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蛊》海滨故人

6、第六章

　　“王爷，您不进去吗？”一位小厮看着一直背着手盯着丞相府的牌匾看的北幽王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说，孤该不该相信丞相呢？”北幽王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手不由自主地探向怀中那封沉甸甸的信，

　　就是因为这封信，曾经屡屡以习惯闲云野鹤的生活为理由不回京城的自己，第一次上书请求回京城探亲，甚至不惜营造声势，故意说在北地发现祥瑞。

　　呵呵，祥瑞？哪来的祥瑞？北地乃是极寒极苦之地，就算有祥瑞，也是绕道而行的吧？北幽王有些讽刺地想着。

　　丞相府一间有些隐秘的书房中，北幽王拿出一封开了火漆的信说道：“这是令爱凌霏前不久送来的，不知丞相有何想法？”

　　凌云一看方知是大女儿凌霏将她和北幽王的关系说出来了，并要北幽王拿着信来找他。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提过，怎么偏偏选在南城王遇害的节骨眼上？

　　凌云看完了信，半晌长叹一声道：“王爷想问什么就问吧！老臣知无不言。”

　　北幽王盯着凌云沉声道：“孤自记事起便无父母，也无姐妹兄弟，从来没有人告诉孤父母是谁，还有这‘北幽王’的‘幽’字，虽没有子承父谥的道理，但‘壅遏不通曰幽，蚤孤铺位曰幽，动祭乱常曰幽’孤还是知道的，孤这个‘幽’字作何解释？自古以来只有一个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难不成孤是个昏聩的人么？或者……”

　　凌云赶忙打断北幽王：“王爷可不要乱想！都是陈年往事了，王爷又何必多想呢？”

　　北幽王不悦：“你方才还对孤说你会知无不言的！孤既已知凌霏是孤的姐姐，怎会不问清楚她是怎么到了你家的，难道你要孤去问皇上么！”

　　“万万不可！”凌云吓得赶忙跪到地上。

　　“那你就起来对孤直说。”北幽王眼含怒气，却更多是焦急，只是他城府极深，因此看上去情绪倒不是很激动。

　　凌云起身回道：“凌霏，哦，是郡主，她是老臣十六年前收养的。王爷应该知道十八年前先帝曾平定过一次宫乱吧？虽是做得机密，并未传扬开来，但在皇家却是人尽皆知，这也是皇上怕你知道只许你三年一进京的原因。”

　　凌云停顿了一下，见北幽王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北城王，他就是王爷的父亲。当年北城王是四皇子，不满幼弟九皇子以庶出身份被立为太子，因先帝年迈，于是带兵逼宫，不料被擒，在狱中自尽了……”

　　“那孤的母亲呢？还有姐姐是怎么回事？”北幽王急忙问道，双手因为紧握，指节已隐隐泛白。

　　凌云继续说道：“王妃当年就随先王仙去了。至于郡主，老臣当年是先王的老师，与先王感情深厚，当时又刚好在王府，于是将悬梁的郡主救了下来，对上面报的是郡主与王妃一同去了，那时王爷还在宫里并未回来。后来先帝的意思是北城王既已自尽，罪责一人，不再株连，又怜王爷孤苦，才封王爷为‘北幽王’，其实王爷该是‘北城王’呀！”

　　北幽王默然不语，沉吟许久方仰天长笑道：“怪不得孤从不知父母是谁，怪不得后来孤再也不能随意进宫，枉我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年，竟连自己生身父母都不知道，总以为自己一直是孤苦无依的孤儿，受尽别人白眼也只能默默忍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连叹三声“原来如此”，他蓦地紧盯着凌云哑声问：“孤的父王可有葬身之处？他葬在何处？”眼中已是晶莹一片。

　　凌云喟叹一声，望着北幽王那酷似北城王的脸庞，想起当日师生情深，不禁老泪纵横：“先王他，他……也罢，清明将至，老臣到时带王爷去吧！”

　　书房里一时死一般的寂静，凌云知北幽王性子颇像北城王，虽然聪慧异常却也每每率性而为。此事既已知道，不知他又作何打算，又不好直问，因此索性静坐着等北幽王自己开口。

　　孰料北幽王开口第一句竟问：“若孤向丞相提亲，不知丞相可否答应？”

　　“雪儿？”凌云诧异道，但终究不愧是托孤大臣，心中即刻知道北幽王的想法，只是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即是满门不幸，何况他又怎可辜负先帝？电光火石之间心中已转了千百个回合，无奈没个应对。

　　北幽王轻笑道：“是，孤前日见她，越发显得可爱了。孤正好缺个王妃，丞相意下如何？”

　　“王爷容臣同小女商量商量，若她愿意……”

　　“不用。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需丞相一句话而已。孤无父母，虽然……虽然是罪人之后，但孤毕竟是个王爷，不会亏待了她。日后指不定还是什么情况呢！孤明日便请皇上赐婚，趁这几日还在京都就将此事定了吧。”北幽王未等凌云说完便将他的话打断，又不等凌云说话便拿了那封信径自走了，空留下凌云呆在书房苦思冥想。

　　凌云独自坐了半日，猛然抬头看见凌霄在窗外徘徊，遂唤他道：“汉卿，你在外面做什么？”

　　“啊，爹爹……那个，北幽王怎么突然来了？”凌霄故意装痴扮憨，作一脸无知状。

　　凌云无奈地笑道：“你就是个人精！家里有什么事你不知道的？进来说话吧。”

　　凌霄这才规规矩矩地进来，因父亲在那儿坐着，立在一旁问道：“孩儿方才见北幽王匆匆离去，问候他也不理睬，又听他们说北幽王今日是来找爹爹的，他能有什么事啊？一个闲散王爷而已。”

　　“闲散王爷？以前或许是，现在恐怕就难说了。”凌云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搞得凌霄一头雾水。

　　凌霄一撇嘴说道：“不是闲散王爷还能是什么？他一无兵权二无官职，不过是因为是皇家血脉罢了，连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哪一个就冒出来当王爷了。”

　　“放肆！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说话还是这么不知轻重？”凌云斥道，“不过……他没有兵权……”

　　他没有兵权，也不染指政治，结党营私的事情从来不参与，的确是个闲散王爷。可是，如今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是凌霏了，抚边将军赵藏锋可是手握重兵，一直驻守南地的啊！虽然南北两地天各一方，但是他若有异心……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凌霄见父亲只是沉吟不语，也不敢再胡乱说什么。半天才道：“娘亲说清明快到了，也该给娘娘送辟邪酒了，今年紫鸢应该可以去吧？况且她姐姐也在宫里，正好一并看看。”

　　清明将至，各家都是要酿蜜酒辟邪的。他与苏紫鸢成亲不过数月，虽然往年也会应召入宫，但今天的身份却与往年大不相同。现在，她是凌家的儿媳，理该随着凌老夫人去探望凌妃了。

　　凌云不耐烦地挥手道：“这等小事就不必问我了，你娘应该知道怎么做的。”

　　“那……”

　　“你还有什么事？”

　　凌霄一时被父亲的不耐烦压住了，半晌还是决定说出来：“那个案子，我和君如迟迟破不了，皇上怎么说？”

　　“这个嘛……”凌云捋须深思，因为这间书房所处之地很是僻静，连鸟叫声都难得听到几回，可他还是郑重地将门关上，又细细一想，大白天关着门反而有了嫌疑的痕迹，复又打开门低声道：“不知苏文浩那个老家伙有没有告诉君如，爹爹先跟你说吧。这个案子，现在你们最好一直拖着。”

　　“为什么？”凌霄不解地问道。

　　“因为……南疆女王可能不见了！你想想，南城王去了南疆，却无故尸首出现在伽蓝寺，现在南疆女王又有可能不见了，这其中的蹊跷岂是你们两个小辈解得开的？”凌云对儿子的迟钝有些恼火，却不得不耐心地解释着，“南城王一直不被皇上喜欢，他既已死，这个案子日后若是破了，不过给他一个风光大葬，如若破不了，谁人敢泄露他已经死了的消息？从目前的局势来看，你们能拖着就拖着吧！”

　　凌霄闷闷不乐地回到房中，无聊地翻看着自己搜集的关于蝶蛊的古书，又见苏紫鸢着一袭冰蓝色流彩百蝶裙，身穿淡蓝色锦缎小袄，腰间除了一只荷包再无别物，配了淡紫色轻绡披帛，流云髻上只一支赤金珊瑚芍药簪显示着些许新嫁娘的喜气，因说道：“你这身衣服也太素了，只那支簪还喜气些，也太少了。”

　　苏紫鸢自去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笑道：“我只是不喜那些鲜艳颜色，这簪子还是碧清给簪上的。”

　　“唉，什么都是这么晦气！”凌霄“啪”地将一摞书重重地扔在桌子上，双手托着脑袋，对着天花板唉声叹气。

　　“你又怎么了？竟然敢嫌弃我晦气？”苏紫鸢佯怒敲了一下他，“起来吧你！”

　　“哎，你说说，我两试不第已经够倒霉了，当然了，爹爹可是赚足了刚正不阿清廉公正的名头，要是这个案子又破不了了，那我还不如去死呢！”凌霄伸手取下苏紫鸢耳上一只水晶耳坠，捏在手里随意玩着。

　　苏紫鸢正要说话，窗外忽然传来碧清的声音：“小姐，老夫人叫您去看看呢！说明日就要进宫去了，看看还缺些什么。”

　　她劈手夺下耳坠，一边飞快地戴好，一边嘴里答应着：“你就说我马上来！”又推了一把凌霄，“你也准备点什么吧，带进宫去，好歹是一点你做哥哥的心意。”

　　直至走到廊上了，才听到凌霄慵懒的声音传过来：“宫里什么没有，费什么劲儿啊！”苏紫鸢也顾不得和他理论，连忙随碧清上北屋找老夫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