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明珠

7、第七章

　　若非天已亮了，又身处众目睽睽之中，玉颜实在无法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这是见了什么鬼：被蓝衣秀女闹出来的起床气好不容易消下去准备排班接受选阅居然被告知还有一道“验身”的关卡要过？

　　从垂着厚厚帘子挡住窗户的小黑屋验完身出来后，玉颜的脸都快变绿了，很虚，头发晕：十二三岁的女孩而已，有验身的必要吗？

　　想到万一被留下牌子的后果，玉颜的心情更加一落千丈。

　　在别的秀女仍停留在对天子龙颜充满憧憬的阶段时，玉颜的思维早已果断跳跃到-15cm的距离，以她现在的年纪和身高，参与床斗的结局绝对是清宫十大酷刑好不好？

　　要不是怕被发配去洗马桶，玉颜真的有心进辛者库算了，躲几天算几天也好。

　　苏绣儿排在玉颜之后接受验身，走出来时面色同样不大好看，玉颜和苏绣儿对视一眼，心有默契的啥也没说，归队排班去了。

　　内务府的管事太监将已通过验身的二十名秀女编排成四班，每班五人，谨慎地重新核对了名册，才领着她们离开顺贞门，向正式接受选阅所在地——离顺镇贞门不远的位于御花园最东北角的浮碧亭缓缓走去。

　　玉颜和苏绣儿都被分在第二班，宫闱禁地，是非之所，玉颜不得不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总之肉在砧板上，想做滚刀肉，也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吧？果不其然，刚过一个拐角，骤然一名黄带子小阿哥冒出来，跑得气喘吁吁，三不管直接冲着她们这一群人撞了上来，正好撞向第一班秀女和第二班秀女行走的空隙之间。

　　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这名黄带子小阿哥虽小，也是属性为男，秀女们乍见其出现，个个唯恐避之而不及，并且此起彼伏发出了犹如美国恐怖片里每片必有出场必挂的啦啦队金发美女们娇呼OH MY GOD的声音，有几个叫得最厉害的还分工合作发出了类似R-O-O-M的组合音，分贝之高，震得玉颜很是晕了一晕。

　　玉颜本就站在第二班的前头，混乱中她不知给谁撞了一下，偏巧九阿哥胤禟发觉不对又急急转头向东，去路正被玉颜挡住。

　　别人忙中一时没发现，胤禟可是一回头就看见胤禛提着白铜剪子自后“追杀”过来了，立刻魂飞九天，使出一招红掌拨清波，便要推开玉颜逃之大吉，却不看玉颜是谁？大将费扬古的女儿、京城四少的妹妹——开山怪一个，岂是好赶的？

　　虽然玉颜前年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成了武道的废脉内力尽失，到底是自幼打下的根基，眼力应变都是超一流的高明，面对袭胸危机，她本能的晃了一晃，须臾间以一个妙到巅峰的角度闪过了胤禟的一掌。

　　胤禟入学已有三年，文科武功都跟师傅学过，平素又好勇斗狠，至少同龄人中已无他的对手，自忖一名小小秀女还不是一推即倒，谁知今次踢到铁板上，一掌并未能拍实，胤禟为了逃命用力又是极猛的，空空如也之下不免有一种呕血的冲动，跟着踉跄了一步，往前栽倒在地。

　　刚刚赶到近前的内务府领班管事太监见到堂堂九阿哥在秀女玉颜跟前跪了的一幕，吓得两腿一软，几乎跟着跪了——九爷的亲生额娘延禧宫宜妃郭络罗氏此刻正在浮碧亭里坐着，若是听见动静出来，就宜妃娘娘那手段，纵然他这管事太监死罪可免，活罪定是难逃！

　　但当事的另一方秀女玉颜所出身的乌拉那拉家也是根脚深厚不容小觑，其额娘不仅是府中的正福晋还是爱新觉罗的宗亲，阿玛费扬古当年更是奉太宗文皇帝谕旨于内廷养育，后授至二等侍卫，从征累立军功，授过内务府总管，做过步军统领，现作为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福全麾下一员得力将领出征在噶尔丹深得皇上看中，至于玉颜不过十三岁还不到的虚龄就能参与今年八旗秀女大选，宫里事先已有风声传出乌拉那拉·玉颜是圣上指定之闺秀必定入选的，只不过详细内情在内务府领班管事太监这职位不得深悉罢了，眼瞧宜妃娘娘主子的亲生九阿哥小主子未知何故与乌拉那拉·玉颜这未来的小主子起了冲突，饶是他在宫中久经风雨的，也不禁乱了手脚。

　　玉颜并没沾到胤禟一丝衣角，见胤禟自己倒了，为避嫌忙让过一边去，正低头查看状况，忽闻身侧苏绣儿尖叫了一声，好不唬了一跳，忙抬首看时，却在原地怔忡了一下。

　　这时四阿哥胤禛刚追到地头，一打眼先看到胤禟跪趴在地，顿感莫名其妙，心道就算老九这小子转了性主动认罪又何需行此大礼？

　　再将周围情形尤其是那名噤如寒蝉的内务府管事太监扫了一遭，胤禛略知大概，正要发话，忽然被一声惊叫吸引，因转过眸子，视线掠过发出叫声的秀女，落在了婷婷立于胤禟身边的玉颜身上，近看她更是一个小兽般的女孩，生得双瞳剪水，在她抬眼的一瞬，胤禛看得到隐藏于她眼底的倔犟与野性，像烈酒，喝一口、满头烟霞的那种烈酒，但她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将那份与年纪不符的艳与烈掩盖起来，只留给他看她的碧天如水月如眉，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玉颜深深地、慢慢地吸了口气，以便早晨清冷的空气让自己冷静一些，她已经两世为人，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孩子，远的不说，乌拉那拉家里的四个哥哥放到现代就足够组成偶像团体了，何况还有那个妖孽级别的小楼的存在，但当她瞧见胤禛时，不由自主的就发了怔忡，他的眼睫如同染了墨一般，是那样的纤浓合宜，眼波顾盼间，如春上花开，仿佛因为他的出现，这世界都明亮了，即使他眉目中含着一份煞气，也不过是给他增添了一种似近而远、很奇特的气质。

　　没有任何预兆，也不需要任何交代，玉颜清楚知道自己会喜欢上眼前这人的，所以她想垂下眼去，但她做不到，根本无法移开她的目光，因为他，同一时刻，也正在望着她，一个眼神，足够怦然心动。

　　扑通！

　　扑通！

　　好几个胆小怕事的秀女视线顺着苏绣儿颤抖的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煞气很重的四阿哥胤禛手中执着的明晃晃的白铜剪子，结果承受不住刺激，白眼往上一翻，接二连三地昏了过去，可怜领班的管事太监左呼右唤、抢救不迭。

　　胤禟爬起身，见四哥胤禛已然追到，不禁又羞又愧又怕又恨，他可不知玉颜是谁，也没心情了解，刚才意外跌了一跤虽然有几分诡异，但也完全没想到玉颜会有什么古怪，只当作是跑累了才会不慎丢丑，他仗着知道额娘就宜妃郭络罗氏就在不远处的浮碧亭内，念头一转，想到自己居然由于一名小小的秀女挡路而失了大大的面子，立时迁怒于玉颜身上，尽管他才九岁，比玉颜还小了三岁，但身量已经长得和玉颜差不多高，羞怒交加冲昏了他此时原本就少得可怜的理智，口中骂骂咧咧的，挥手便是一个巴掌瞧准了朝玉颜面上扇过去。

　　宫里的规矩，太监可以掌嘴，宫女不许打脸，因为女子的一生荣华全系在一副容貌上，不要说宫女、太监对宫女打脸，就是高居一宫上位的妃主子命执家法的太监对宫女打脸也不行，除非做出非常下贱的事，而玉颜乃是三年一选的八旗秀女，是要选来做后宫主位或者指婚的，对此更有明确宫规：八旗秀女在应选前不能对任何长辈或他人行跪拜大礼，因为很难保证她们之中日后有谁能一步登天贵为妃嫔、或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若玉颜被胤禟这一掌打到脸上，必将成为终生最大的羞辱，连下等奴才都不如，可胤禟的掌风几乎已要扫到玉颜面颊，玉颜仍是恍恍惚惚一动未动，只眼睁睁看着胤禛动若脱兔地骤然一个虎扑上来，抢在胤禟这记耳光打中玉颜之前干净利落地将他压倒，紧接着手起剪落，喀嚓，把胤禟的辫子给铰了。

　　扑通——

　　光天化日下近距离目睹一切的内务府领班管事太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