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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塞上牛羊空许约(二) ...

  •   一壶清茶,几样点心。
      悠扬的琴音,奏出山间溪畔的清新旷远。
      “逸茗居”果真名不虚传。

      蹙眉看着对面打扮简单雅致的少妇,轻叹口气:“如今,你连我也这般生分了?”
      她苦笑一声,半边脸隐在氤氲的茶气中:“你我多年未见,故人相逢本是幸事,怎好将恼人家事说与你听,徒增烦忧。”
      我又叹一口气:
      “我的朋友不多,能交心的更加少。而你一直是其中一个。”
      “……我知。”
      “更何况,我们不仅仅是朋友。”
      闻言,她缓缓笑了开来,如当年那般娴静、柔美,如一朵溪边静静绽放的睡莲:
      “是,我们不只是朋友,更是姐妹。”

      “可有闲暇,来我家中小住一段时日?”
      “自然。”

      太原许家,虽称不上名门大户,也算是富甲一方。
      庭院内假山奇石错落有致,亭台楼阁精巧玲珑。一路走来,细赏慢行,当真趣意无穷。
      雪柔带我见过她公婆,便将我安排在离她住处最近的客房。唤来下人,一道道吩咐传下去,方方面面周到细致,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我暗舒口气,如此看来,她在这个家里倒没受什么委屈。

      午后小憩醒来,雪柔邀我品茗。
      茶案摆上。
      净手、摆具、煮水、温壶、装茶、洗杯、低斟。
      这一套动作流畅而优雅,只是看着,都是一种享受,更不用说随着衣袖的轻摆,弥漫开来的浅淡清香。
      双手接过茶盏,深嗅一口茶香,轻啜一口香茗,香韵悠悠瞬间便侵占了五脏六腑。恍惚间,身心都似在这馥郁的茶香中沉淀下来。

      满足地叹息一声,说道:“自你嫁人,我已许久不曾喝到如此合心意的茶了。”
      她笑着摇摇头:“当年想让你安心坐下喝杯茶,总要费颇多功夫。怎么,现在后悔了?”
      我干脆地点头承认:“或许这就叫‘拥有时不知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吧?
      “拥有时不珍惜,失去了才后悔……么?”眉宇间又染上一抹清愁。
      我眼神一暗,低头喝口茶,掩下心底的担忧。等她想说时自然会说,现在,我就当作不知道吧。
      她复笑道:“即便如此,却也不能平白便宜了你。”
      “哦?”
      “总要拿出点诚意来才是。”
      “诚意倒是足得很,就是不知你想看怎样的诚意了?”
      “若是有人能给我吹首曲子解解闷,我心情一舒畅,或许能泡出更好喝的茶也说不定。”
      “呵,这有何难?你若真想听,我可以天天在你耳边吹,就怕你烦了赶我出去呢。”

      “你说之前去了万梅山庄?”
      “嗯,路过蹭了杯酒。”
      “呵,怕是也只有你敢去万梅山庄蹭酒喝了。”
      “怎会?西门吹雪对朋友都是很纵容的。”听说曾有个人扬言要火烧万梅山庄,西门吹雪非但不阻止,反而要给他提供松香和柴油。
      雪柔无奈一笑:“当时听说你自西门庄主剑下抢了个人回来,我真是被吓个半死。你也太胡来了。”
      “没办法,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我放下茶杯,同样有些无奈,“当年若我不能带回邱霸天,你也知会有什么后果。师父既然给了我那么大一个考验,也只好接着了。”
      “也是,好在事情还算圆满。不过有一事我一直都很好奇,却不曾得了机会问你——”她一双眸子盈盈看来:“你是如何做到既抢了人,又不至令剑神不悦?”
      “……我也不知。许是他懒得计较吧。”
      西门吹雪虽然孤傲,却并不是不讲理的。
      他千里追杀邱霸天是为江威报仇,自然不好对作为江威“亲眷”出现的我出手,对于我要带凶手回去告慰死者在天之灵的意愿,便也不会断然拒绝。既不拒绝,就有转机。
      他做事,本就凭着本心。
      某些方面来说,西门吹雪实在是一个简单至极的人。
      只是这些,讲出来别人也或许不全然信服的。
      要是我,我也不信。

      雪柔收起茶具,笑道:“浔儿此时应是已经起了,可随我去瞧上一瞧?”
      “自然要去的。”我起身理理衣摆,“这几年你每每写信便总要夸耀一番,我可是对你家的浔宝贝慕名已久!”
      “呵,倒叫你笑话了。大约在每个母亲心中,自家的孩子都是最好的罢。”
      雪柔的脸上绽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采,仿佛她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温然而笑,心中暖意更甚。

      许浔性格极其乖巧懂事,全无这个年纪男孩子的调皮模样。小脸上因午睡刚醒而显得越发红润粉嫩,似乎一掐便能出掐出些水来。
      我欢喜非常,听着他糯糯地喊着“君姨”,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美好的物什都捧到他面前。遂从腰上解下块玉佩,将垂绦缩短挂到他腰带上,眯眼笑着又亲了一口。
      雪柔盯着那块玉佩,眼神复杂,良久吁出口气:“你费心了……”
      拍拍浔儿发顶,我站直身笑道:“说这作甚。浔儿既是你孩儿,自然也是我的孩儿,便是我将这一身所有都交付给他,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我道你与从前相比变了不少,怎的还是这般这孩子气?这种话也是能随意说的?”
      “怎会是乱说?我不曾有徒弟,也没有孩子,若是浔儿愿意,将来这个位子交给他本就无可厚非——不论如何,你也仍旧是我的师姐!”
      雪柔眼眶蓦然一红,撩帕按按眼角,掩饰般地转身,对许浔笑道:“来,娘和君姨带你去花园玩。”
      许浔眨巴眨巴懵懂的眼,应道:“好。”

      ***
      两只素色信封,一盏烛光如豆。
      朱红色红漆完好无损,漆上暗红色印泥图文亦完好无缺。
      一只图文形似白云,另一只则是个古体“风”字。
      撕开信封,扫一眼,焚尽。

      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暗自盘算。
      或许,我该走一趟金陵……

      ***
      在雪柔处住了二十多日,却一直没能见到雪柔的丈夫,许家大公子许瑞轩。
      雪柔道:“夫君他每年总要出门几月,江湖中人本就是闲不住的。你来之前,他刚走不久。”
      我这才想起,许瑞轩似是有个“君子剑”的称号,在北方倒是很有些名气。我近年不常在北方走动,竟差点忘了,他们未成亲前,“君子剑”和“素女鞭”曾是江湖上有名的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
      如今的“素女鞭”已拿不起鞭子,当年的“君子剑”却仍旧去江湖逍遥了么?
      我神色不变,只将这件事暗暗记下。

      第二日向雪柔辞行。
      她知我有要事,也并不挽留。倒是许浔听说此事后,泪眼汪汪地抓住我的衣摆,也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
      我无奈地拍拍他头顶略作安慰。再如何聪颖懂事,到底也是个才四五岁的孩子。
      示意雪柔将屋内众人遣出,我挥挥衣袖。
      二男一女瞬间出现在房中,半跪在雪柔面前,低头拜道:“九、十三、十七,见过主人、少主!”
      雪柔面露惊愕。
      我指着三人中唯一的女人,道:“这是九,你可留她在身边做个侍女。十三和十七隐在暗处保护你们母子,有事便吩咐他们去办。但切记,不可叫他们同时离你身侧。”
      雪柔拧眉,目露担忧,问道:“可是教中又出了事?”目中有着担忧,又带着几分愧疚。
      又?原来师姐知道……也是,当年那也算件大事,只要有心,听到些风声也不奇怪。
      我摇头安抚:“放心,都是些小事,只是防患未然罢了。”想起些往事,目光瞬然锐利幽寒:“师姐,当年师傅护不住你我,如今我就未必护不住浔儿了!”

      跃上马背,策马而去。
      今日一别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不过江湖中人,今日聚明日散,本来就是寻常之事。虽说世事易变,总有些东西可以在时间里沉淀。
      比如情,比如思念。

      闭眼,再次将那个名字压下去。
      不可思,不可念。
      那本就是我最不该碰触的东西。

      未至金陵,却收到传信,我之前深入草原抓捕的那个男人,趁着因进入蜀中自家势力范围而稍有松懈的看守者不备,逃了。
      我深叹口气,半晌无语。
      到底是我思虑不周,也低估了楚风行的能耐。身为土曜堂前任堂主最得意的弟子,身手、智谋自是样样不差的。
      只是……
      我以独门手法封住的穴位,若是强行挣脱,对筋脉造成的损伤将无法预料。为何他竟宁肯自损修为也要逃走?

      主掌刑罚的金曜堂堂主曾说:土曜堂弟子楚风行,偷盗神教至宝融雪丹,以判教罪论处。
      不过“叛教”一说其实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
      若是他认罪态度良好,得个宽大处理也不是不可能。
      麻烦的是,他竟在盗药后先后两次潜逃,完全当得上一个“屡教不改”、“罪上加罪”了。尤其,之前还是我亲自出手将他抓回去的。
      唉,既是有我的责任,少不得要再跑一趟了。

      据探子来报,楚风行出蜀地后一路向东,现今已入了应天府。
      金陵亦在应天府境内。
      如此,倒也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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