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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谁怜青丝弄白发(一) ...

  •   【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我的死亡。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我曾经以为,若是哪一天我死了,必定是希望活着的人把我忘记的。毕竟,一份人情一份债,背着的债越多,岂不是连死也死不安生了么?
      ——只是当我知晓自己并没有被人遗忘时,竟然如此得欢喜。】

      每年的五月中旬是金陵城的“酒节”。
      说是金陵的酒节,也不过是因为温家的缘故。
      据说温家老太爷最宠爱的长女二十年多前于梨花盛放之季嫁与同城的何家大公子,可谓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当年两家的酒水席摆了整整三条街,酒香一月不散,直到现在还被人津津乐道。
      而这五月份摆酒宴的习俗也由此沿续了下来。

      “桃源醉”是金陵城最好的酒楼。
      据说“桃源醉”里的酒种是全金陵乃至全中原最齐全的:清酒、果酒、黄酒、烈酒、醇酒,出名的酒,无名的酒,各种各样的美酒。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桃源醉”拿不出的。
      金陵温家,是传承几百年的酿酒世家,亦是这“桃源醉”的东家。
      所以温家小少爷温桑落此时此地出现,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那少年身着乌衣,腰间配一支碧玉笛,于人群中走来,整个人恰似这茶壶中未绽开的茶芯,饱满、沉润、又有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
      是了,我并没有喝酒,而是点了一壶茶。
      毕竟,没有谁规定在酒楼就不能喝茶的不是?

      温桑落坐在与我一屏风之隔的位置,似是在等人。
      我对他所等之人并没有兴趣,之所以关注他,也不过是因为我此行之事和温家颇有关联罢了。
      或许,也因为,他叫我想起了一个人。
      当年分别之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三年的时间,或许已经足够一个稚嫩的男孩成长为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同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剑客一般,一袭蓝衣,一柄宝剑,气质张扬,面容青涩。
      那句“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言犹在耳,不知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多远。
      说不怀念,是假的。
      说不想念,也是假的。
      只是……
      闭目饮茶,呼出一口清气。
      有些东西,也只适合怀念罢了。

      这是一家绸缎庄。
      装潢典雅大气。客人不多,但都衣着华贵,举止斯文有礼。
      这样的绸缎庄,在金陵这个繁华都城并不少见。
      确认过牌匾右下角的流云图案,我举步而入。
      吩咐伙计将一枚非金非玉的扳指交给掌柜,片刻后,被掌柜迎入内室。
      坐毕,他躬身行了一礼,垂手道:“惜月阁金陵掌柜王成恭迎阁主。”
      “免了,先坐。我有事要你去办。”
      “是,”王成端坐敛目,“但凭阁主吩咐。”
      “我且问你,阁中与温家可有往来?”
      “生意上有几分交情。”
      “如此……三日内我要以贵客的身份住进温家。”
      “属下这就去安排。”
      “还有,‘酒节’期间温府的生意往来给我盯紧了。”
      “是!”

      温家当家温醇,看起来正当不惑之年,是个满面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他一边亲自将我引往客房一边笑道:“酒节将至,杂事诸多,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君阁主见谅。”
      “温当家客气。”不以我的外表而疏忽轻待,只此一点,温醇就让人不可小觑。
      “听说阁主是蜀中人士?”
      “不错。蜀中君家声名不显,温当家想必是没有听过的。”
      “君家无缘先生与老夫神交已久,不知他如今可安好?”
      “君无缘?”我偏头回想一下,笑道,“君家并无此人,怕是温当家记错了?”
      “哦,君阁主想必不曾涉足江湖,此事是老夫鲁莽了。”
      “温当家言重。”

      院子颇为清雅,花草丛生却不显杂乱,反倒多了几分野趣。
      推开窗,就可以看到一池碧水,塘边繁花锦簇,微风吹过,清香如郁。
      “不知此处可合阁主心意?”
      “甚好,多谢温当家费心了。”
      温醇笑呵呵道:“君阁主不妨先在此住下,待酒节过后,我们再谈正事如何?”
      “正合我意。”正事?我暗笑。
      “舟车劳顿,老夫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有事尽管吩咐下人去做。”
      “多谢,温当家请自便。”

      亥初。
      天色已晚,我仍旧不曾入睡。
      倚在窗前榻上静思。房内漆黑一片。
      从三年前开始,我就已经很少在晚间点灯了。一开始是眼盲用不着光亮,后来却是有意为之了。毕竟多一份本事,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我一向惜命得很。如今虽做不到如花满楼那般的“闻声辨位”,与别的习武之人相比也耳聪鼻灵了不少。也算成果颇佳。
      只是有时耳力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比如你想入睡时,房顶和屋外却接连被人借路,那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休息的。
      从窗边起身,准确无误地行至床前。盘腿而坐。
      既然无法入睡,那便打坐休息吧。
      不过这样看来,得到消息的人似乎不是我以为的极少数。温家要热闹了。
      ——热闹也好,浑水,才好摸鱼。

      第二日早膳后,我喊来温府下人,由他引着,在府内闲逛。
      温家虽为商贾之家,但是这一代当家温醇的两个兄弟皆为江湖人,素与江湖中人来往甚密,是以府中也没那么多规矩讲究。
      而被隐晦提及不便前去的几处所在,就越发显得特别起来。
      温和有礼地道过谢回房,如同每一个教养良好的普通客人一般。
      午睡比平日早起小半时辰,推门而出,没有惊动任何人。
      宅子西南角有一片桃林,据说是温当家为怀念逝世的妻子栽种。
      我对五行八卦不甚了解,但是也看得出这片桃林暗含阴阳之法。既是如此,这里必然不是如同温府家丁所说,只是一个普通的桃林。
      或许温家,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酒节已至,整个金陵城都热闹起来。
      初十那天,温醇抬出温家窖藏的三十多种好酒,于府门大街上一字排开,起坛开封,任人品尝。酒香瞬间便弥散了近乎半个金陵城。
      各家酒肆更是将压箱底的好酒都摆了出来。文斗、武斗、群斗、对斗,各类斗酒比赛层出不穷。走在金陵街道中,喝酒斗酒的人群几乎随处可见。
      说起酒,便不得不提江湖人。
      身为江湖人,你可以轻功不好,可以不通文墨,甚至可以武功平平,就是不能不会喝酒。
      对大多江湖人来说,“哪里有酒味,便往哪里钻”,也并不全是笑言。
      所以,每年的此时金陵的江湖人就格外得多。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江湖上提起这句诗,首先想到的便是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爱管闲事的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不单爱管闲事,还是个酒鬼,他寻酒的本事比他爱管闲事的本事还要大。
      所以,在半丈外斗酒的人群里看到那个大红斗篷、眼神晶亮的四条眉毛时,我虽觉意外,倒也不算惊讶。
      听说陆小凤的出现一贯伴随着麻烦,他此时来此地,是否有麻烦我不知晓,但是他确实给我带来了麻烦。
      我虽希望温府的水越搅越混,却不希望陆小凤也来搅一搅。
      他的本事,我从来不敢小看。
      凝神蹙眉,轻叩两下桌面,低声吩咐道:“去查,陆小凤来此地是受何人所邀。”
      若他自己兴起来寻美酒也就罢了,若是被人邀请而来……
      我并不希望有朝一日,会与花满楼的至交好友为敌。

      温家已有许多客人住了进来。
      有生意上的伙伴,也有武林中的同道。
      只是,这中间各人怀着个人的目的,怕是没几人是真心来讨酒的。
      走至房门前,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推门而入。
      “你来啦?”
      屋内那人单膝跪下,道:“拜见御主。”
      “不必多礼,”我虚抬手,将那人托起,“这段时间辛苦了。金陵如今各方势力汇集,形势复杂,我左右无事,便来此助你一助。”
      “不知属下可需做些什么?”
      我一怔,温声道:“按你原本计划行事便可,不必顾虑我。只因我在此处,你行事才能无所顾忌,你可明白?”
      “多谢御主,属下定不会辜负御主信任!”
      “对了,听说你与陆小凤相识?”
      “不错。可有何不妥?”
      “旁的倒也无妨,只是听闻陆小凤此人好奇心太重,头脑又极其聪明,因此我从不敢小瞧,只望你也不要小瞧了他才是。若一时大意因私误了正事……”
      “御主放心,属下明白!”
      “这就好,且去吧。”
      “是,属下告退!”

      ***
      单英死了。
      此人成名二十余年,以一对“七七四十九式如意连环钩”创下如意山庄基业,至今无人敢撸其锋,江湖上人人见了都尊称一声“单老爷子”,就在昨夜,于后花园,被人一剑穿喉。

      温府出了这等大事,温醇亲自带人一一安抚。
      毕竟不是所有客人都是过惯了刀口舔血生活的江湖人。
      温醇笑呵呵地宽慰道:“阁主不必忧心,我已加派了人手护卫各处,并且请了江湖上有名的陆小凤陆大侠前来坐镇,贼人必定不敢再次来犯。”
      “我自是信任温当家的。”我微微一笑,露出点疑惑,“那个陆大侠可是据说有四条眉毛的那个陆小凤?”
      “君阁主也听说过陆大侠?”
      “我虽不涉足江湖,但是他的事迹却听过不少,十个茶楼里就有八个在都说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的故事呢。”掩唇笑笑,道,“既是盛名之下,自是不会差了的。希望早一日找出凶手,我们也可早一日安心。”
      温醇似是没听出我的言下之意,呵呵一笑,继续闲扯几句,便去忙了。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看着温醇发福的背影,眼里透出几丝笑意。祈祷温府确实干净无垢吧,否则,任何小看他的人,都要倒大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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