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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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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凌云直到深夜才回到府中,一回来便急忙忙命人唤凌霄去书房有话要说。这几日朝中看似平静,却只有几位重臣知道惊涛骇浪有可能即刻就要爆发。
见凌霄一路小跑来到书房,未等请安便郑重地说道:“汉卿,北幽王不日便要进京献贡,你要好好准备准备。承先帝恩德,我们可不能怠慢了他。”
“北幽王?他都好些年不来了,怎么突然……”凌霄微微皱眉,但看爹爹神情严肃,也只好噤了声。
凌云大有深意地说道:“北幽王和皇室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此次进京也恐怕是有要事,你只管照办就行了。”
这北幽王之父北城王乃先帝四子,早年因皇室秘事带兵逼宫,后被擒,于狱中自尽,其妻也于府中悬梁。先帝宽宏,并未株连诸将,仅罪责一人,且怜皇孙聪慧孤苦,仍保留其位令子袭父爵,只是改封号为“北幽王”。
然而毕竟父子情深,先帝从此一病不起,遂托孤于凌云、苏文浩二人。其中凌云为丞相,苏文浩为司空。
为防二人其心向背,又指婚于凌云之子凌霄和苏文浩之女苏紫鸢。当时凌霄不过两岁,苏紫鸢尚在襁褓。这些事凌云从未向凌霄提起过,只说当日是先帝见苏紫鸢初生时玉雪可爱,凌霄又聪明伶俐,因而成全了一桩好事。
凌霄应了一声,又道:“孩儿前日从紫鸢家带回几坛新酿的松花酒给爹爹尝尝,清香芳洌,甚是甘美,又兼益气除风,再好不过呢。”
凌云哈哈一笑,暂且打消了连日的烦闷:“倒是汉卿有心了。只怕这苏老头子是给他女婿的,可没说给我,你倒惯会借花献佛的!那酒若真是好,就留着接待王爷吧!爹的事情还多着呢!”
说毕便出去了,虽是深夜,花厅里却还有一堆公文要处理,人上人之位,便有苦中之苦啊!
待回到房里见桌上赫然一坛酒,便知是凌霄送来的,想到儿子孝心可嘉,不由捋须大笑。
没过几天果然皇上便大摆筵席为北幽王接风洗尘,其间一副叔侄同乐的欢乐场面。若不是熟知十八年前的那场宫闱秘事,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
那北幽王虽然年届弱冠,但气质不凡,生得仪容脱俗。宴后太后见北幽王眼睛直往凌霄这边看,知道他们几个幼年时常常一块玩耍,如今数年不见,岂有不想之理?便准许他出宫游玩几天。北幽王又道要和素秋公子苏紫竹一比才能,天和帝听闻,特赐笔墨纸砚,命翌日将佳作呈上。
丞相府翠微亭里轻绡帷幕飘飘,春日暖阳慵懒地悬在正空。满树的白玉兰红玉兰粲然盛开,花期已至,那海棠,碧桃,牡丹,芍药,紫藤,姹紫嫣红,配着苍翠的松柏,真是世间凡有的绚丽也不过如此了。
一曲绿水绕过假山,又从高处倾泻下来,水花在阳光下变幻出缤纷的彩虹。最妙是那一片如梦似幻的蓝紫色鸢尾花,虽然还未盛开,但那欲放的样子,远远望去,恍若仙境。
北幽王道:“果然丞相府的花园非同一般,只是松柏多了些。”
凌霄看了苏紫竹一眼,浅笑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爹爹身为丞相,自然要以松柏为自律。百花虽好,严冬之时还是松柏看着有生气。”
苏紫竹微微一笑:“王爷现在只管赏花,待会就更锦心绣口,妙笔生花了,这满园的花可都急着看王爷的好诗呢!”
北幽王一挥手中的檀香扇:“孤知道你这素秋公子大名鼎鼎,心高气傲,这会子偏用这些话怄人,待会写不出好诗我可要你好看。汉卿,你我二人合力,今天非得叫他认输!”
“王爷这是要让谁认输呢?”苏紫鸢沿着青石小路含笑走来,长长的披帛迤逦委地,拖得落花沙沙作响。
她身后跟着的碧清以及凌雪的丫鬟绒儿行了礼后便忙着摆好酒和点心。凌雪紧随其后,看见北幽王便目光闪烁,脸上的不高兴写的满满的。
她刚刚知道北幽王要来京城时还欢呼雀跃地准备迎接这个儿时的玩伴,可又隐约听见有人说只怕是北幽王此番要向丞相求亲,那一股欢欣顷刻间便烟消云散,早忘了以前的情谊了。
北幽王笑道:“不知凌夫人可给孤准备了什么好酒呢!那不是凌雪么?怎么站在那里不说话?”
凌雪只得上前行礼道:“多年不见王爷,看来王爷甚是安好。
北幽王见她态度冷淡,只以为女孩儿长大了不好说笑,便又向苏紫鸢道:“好诗须配美酒,凌夫人蕙质兰心,人美手巧,想必这酒也是世间无二的了!”
苏紫鸢抿嘴一笑:“不过是松花酒。”言辞虽是谦逊,那眼神却无不骄傲,自己的手艺被人夸奖,任谁都是高兴的。
凌霄忙道:“这酒清香异常,所用春酒又是苏夫人所酿,王爷也知苏夫人酿酒名扬天下,同是松花酒,与别家的可大不同呢!”
北幽王听说,忙亲自斟了一杯,只见白玉杯里淡金色的琼浆清澈无比,清香的气息幽幽地透了出来,直沁心脾。饮一口,余香满口,隐隐一股松针气息,不由赞道:“好酒!果然妙啊!”又见桌上几碟金黄的点心,因问道:“这又是什么?”
苏紫鸢道:“是松花蕊做成的。松花开时,取松花蕊,去了赤皮,拣那嫩白的用蜜渍了,略微烧之,蜜熟即可。不过一道小点心而已,只是须配着这酒方好。松花又润心肺,又益气除风,况松又是祥瑞之物,延年益寿,长用自然是极好的。”
北幽王随手拈过一块,又饮了一杯酒,赞声不绝,笑指凌霄道:“汉卿遇着这样的贤妻,可是十世修来的福分啊!”众人皆笑了,苏紫鸢也不答话,只微笑不语。
凌霄朗声道:“王爷既饮了这松花酒,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不知王爷可否让我们也拜读拜读您的大作呢?”
北幽王宽袖一挥道:“既如此,我们便以这园中之花为题,如何?孤先来。”
说毕折了一枝牡丹在手,吟道:“迟开都为让群芳,贵地栽成对玉堂。红艳袅烟疑欲语,素华映月只闻香。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注:唐朝殷文圭所作)。”
顺手将花簪在凌雪髻上,笑道:“牡丹花雍容华贵,少女佩之又是一番风光。你们两个也不可缺了,此番孤必要看看两位才女的大作。”
凌雪躲闪不及,只得任凭北幽王“阴谋”得逞,心里却不免添了几分不快。
苏紫竹提笔一挥而就,众人看时,也是一首八律:“淡淡微红色不深,依依偏得似春心。烟轻虢国颦歌黛,露重长门敛泪衿。低傍绣帘人易折,密藏香蕊蝶难寻。良宵更有多情处,月下芬芳伴醉吟(注:即唐朝刘兼所作)。”
凌霄笑道:“昔日陈阿娇因巫蛊之事被贬长门,已然是宫怨的代表。如今大好春光,你却作此诗,到底不配你的名头。”
苏紫竹笑而不语。
北幽王道:“汉卿莫说别人,孤且看你的。”
凌霄奉上素笺,北幽王细看时,却是一首五言:“芍药绽红绡,巴篱织青琐。繁丝蹙金蕊,高焰当炉火。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烟轻琉璃叶,风亚珊瑚朵。受露色低迷,向人娇婀娜。酡颜醉后泣,小女妆成坐。艳艳锦不如,夭夭桃未可。晴霞畏欲散,晚日愁将堕。结植本为谁,赏心期在我。采之谅多思,幽赠何由果(注:即唐朝元稹所作)。”
北幽王因笑道:“汉卿还说君如诗文如何了,你成亲后也儿女情长起来了,诗倒是不错。”
凌雪却是一首绝句:“玉兰万朵牡丹开,先摘姚黄献御杯。翠幕重重围绕定,料应蜂蝶不曾来(注:即宋朝王仲修所作)。”
北幽王笑道:“雪儿好像退步了,这不和你的脾气。”
众人再看苏紫鸢时,但见一枝老梅跃然纸上,枝如虬龙盘旋,花瓣却还没有。北幽王笑道:“这里只有墨,看你如何点梅?”
苏紫鸢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小盒胭脂,道:“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的汁,淘澄净了渣滓,配上上等花露蒸叠出来的,又艳又香,用来点红梅岂不是妙?”
说毕果真用酒轻轻化开,几笔而成,旋即又题诗一首:“挥毫落纸墨痕新,几点梅花最可人。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注:清朝李方膺所作)。”
见众人皆赞苏紫鸢奇思妙想,北幽王难免不服:“这园中并无梅花,你这又算什么?”
凌雪心中正不自在,见北幽王出言不逊,便抢着说道;“正是因为这会子没有梅花姐姐才画的,难道画的不是梅花?况且这胭脂也是香的,有香有色,怎么不好?”
北幽王一时无语,凌霄连忙说道:“论文采第一自然是王爷的牡丹最好了,紫鸢不过是取巧而已。”
众人一时细品起来,虽道凌霄和苏紫竹的诗过于闺中,但也时时有新语妙句。
凌雪不擅作诗,却也不愿在北幽王面前出风头,因而收敛了往日的活泼样子,只闷吞吞地跟在他们后面,见北幽王偶尔看过来了便佯装和丫鬟们说笑几句。
北幽王回宫翌日便有几个小黄门带了天和帝的赏赐来到凌府,凌霄与苏紫竹一人一套文房四宝并一只翠色玲珑蝉形玉佩,那墨砖上刻着双龙戏珠的图样,显见得是贡品,十分贵重。苏紫鸢和凌雪一人一支金嵌红宝石芍药簪,一只红珊瑚手钏,并说不必谢恩了。
“北幽王突然进京,竟然连爹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紫鸢,你说这到底奇怪不奇怪呢?”凌霄把玩着御赐的那支金嵌红宝石芍药簪,脸上是深深的忧虑。阳光从窗户中照进来,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明亮的红色。
苏紫鸢抿嘴笑道:“昨儿个也未见王爷有什么大事的样子,也许只是多年未回来,探亲而已呢?你呀,最近怎么这样多疑了?”
“是我多疑了吗?”凌霄若有所思地轻轻将簪子放在桌子上,苏紫竹这几天在搞什么?这么平静,竟连案子提也不提了。愁绪像染了蓝靛,一点一点,将凌霄眼底的红丝抵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