绕道走。钟蕙其实很羡慕钟意的生活状态，他就读于一家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学习之余还能帮导师做个试验，争取些外快，谈个女朋友，打打游戏之类的，总之有大把青春可以荒废。那像自己比他大了四岁就必须在外面打拼工作了，好不烦恼！最近又接了新单子，却感觉自己老了好几岁。
她的习惯是从不把公事带回家完成，如今也为这桩大单子破了例。黄昏时分，她移师到落地窗前的矮几，又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泡了杯花茶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预算策划。参加竞标的除了本土的几家策划公司之外，还有国际鼎鼎有名的4A公司，凭着多年的好评，他们“瑞夏”中标的概率自是不低，但是知己知彼必然重要。
她看着茶梗在骨瓷北里沉浮，嗅到淡淡的茶香，脑子里飞快的掠过几个数字，便顺手写在便签上，专注到火锅悄悄把温热的身体靠过来都没有发觉。
工作了半晌缓过神来，听到卧室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必是老妈来寻狗，心中了然八成是牌搭子散了。自是父亲去世后，少了个人同钟妈拌嘴抬杠，母亲的生活也无聊寂寞起来。钟蕙怕是老妈在闲暇时刻想起父亲免不了一阵心酸，便在小区遇到街坊邻居时刻意邀请她们过来打打牌搓搓麻，来驱走老妈独自一人在家的孤独。她记得原先佳妮或者纪希来做客的时候总能和钟意还有钟爸钟妈凑桌打麻将，后来佳妮忙着谈恋爱而纪希去了国外，“四人游”也渐渐散掉了。
钟妈此刻上楼，端着盘糕点文静的敲她房门：“钟蕙啊，隔壁王阿姨女儿新烤了小饼干，我送过来给你尝尝。”
她笑笑，看着老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定是有什么话不吐不快，而这话头八成又是相亲，便捻了花生酥等她开口。
果不其然，老妈开口便大倒苦水说什么大姨表弟的女儿生了个小毛头，乖乖巧巧煞是可爱；老姐妹收到了傻女婿鲜格格来访带来的玫瑰金戒指还炫耀得不得了，我说我女儿一定要有几克拉的大钻戒才娶得走，还有你爸……
她听了一大段不分语法的家长里短一阵头痛，不忍拂了老妈的好意，开口问：“这次又是谁啊？”
“你老舅表妹的外甥。”老妈讨好的笑笑，递上一碗银耳百合羹，“是一家大医院的外科大夫，人吗很帅的，这周六下午一点。”一边将写有相亲地址的小纸条递给她。
她接了纸条，瞅了两眼差点没昏厥过去。“老妈，他有没有诚意啊，相个亲还要约在自己单位外面的咖啡厅。”
“人家工作忙嘛，周末都要加班。”
“好吧好吧。”她满口答应下来，“如果不成功下次就不去了哦。”
听到钟蕙的答复，钟妈满意的拎着火锅下了楼。其实钟蕙这厢已经把这桩相亲的事抛之脑后了。
好在公司还是有点人性的。中午吃工作餐的时候，吴瑜笃笃的敲门告诉她，为了犒劳大家最近工作努力，便于今晚在一家蛮有名的餐馆吃“淮扬菜”，她听后心中一阵欢呼。打电话回家报备，刚好是钟意借的电话，估计是正在打dota，敷衍之意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晓得了，不在家吃饭是不是，注意安全。”便急匆匆的挂了电话。
为了晚上的聚餐，下午要更努力的工作不是？她一鼓作气在太阳落山之前，便完成了数字核对，泡了个咖啡，翻翻刚刚拿到的杂志。
依照惯例，她先是看“佳人有约”的专栏，估计是最近工作压力较大，又收了钟蕙的影响，这厮竟然舍弃以往的娱乐和爱情的话题，开始探讨女强人的工作问题：
“至于女人要不要努力工作，完全取决于她身边有个怎样的男人。若是个钻石王老五，她们完全可以放下工作，放低姿态，投入到相夫教子的事业中；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则更是要拼命努力争做新时代女性了。但是一般情况下，极少有女人肯承认自己身边蛰伏这种男人……”
她笑笑，拨通了佳妮的电话，想告诉她，她还是比较适合那种八卦娱乐话题，这种严肃问题的讨论者不应该是她。电话那头“嘟嘟”两声没结束，钟蕙倒是翻到了一篇专题报道，让她挂上了手头的电话。
出现在时尚杂志上的男人要么是企业新贵，要么是电影明星。可是这次杂志编辑不遗余力的将十几页的版面贡献给了这个男人——纪希。
望着页面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甚至怀疑这还是不是她相识了有十几年的旧友。穿着prorsum的招牌衬衫，没有把那份书卷味道淹没倒是传出了来些潇洒气息；在国外闯荡了两年，皮肤比原来黝黑了些，倒是衬得眉眼更加清晰深邃。她从不否认，纪希一向是个美男子，这件事在他读书生涯中有无数女生前赴后继就能推证得出，但这张脸恐怕要秒杀菲林无数了吧。
她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企图在字里行间中搜到什么，至于这个结果是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整幅报道无一不是赞赏他的品貌难以匹敌，甚至被冠上了“本市十大黄金单身汉”的美誉，不过倒是有一段人物专访。尽管是一些白痴到家的花痴问题，他也回答的滴水不漏，礼貌万分。
她对此没有感到奇怪，纪希一向是个绅士，这一点无可指摘，无论是和他交往过往的前女友，还是那些排队等候者，他总是彬彬有礼。可是对于钟蕙而言，见识过他私下里的率真一面，倒是相当鄙视他人前的谨慎样子。他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那部《东成西就》时，他笑得口水四溅，还老是在耳边唱那首梁家辉化作女装的粤语歌；他和老妈搓麻时，也总是满嘴放炮，肆意的很，引得火锅还上蹿下跳……
让她拍案惊奇的是杂志后面的注解“现当任天华公司的总经理一职”，让钟蕙几乎生出了些逃避这份工作的心理。
她不知道怔忪了多久，倒是吴瑜走过来敲了敲办公桌：“钟总监，准备去吃饭咯。”接着看了看钟蕙手中的杂志，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总监怎么也迷纪希啊，跟外面的小女生一样。”
这个句子的每个成分都让她惊奇，“也”“迷”“小女生”。她站起身来，拎着包包说：“怎么可能，就是看看罢了。”
酒过三巡之后，公司里的员工放下了各种的小羞涩和大架子，纷纷开始畅所欲言。一时间各种醉话，各种荤段子接连上场。她听得哭笑不得。
而整顿饭吃的食不知味，身旁的李瑞夹了个狮子头放进碗里，笑笑：“钟蕙，这次和天华的大单子要多费心了。”一旁端了酒，意思明显。
她笑笑：“李总这是什么话，为公司服务是我的本分。”皱眉看看右手边的酒杯，她不擅长在这种场合把酒言欢，但碍于面子又只能这样。
一口白酒下去，在胸腔里徘徊的酒气让她有点儿上头，她一喝白酒就醉，这是经过多次验证下来的真理。纪希这样说过，所以两人以啤酒当水喝得不亦乐乎；而路然更是如此，大学期间甚至没有让她碰过白酒一口。
想到这里，钟蕙想自己的确是醉了，不仅总被纪希回来的事搞得心情糟糕，还想到了路然，这样不好。她低低头决定找个地方安定一下，便起了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快步离开餐桌，去盥洗室休息一下。
这家淮扬菜餐馆以正宗的味道出名，所以一到晚上大厅里便人满为患，往外看去停车位置也是满满当当。她轻轻扶了一下一个端着橙汁四处乱撞的小朋友，又躲过了一个红光满面的醉汉，踉踉跄跄的到了盥洗室才松了一口气。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并不好看，有些苍白，她本来皮肤就很白，这一相称倒显得憔悴了不少。她任命的在贴身口袋里找到一支美宝莲的口红，涂了些在嘴唇上，倒是好了些。起初，她对这顿饭还饶有兴致，不知为何一杯白酒后，她倒有了些泪意。这是怎么了？因为纪希回来要和自己共事么，还是在哪个瞬间想到了路然？
她开了水龙头，淋淋水倒是清醒了片刻，毕竟是明日事，何必今日忧呢？
走出盥洗室时，看到外面有人吞云吐雾。她喘息的一时之间，竟被呛了一口。她心里一阵厌恶，刚想提醒对方去吸引区尽可以酣畅淋漓的抽一阵，何必躲在这个角落里害人害己呢？在烟雾之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便端正了声音说：“先生，左边右拐有吸烟区。”
半晌没听到对方的回应，她便打算重申一遍，等烟雾散尽后，她才看到那人的脸，一阵浊气上来，这没有公德心的人不是刚刚回国的纪大少是谁？她吓了一跳，打算悄悄溜走，没成想对方开了口：
“你的声音，和我原来的朋友很像。可惜……”
钟蕙从这句话里嗅出了醉意，恐怕这厮也是酒场上为了清净便躲出来。但听了一阵心酸，望着自己左上方那扇檀木窗外面那轮不算皎洁的月亮，隐隐的内心不安。
没等他说完，她想拔腿离开，可对方竟想明白了什么一样，拖住她的手。
纪希的手很是炙热，烫的她心口疼。一时之间，竟想到了两年之前两人在雨幕里的情节，一阵害怕，扭身想要挣开，无论她多纠结，总归是明白，这个男子是她最好的朋友，原来是，现在是，不出意外，将来也会是，而她不想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
“钟蕙，你是钟蕙？”那个醉汉霎时明白了什么，靠的她近了些。慌乱之中，钟蕙看到了纪希的眼睛，和原先一样深邃，却隐藏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说：“先生，你认错人了。”说完之后，扭头便离开了。
回到公司包厢之前，她站在外面松了口气，理了理头发，然后走进去。公司里大大小小的员工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餐桌上一片狼藉。
听到推门声音，李瑞好容易将两只眼睛聚焦看到是她，便跌跌撞撞走过来，色迷迷的握住她的手：“钟蕙去哪里了，我们吃得都差不多了。”她不着痕迹的抽出手，说：“李总，你喝多了。”
她纵是替他工作，但还没有靠这个上位的想法，对于这个总经理，她巴不得离他远一点。
于是，财政部去门厅划了卡，公司一众人才离开。
已经是十点钟的光景，这时才是这座城市最美丽的时刻。她却无心欣赏。一面去路边拦了车子，一面害怕纪希在这个时候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顺时针 最熟悉的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