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蛊》海滨故人

7、第七章

　　苏紫鸢心中暗暗惊叹于后宫的宏伟壮丽，要不是宫女太监在前面带路，这廊腰缦回的，只怕自己不知要走到哪里去，想起杜牧《阿房宫赋》中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不禁慨叹文人的妙笔生花，说的果然无二！

　　凌老夫人是凌云的结发妻子，如所有的贫寒学子一样，凌云在功成名就之后才将妻子接入府中，然而凌老夫人在乡间呆惯了，乍来这里时并无一点当家夫人的架势，又深恐自己又不识字又不知大家礼节，会在下人面前闹出什么笑话，因此上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更不多走一步路，每日只管念佛求平安，家里一应大小事俱付与管家并几个可靠的婆子，十几年如一日。

　　如今又因为儿女们都大了，便更加的不管事了,平日里最上心的也不过是这几个儿女的事情。因从前凌妃孕期及后来产女来过几次，也就没有多大的反应。

　　因是乡里出身，自然多了几分亲切，并不似一般官宦人家的，做了婆婆便要端起十足的架子。她随和地向苏紫鸢介绍着哪里是哪里，哪些摆设有什么用。两人下了轿后只走了一段青石铺就的小路便来到了凌妃娘娘所住的承欢殿。

　　凌妃一身流彩翠羽绣孔雀云锦宫装，裙下露出一双金银线绣望仙履，一支三尾点翠凤凰朝日钗斜斜地插在宝髻上，因为只是妃子，凤凰并不能用九尾，凤嘴里含着一颗小小南珠，下面引出细小珠子串成的流苏，随着凌妃说话簌簌地响着，鬓角一溜深蓝色的芙蓉花钿，头上饰物不多却隐隐透着一股大气。

　　未等凌老夫人和苏紫鸢行礼凌妃便笑着唤宫女扶住母亲。凌老夫人正色道：“你如今是娘娘，礼数可不能少了。”说罢和苏紫鸢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凌妃见宫女都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任由母亲去了。又见苏紫鸢一身湖水绿滚金边曳地长裙，流云髻上一支金累丝嵌蓝宝石挂珠凤钗，银杏叶式的点翠耳铛垂在雪白的脖颈两侧，淡雅幽静，心下暗叹果然妙人儿。

　　见了面，自然又有一番客套话要说，嘘寒问暖无所不问。

　　苏紫鸢知道凌妃母子必有体己话要说，因说道：“我是第一次来宫里，许久没有见姐姐了，想去看看。”凌妃便吩咐几个宫女带苏紫鸢去苏妃所居的泽兰殿。

　　苏妃一身淡紫樱花湘绣罗纱裙，浅粉的披帛迤逦委地，流星逐月髻上三对红珊瑚弯月钗，垂着密密的一缕金色星星流苏，耳边点缀着蓝色和紫色针芒般的花饰，一根细细的辫子从左鬓绕出，斜斜地绾进右鬓，正中一枚点翠牡丹坠，显得华丽无比。

　　苏妃一见苏紫鸢忙笑着拉着她的手坐下来，知道她是和凌老夫人一起来的后便抚着她的肩膀笑着说：“妹妹成亲三月，果然隐隐有贵妇之气了。”

　　自家姐姐跟前，自然没有那么多礼节，苏紫鸢笑道：“我好容易来一次，那日也没有和姐姐说说话，这会子姐姐偏这样拿我取笑！怎么不见三皇子呢？”

　　天和帝当年冲龄践祚，亲政之时仅纳苏紫菀、凌霜二人为妃，后宫再无他人，之后选秀也不过聊以充数，位份都很低。凌霜进宫第三年便生一女，后又有一位美人育一女，苏紫菀至前年方有三皇子，天和帝自然高兴万分，苏紫菀更是视若珍宝，疼爱非常。

　　正说着呢便见三皇子歪歪斜斜地跑了过来，不知道在哪里蹭了一脸的土。

　　“晗儿过来见过小姨。”苏妃微笑着扶正三皇子头上歪了的金冠，又从鬓边取下一个玳瑁小梳，轻轻地理好三皇子额前的刘海。

　　苏紫鸢忙站起来说道：“他是皇子，我怎可受礼？”

　　苏妃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晗儿又未封亲王，见见他的小姨有何不可？”

　　三皇子听话地微微弯腰，童声稚嫩：“晗儿见过小姨。”小小的模样惹得苏妃一阵大笑。

　　苏紫鸢笑道：“好，好，好！晗儿真乖！”又将脖上一个如意祥云纹金玉满堂长命锁取下给三皇子戴上，向苏妃道：“我竟忘了带见面礼了，这个长命锁是我出阁时娘给我的，我就送给晗儿吧，祝晗儿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好一个长命百岁，哈哈！”天和帝玄服衮冕，大笑着从屏风后面转出，苏妃、苏紫鸢慌忙行礼：“见过皇上！”三皇子喊了一声“父皇”便扭股糖似的粘在天和帝身上。天和帝笑着抱起三皇子，亲亲他的额头，只是看个不够。

　　苏妃起身含笑道：“皇上怎么此时来泽兰殿了？凌家老夫人来了。”

　　“还有我呢！”突然从天和帝身后跳出一位身着粉红宫装的女孩，头上戴着紫金凤冠，面庞上明显还是稚嫩之气。

　　“原来是云烟，紫鸢，过来见过云烟公主。”苏妃连忙介绍道。

　　云烟公主乃是当今天和帝幼妹，当日苏紫鸢的姐姐苏紫烟因为名同公主，皇帝在其进宫时赐名紫菀，也正好合了苏家儿女名字中的花草之意。宠妃与幼妹名字同字尚且要改，足见天和帝对其之宠爱了。

　　待苏紫鸢行了礼，天和帝笑道：“朕刚从承欢殿过来，听闻小姨在此，便过来看看，成亲那日红盖头遮着，朕还不知道小姨长什么样呢！”

　　苏紫鸢道：“民妇容貌远不及姐姐，让皇上见笑了。”

　　天和帝放下三皇子，细细端详了一番，拊掌笑道：“紫鸢此话差矣！你姐姐是牡丹花，多了几分皇家气息，紫鸢却如同清水芙蓉，看着甚是清爽啊！”

　　苏紫鸢见天和帝平易近人，并未摆皇帝的架子，因而渐渐放下心来，不似初见时那么紧张，又有三皇子在旁边童言无忌，逗得众人不时捧腹大笑。

　　云烟公主在一旁看了许久才悄悄拉过苏紫鸢问道：“苏姐姐，他怎么不来？”

　　“谁啊？”苏紫鸢完全糊涂了。

　　“哎呀，就是他呀！”云烟公主撒娇地摇着苏紫鸢的手。

　　“是君如。”苏妃走过来含笑道，“那日你成亲，云烟回来后一直吵吵君如有多好，我们都快被她吵死了，现在又来烦你了。”

　　“好呀，原来你们都嫌我烦了啊！哼，晗儿，你母妃和父皇都是坏人！过来皇姑姑跟前，咱不理他们！”云烟公主作势便要抱走三皇子。

　　“是你年龄太小嘛！不然朕倒想给你们赐婚呢！”天和帝哈哈大笑，又朝苏紫鸢说道，“君如今年也该参加一次科举了吧！你看这样子，”说着伸手一指云烟公主，“他没有功名，朕怎么能将小妹嫁出去呢？”

　　“哼，谁说我小了？我都十六了！”云烟公主在一旁不服气地插嘴道。

　　“这……紫鸢替哥哥谢恩了，回去后自然会告诉哥哥的。”苏紫鸢只得行礼谢恩。

　　“十六岁也是小啊！母后还希望你多在宫里呆几年呢！你就这么不害臊，着急火燎地想嫁人？”苏妃笑道。

　　苏紫鸢只好尴尬地随着笑，这时云烟公主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道：“苏姐姐你回去了要告诉他，他的诗和词我都会背呢！”又四下偷偷瞅了一眼天和帝和苏妃正在说话，悄悄道，“还有他那日在你们喜堂上低声念的诗我也偷听到了。”

　　苏紫鸢茫然道：“哥哥那日还作诗了？”

　　“是啊！”云烟公主睁大眼睛，稚气的脸庞，无邪的笑容，她想了想说道，“不过那诗好像不大喜庆，都是什么愁啊泪啊的。你等等，我去给你拿我前日默写的去。”说完便跑出去了。

　　待云烟公主回来将一张纸笺递给她，苏紫鸢展开一看，却是一首五言：“冬至飞雪白，春近鹅黄暖。夏临梦徘徊，秋来碧水湍。问君心若何，寒雨冷纱窗。不知秋心重，空里飞流霜。花开蝶起舞，花落叶独瘦。残红委地消，黄昏满画楼。昔日君言笑，温润如良玉。今日唯黄昏，胭脂染珠泪。昏昏灯欲烬，默默带愁看。帘卷秋雨欺，更尽夜将阑。音容意恍惚，似梦还非梦。觉来雨声重，秋风吹泪痕。”

　　这首诗是哥哥作的吗？苏紫鸢疑惑地想着，看口吻分明是一个万千愁思的女儿家。不过哥哥偶尔也作些闺怨诗，只是在自己妹妹大喜之日作这等诗，也太不寻常了。

　　“紫鸢看什么呢？只管出神。”天和帝不知何时已站在苏紫鸢身后，吓得她连忙收起纸笺，连连说“没什么，公主的小秘密罢了”。
　　因午时将近，天和帝便命凌妃并凌老夫人一同来泽兰殿用膳，热热闹闹的直至日头偏西方因天和帝要批阅奏折才散了，自是又有一番说不尽道不完的依依离别场面，暂无别话。

　　临出宫门时一个宫女突然跑来递给苏紫鸢一支点翠双鱼戏荷钗，说是天和帝给小姨的初次见面礼。

　　苏紫鸢谢恩后细看那钗，只见鱼儿神态逼真，却是一对鲤鱼，仿佛放在水里便会游走，荷叶是上好的翡翠雕成，天然之色自然精妙无比，就连细细地纹理也清晰可见，做工不凡。苏紫鸢也未多想，随手将钗插在流云髻上便随凌老夫人一同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