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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番外 墨 ...

  •   从懂事起,我的耳边就充斥着这样的闲言,说“三公子出生时不足月,星象不稳,活不过二十岁……”,一直这样听着,也一直这样信着,每每凝望母亲含泪哀戚的眼睛,每每聆听父亲唏嘘的叹息,脸上虽强颜欢笑,安慰着自己与双亲,心中却如泛滥着苦水,仿佛睁睁地看着生的希望从指尖缓缓流过。但我却从不放弃,正因为上天这样短暂的恩赐,我更认真地生活,品味每一分每一秒的快乐,却在汤药的枯涩中黯然,我知道父亲和大哥他们在外为我奔波劳碌,寻访名医偏方,却始终罕有结果。他们不言放弃,母亲也只是在背着我的黑暗里默默流泪之后依旧虔诚地跪在佛堂,为我祈求,为我祝福。从小长在这样的环境里,身边的人和物仿佛都把我隔离在外,说实话,被这样地保护着,我很不开心,很不快乐,我觉得没有人真正懂得我,尽管他们费劲心机地要治好我的先天不足,要留住我短暂的生命,但他们选择了一种让人愚昧的方式,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像牢笼里的小鸟,十分哀戚。尽管我知道自己是不该埋怨的,因为没有资格,三少爷的身份让我无偿地享受着这一切的关爱和保护,可我还是要说,我不快乐:对着每日的汤药,我笑不出来;对着府里下人们谨小慎微的嘴脸,我笑不出来;对于父母兄长过分的保护,我感到窒息;对于一无是处的废物生活,我感到自己是那么地多余,那么地累赘;没有朋友,自然也不会有对手,人生那么地晦暗,那么孤独,我惶惑不安,仿佛不甘心就这样度过我生命的二十年,所以,上天很慈悲的恩赐了我一份意外的邂逅,让我的生命从此有了色彩,有了生命活泼的灵动。从此,府里少了一个活不过二十岁的三公子,下人们纷纷议论着,这三公子虽日渐轻减着,却笑地越发亲善,人也出落得神仙似的,就好象那一身的病啊灾啊,都去了个无影无踪。
      在院子里观雪的时候看见了她,粗衣麻布却掩不住她粉雕玉琢的可爱,脑后垂着的两只小辫简单地用发带一系就甩在了一边。她正揉着雪团,想要堆个雪人,蹲在地上,却因为穿得太多俯不下身,尝试了几次,她有些泄气,正当我以为她打算放弃的时候她居然十分不雅地就趴了下去,还十分满足自己的举动似的咯咯笑了起来,那声音如此清脆,如此干净,让我的心情随之一亮。多年不曾出现在心里的感觉浮了上来,好奇,是的,兴趣,是的,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想加入到她的世界,想触碰她的晶莹剔透,想为自己短暂的生命交一个朋友。
      那一日,我享受了我人生中第一份纯粹的快乐;那一日,我邂逅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那一日,我七岁,她四岁。
      之后的大半年,生命所有的支撑都凝聚到了那一个下午,短短的几个时辰,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给了我继续快乐的意念,我本打算怀抱着那一份虚无的记忆走向我的终点,却未料到,上天竟又一次眷顾了我。感激涕凌之余,我暗暗发誓,如果我真能活下来,一定牢牢抓住这份恩赐,决不放手。
      父亲说,结识了一位世外高人,机缘巧合,那位高人居然愿意破例救我一救,如今,他们是什么方法都愿意尝试,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不愿放弃。那一刻,我热泪盈眶,父母的爱竟那么深沉,那么绝望,我能做什么,才可以抚平那因我而苍白的两鬓,未老先衰,为人子怎可这般不孝?!我当然是满口答应,内心里,却希望自己能够逃离,离开他们那么深切的爱,那么坚固的关怀,只是一个人静静死去,在世界的某一角落,不带走任何人辛酸的眼泪——诚如我望,后来十几年的日子,我都在深山老林里度过,陪伴我的,只有父亲口中的高人,后来成为了我的师父,玉阳子;还有他的女儿,我朝思暮想了大半年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小女孩,她不是我生命的过客,她已注定留下了痕迹,刻骨铭心,到如今,午夜梦回,依旧能烧痛我的心。那一日,她奶声奶气地告诉我,她的名字,严,我记得我当时诧异地说,那不像女子的名字,太过刚硬了些,她立即鼓涨了腮帮子,生起气来,让我一阵好哄;严,严,严,像烙在身体里的名字,温存着过去美好的回忆,索绕着少年青涩的柔情,提醒着我血淋淋的背叛,撕心裂肺一般永不超生地轮回在地狱的边缘,下不去,因为我空留下了温热的躯壳,上不来,因为每一次看见她哀戚的眼神,人就好象重新死过一回,却又贪恋她的眉眼,时常地,徘徊在她的眼前,遥望她的身影,就这样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如行尸走肉一样凌迟着爱与恨,凌迟着自己的生机,在崩溃的临界,履行自己的责任,完成自己的前程,报答家族的恩惠……
      青山绿水,师父的住地像人间仙境,也只有这样的水土养出了严这样的女孩,她仿佛平凡到可以散落到人世的任何一个角落,却总能闪烁出璀璨的颜色让人察觉她的与众不同,她的超凡脱俗。起初,玉阳子不允许我称他为师,高人多半有怪异的脾气,他只专心地为我治病,话不多,表情也不多,整个人冷冷地,若不是偶尔看着严时,眉目间偷泄出的一点宠溺,我几乎就要认为他是石头高人了。三年后,意外的一天,没有任何征兆地,没有任何理由地,他让我拜他为师,可以和严有近一层的关心,我一百个愿意。后来想起,师父其实从来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他对我的爱丝毫不亚于严,但是严格到近乎苛刻和追求完美的性格让我叛逆,他收我为徒,半为怜才,半为托孤,师父那时候恐怕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罢。人总是喜欢独自承受后悔的情绪,就像师父在我正式完师之后喟然长叹的那一刻,我欣喜于摆脱他无尽的纠缠,却在看见他冰冷的身体时,尖声号哭……对师父的眷恋,和对严的爱慕,缠绕在一起,纠结在一起,生命里点燃了希望,拥有了爱情,也禁锢了沉重的责任。
      我牵着严的手回家,那一刻我真实无比,生命充实得不得了,前方的道路清晰明朗,看着严娇红的脸,明媚的眸,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同样在这样的季节里,我背叛了我的爱情,背叛了我一生最珍惜,最爱慕的女子……
      阳光以那样冰冷的温度,那样鲜亮的色泽散落在小树林里,班驳的树影,像她碎了的心,我亲手撕碎的心。那里承载的所有甜蜜回忆,所有美丽倩影,在她满面的泪水里消融,在我故作坚持的背影中散去,留下浓浓的悲伤,无法挽回的绝望,我强迫自己做得这样决绝,这样得不留余地,对她,对这份感情,也对我自己……
      这样度日如年,我以为我自己已然不可抗拒地接受了这样的选择,却在看见她血染红襟的一瞬间,轰然崩溃。我躲在阴暗的角落,怀揣病态的心理,矛盾而痛苦地看着她的册封大典,处处红绡幔帐,灯火荧荧;琉璃飞檐,金碧辉煌,深蓝的苍穹被礼花一朵朵地划开色彩;佳肴珍馐,觥酬交错,笑语不断;歌姬舞女们轻纱掩肤,曼妙起舞,飞转,眩晕……恭喜,恭喜,何喜之有…………恭喜,恭喜,何喜之有…………
      在我能做出任何反映之前,眼前的画面已经彻底改变,虚伪的热闹变成了惊恐的喧嚣,她躺在皇上怀里,胸前涌出汩汩的鲜血,抽离着她的灵魂,慢慢离开她不再眷恋的躯体,空明的夜里,我仿佛听见的临行前的唏嘘。我当时彻底懵住了,眼前仅剩下她生命垂危的画面,凶手在我身边不足一丈的距离逃逸,我居然毫无所觉,就这样看着她,泪水涔涔而下。
      我知道,在小树林里,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她,也失去了我自己,可我却仍然希望能挽回她的生命。看着她苍白的面容,触着她微弱的呼吸,我极尽所能,通宵达旦地翻阅医书药典,大哥说我疯了,我却知道,这是唯一阻止我疯癫的做法。
      我看见,是那个身穿黄袍的男人把她推倒了这一步死亡的边缘,当初我拱手把她相送,爱情背叛了她,情人离弃了她;如今,她的丈夫,那个我在她面前无比夸赞的男人,把她拉到了身前,婚姻注定不幸,罪魁祸首到底是他,抑或从来都是我?
      “莫严不娶,非君不嫁”,仿佛太久远的誓言,终是如沙砾一样消失无踪。如今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能见到她,与过去十几年的岁月一般无二,她也能看见我,但也许她不在留意了,因为我能感觉到,她美妙的眼眸已不再停驻在我身上。我知道我们再也无法回到过去,这样感叹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会不会做别样的选择,用背叛家族来守护我的爱情,还是仍然牺牲它,再默默悔恨,纠缠不休。
      今天,我得到了答案——我仍然会逃跑,像自己那么唾弃的胆小鬼一样,落荒而逃;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这样的反应,来不及更深的思考,来不及权衡,甚至来不及想一想她一再给我的暗示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情——我又一次伤害了我最不想伤害的人,是命,还是孽?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自己真的再没有资格触碰曾经那么纯美的爱情了,懦弱的我,无法再涉足她的生活,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再给我机会,我仍然会舍弃,只因为这样,注定欠她的情债,今世无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番外 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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